“生活在中國，你就會有奔跑的愿望”

文/保羅·科尼（Paolo Coni） 譯/孔來俊娃

2000年，我第一次乘飛機抵達中國上海。那時我非常激動，因為終于可以親眼目睹這個慕名已久，然而對于我們西方人來說總是顯得如此遙遠的國度。還記得我當時坐在出租車上，穿過大街上如河流般涌動的自行車，前往下榻的賓館。熙來攘往的人流，嘈雜與芬芳，都圍繞在我的周圍。那是一次出差，為了慶祝上海大劇院的落成，朱塞佩·威爾第的歌劇《茶花女》將會在那里上演，而我也將在其中演唱。

第一次走進這座劇院時，我有些感傷，因為我想到，盡管意大利是歌劇的故鄉，但一些意大利的劇院卻因為缺乏資金而關閉。然而在中國，歌劇卻獲得了新生。我開始明白中國是多么睿智，因為她開始致力于文化方面的投資，并且向外國藝術家敞開大門，讓她的人民能夠了解一門新的藝術。

歌劇在中國獲得新生

一切都要從頭開始。組織者、音樂家和工作人員們的工作愿望與熱情使歌劇在中國的新生變為可能，愿望和熱情是一切的開端。有的時候，孩子們會在街上攔住我，嘗試著用幾個英語單詞與我講話，因為他們很高興在街上碰到一個外國人。當時，這座城市剛剛開始成長。市中心的主要街道兩旁，不僅有摩天大廈和西方著名品牌的專賣店，還可以見到兩層的小樓。在那里，生活還在延續著過去的方式，衣服仍舊放在室外晾曬，街區里的人們也還會把一些小東西擺在貨攤上出售。空氣中彌漫著對生活的熱情，以及一種強烈的改變和成長的愿望。然而在西方，這一切都開始消失。我對在中國工作產生興趣，恰恰始于這座劇院。一天晚上，在歌劇排練的間隙，合唱團的幾名歌手來到化妝間，請求我聽他們演唱。我非常高興地答應了，他們優美而高亢的聲音打動了我。那時，我明白了，中國和中國的歌唱演員將拯救我們的歌劇，所以，他們也應該在成長階段得到我們的幫助。《茶花女》的首演在中央電視臺直播。他們告訴我有幾千萬的觀眾收看。我想，這樣的數字是不可思議的。僅僅一個晚上，收看演出的人數比我整個歌唱生涯的觀眾還要多。這真是妙不可言！

但是，中國的學校有能力以適當的方式培養學生嗎？2012年，當我再次回到中國，傾聽那些申請進入意大利音樂學院的學生演唱，對他們的水平作出評估時，這個疑問才得到了解答。

這是我認識的那個中國嗎？在短短的十幾年里，她已經發生了驚人的變化。上海和北京展示著它們的美麗：驚人的摩天大廈已經拔地而起，展示著這個國家經濟上的發展。如今，河流般的自行車已經成為回憶，高速列車具有“日本式”的精準，城市里的大街上有六個車道，另外還有巨大的商業中心，實在不可思議。在這次旅行中，我代表費拉拉音樂學院，和我同行的還有米蘭音樂學院的教務主任。在面試當中，我們傾聽了很多學生的歌唱。只可惜，我明白他們并不具備意大利音樂學院要求的歌唱專業本科入學水平，因為他們缺乏對于歌劇的理解，而我們意大利人是伴隨著“威爾第和面包”長大的，歌劇流淌在我們的血液里，就像中國傳統戲劇對于中國人一樣。當時我就想，最重要的是培養歌唱教師。我又一次理解到了中國政府的遠見卓識：她允許眾多的學生到國外學習，而這在改革開放以前幾乎是不可能的。事實上，政府認為對于其他國家文化的開放與了解，會成為民族發展的力量。

