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 惠,郭利瑩
(安徽農業大學 外國語學院,安徽 合肥 230036)
民俗是民間流行的風尚、習俗的簡稱。民俗文化也可稱為民間文化,是一個國家的人民群眾或特定的社會群體在長期歷史生活和生產實踐中創造、共享和傳承的生活文化。民俗文化具有民族性、時代性、地域性與穩定性等特點,受時間與空間的影響。在民俗文化的成型和綿延過程中,產生了多姿多彩的民俗文化詞匯,它們形象地描繪了豐富的民族風俗景象,反映了人們在日常生活及勞動中的偉大智慧,更是傳統民俗文化在語言當中的詳細體現。對這類詞匯的翻譯重點在如何成功將其移植進譯文里,以最大限度地保留“原汁原味”的原文文化色彩。
由于不同地域的民俗文化有著自身顯著的特點,在對外宣傳與推廣的過程中最先面臨的問題就是民俗文化詞匯的翻譯。我國與西方國家在語言表達上存在較大的差異性,其中最為明顯的就是詞匯上的缺位。民俗文化翻譯中的詞匯缺位現象一般指在漢語中能夠通過單獨詞匯詳細標注的東西,譯為英語時卻需要添加解釋,也就是說英語中找不到現成的對應詞語[1]。例如,“香火”、“風水”、“文房四寶”、“天人合一”等西方文化中并不存在的詞匯。但東西方也有許多相似的民俗文化內容,像在美國民俗文化中,人們會在新婚夫婦結婚當天向新人身上撒許多大米,以此來預祝他們早生貴子,這與我國在婚床上鋪滿大棗和花生的習俗極為相似,同樣都是多子多福、生育子女的涵義。因此,在傳播民俗文化時,可突出中西方相似的民俗文化的特征促進雙方的交流與溝通。
此外,在民俗文化詞匯中蘊藏著許多民俗意象,這同樣是翻譯過程中的難點之一。漢語善于運用簡單精煉的詞匯表達豐富的情感與內涵,民俗詞匯也充分體現了這樣的特征。特別是許多諧音詞匯的表達,在翻譯成英文后往往無法傳達出原本的真實含義。比如,我國皖南地區的群眾在日常生活中已經習慣了在廳堂的長桌兩側擺放復古的瓷器花瓶與鏡子,這叫作“東瓶西鏡”,寓意“東平西靜”,希望家里能夠和諧、平靜、安穩。這樣的民俗文化詞匯含義已經超出了原本的表層意義。而這種情況就需要翻譯人員事先細致、深入地了解原文本的文化背景及詞匯內涵,并結合當地風俗民情,以適當的翻譯方法找到英語中與其含義相符的詞匯,避免出現語義偏離或缺失的現象、對廣大讀者的理解造成負面影響,真正發揮出翻譯的文化傳遞作用。
作為中國現代文學的奠基者,魯迅在自己的文學作品中真實而詳細地描寫了中國現代社會的文化面貌。他的短篇小說《社戲》是一篇反映鄉俗文化與人情的佳作。這篇小說以第一人稱寫了“我”20年來看戲的三次經歷:兩次是辛亥革命后在北京看京戲,一次是少年時在浙江紹興鄉下看社戲。其中,“我”在少年時代看社戲的經歷是著墨的重點。作者借助一系列特有文化詞匯飽含深情地刻畫了一群機智、活潑、淳樸的農家少年形象,歌頌了勞動人民善良、友愛、無私的美好品德,表達了“我”對農家朋友誠摯情誼的眷念,特別是對少年時期生活的感懷。在小說中,魯迅先生既對民俗事件及文化進行了詳細生動的刻畫,也對鄉野人情做了直觀的情感渲染,因此,小說體現了通俗自然的口語文體特征,有許多形式短小、內容淺顯的詞匯。這部小說有楊憲益與戴乃迭兩位翻譯大家的譯本(簡稱楊譯本),是“魯迅小說英譯的權威版本,在國內外流傳廣泛”[2]。楊譯本格外注意保留我國傳統民俗文化的意蘊,同時也很重視文化的有效傳遞與原著創作風格的重現與對等,在國內外讀者中接受度較高,極大程度地促進了魯迅小說在英語世界的譯介與傳播。下面就從特有文化詞匯的翻譯與原作語言風格的傳遞兩個角度,對民俗文化詞匯翻譯問題展開初步的探討。
《社戲》中追憶在鄉下與農家少年朋友一起看戲的前后情形時,寫到“社戲”、“神棚”、“小旦”、“老生”、“老旦”等專有名詞與戲曲角色,充滿了鄉土風情與文化特色。對這些中國特有的民俗文化詞匯,主要采用了文化空白保留法來更好地保留原文本中顯著的民間風俗文化特征。
當源語中某些詞語在目的語中沒有意義對等的詞匯時,源語中的信息無法完全移植進目的語,這種現象被翻譯家索羅金稱為文化空白。在《社戲》中,有許多民俗意象均具有特殊