在中國，做意大利歌劇大使

回到意大利后，我結識了很多學習演唱的中國學生。他們在音樂學院學習，作出了巨大的犧牲。我看到他們是如此渴望學習歌劇的演唱，在學習中又遇到了多么大的困難。他們來到意大利，卻并不知道學習一種新的語言、一種不同的音樂和如此困難的藝術都意味著什么。幫助他們的唯一方法是在中國給予他們更好的音樂教育。我們應該到中國去，把歌劇知識和經驗帶給他們。所以，我開始到中國工作，在一些大學里面教授短期的大師班課程。在那期間，我結識了一些音樂系主任。通過與他們的交談，我更好地了解了這里特殊的教學體系和大綱以及他們的需求。

終于，在2014年，我結識了河南師范大學音樂與舞蹈學院院長段教授。在交談當中，他向我透露了自己的計劃：創建一個針對歌唱教師的專業提高班，并且由我來負責。當時，我以為這僅僅是一個想法。不過，我對他說，這是一個很好的項目，而且我非常感興趣。

然而，那并非僅僅是一個想法。項目慢慢成熟，那個我曾經認為不可能的事情終于變成了現實。這也多虧了孔來俊娃老師的精心組織，后來她成為我的私人助理。

于是到了我做決定的時刻。我的面前有一個正在張開雙臂等待我的國家，而另一邊是從藝術角度來講不再引起我任何興趣的意大利。這是一個困難的選擇，無疑也是一個具有挑戰性的選擇。2009年，我被授予了“威爾第世界藝術大使”的稱號，我覺得我應該不僅僅是音樂界的威爾第藝術大使，也是在中國的意大利歌劇大使。當河南師范大學熱情邀請我參與這個項目時，我覺得時機已經成熟，這就是我將在未來的人生中從事的工作。

保羅·科尼 （Paolo Coni），1957年8月生，意大利籍，世界著名男中音歌唱家，現任河南師范大學音樂與舞蹈學院聲樂教授。他曾應邀在世界各地著名歌劇院演出，在《茶花女》《唐卡羅》等多部世界著名歌劇中擔綱主角，蜚聲世界，被意大利政府授予終身藝術成就獎。為表彰保羅·科尼詮釋意大利偉大的歌劇作曲家威爾第作品的突出貢獻，意大利政府為他頒發了威爾第歌劇最高榮譽“金質天鵝獎章”，同時授予他為“威爾第世界藝術大使”。

第三屆保羅·科尼歌劇聲樂大賽頒獎音樂會在河南省藝術中心舉行

還記得2014年11月，我一到鄭州機場，河南師范大學派出的代表團就在那里等待著我。在漫長的旅行之后，品味中國人民的好客之情真是令人愉快。隨后，高速公路上長長的車龍使我們等待了三個小時，直至凌晨三點才到達賓館。我懷念起從前看到的那些自行車。段院長對我說：越是美好的事物，就越是難于獲得！

在新鄉的生活就這樣拉開了序幕。接下來的日子里，學生們對我充滿好奇，急不可待地想要認識我和開始學習。他們為我準備了一間舒適的工作室和所有應用之物。工作室入口處掛著“盧奇亞諾·帕瓦羅蒂藝術與音樂學校”，這使我真的有種回家的感覺。這里是一個良好的開始，像是位于中國的一小塊意大利土地。正如我想象的那樣，聽著這些“教師弟子們”演唱，我立刻意識到有很多工作要做。不過，他們的熱情使我對未來充滿信心。

我從意大利帶來整套的音樂書籍，并且提供給所有學生使用，因為我明白在中國尋找原版學習用書是多么困難。四年后的今天，我可以滿意地說我的工作取得了成果。正如我所希望的那樣，我的教學成果已經體現在我的學生教出的學生身上。如今，我們的音樂廳里經常舉辦歌唱音樂會，音樂的質量也日漸提高。我們大學舉辦的歌劇教師專業提高班可能是在中國的首次嘗試，這廣泛引起了各種機構的興趣。在2015年，我入選了中國海外高層次人才引進計劃。對于我來說，這是一項莫大的榮譽。我要感謝中國政府對于海外人才的支持。這是一個國家開放政策的另一實例。通過幫助海外專家，中國政府開闊了人民對從科學到藝術的各個領域的認識。

再回到我個人的經歷。盡管還不會講中文，但我感到越來越親近這個非凡民族的文化。我在語言學習上付出的所有努力，都在巨大的困難面前止步。只可惜，鑒于我的年齡，講中文將成為沉睡在抽屜里的一個夢。不過，從馬可·波羅那個時候開始，當世界上還沒有開始通用英語時，借助想象以及我們意大利人最為擅長的肢體語言，中國人和意大利人始終能夠彼此理解！我非常喜歡中國人微笑的表情。當我嘗試著說幾個中文詞語時，那種表情夾雜著驚奇與理解：這個可憐的外國人“至少在嘗試”。

在中國生活的一個非常重要的方面是飲食，而我無法抗拒中餐的魅力。我津津有味地品嘗大家向我推薦的所有菜肴。至今，我仍會在每一餐發現新的味道，而且，從多樣性和品質上來講，中國傳統飲食在世界上堪稱最佳。餐桌上食物的分享也令我著迷。人們可以在一餐中品嘗不同口味的菜肴，這與無聊的西餐完全不同。希望中國不會因為對西方的開放而改變自己的飲食習慣，別讓漢堡和可口可樂“侵略”這個國家。

辦全國知名的歌劇中心

談論飲食只是小小的離題，再回到工作上來。在新鄉，工作是我生活的重心，我一直忙于計劃新的活動。在這幾年當中，我的第一個想法是創立一個僅僅針對中國歌手的歌劇演唱比賽，它應該代表中國與意大利歌劇的最初接觸。這個比賽獲得了巨大的成功，至今已經舉辦了四屆。在前幾屆的獲獎者當中，很多人已經開始在中國和歐洲的劇院里演唱。在這一點上，我還是要感謝我們的大學，感謝校長、各位主任、教師以及學生們。每一年，都盡力辦好這項比賽，使得它幾乎成為一個節日，我們的大學也因此享譽全國。

我始終想要把我們這個學院辦成全國知名的歌劇中心。有一次，段院長對我說，項目如此重要，而新鄉太小。但我的回答是，重要的不是城市的大小，而是項目的品質。在意大利的西耶那市，有一所非常重要而且馳名全球的音樂學院，而那座城市的居民只有5萬余人。

所以，想出更多的主意吧！

我還記得在意大利教過的那些中國學生。改革開放是一件妙不可言的事情，它為年輕人提供了到國外學習的自由。但是，他們本人和家庭又要作出多少犧牲啊？當時我就想，為什么我們不能找到一種辦法，使孩子們既可以按照西方的教學大綱學習，又有更多時間在中國呢？一個想法由此誕生。我與摯友——切塞納音樂學院的教導主任商量，他表示對這個項目非常感興趣。

因此，我們合作創建了一個雙學位項目。按照雙方制定的教學大綱，學生們在河南師范大學學習三年，會有一些意大利教師參加教學，然后會在第四年到意大利切塞納音樂學院學習。課程結束之時，他們會獲得雙學位，分別是意大利和中國的。該項目已經獲得了意大利政府的批準，目前正在等待中國政府的批準，希望能夠很快批復，因為我亟待開啟這次新的冒險之旅。

目前，我正在著手建立前面提到的歌劇中心。這個中心可能會在2019年上半年建成。我希望能夠得到所有老朋友和同事的幫助，希望他們到中心來舉辦講座、音樂會和開設大師班。我曾經有幸與非常杰出的藝術家一起工作，希望他們當中的一些人能夠來這里工作，以便將自己的經驗帶給年輕的中國歌手。或許我這種所有項目齊頭并進的做法是跑得太快了，但生活在中國，你就會有奔跑的愿望，想要工作和競爭，這是一種意大利已經丟失的熱情。

我能夠看到這些想法變為現實嗎？希望可以，也希望我能夠長時間地留在這里。同時，還有一個好消息：我或許會很快獲得發放給外國居民的“綠卡”，那樣我就可以在中國再住五年。這將是新鄉發放給外國人的第一張“綠卡”：我真的非常驕傲！新鄉市出入境的管理人員說，有了這張“綠卡”，我會獲得很多與中國公民同樣的權利，我會更有在自己家的感覺。幸好他們沒有對我進行普通話考試！

感謝中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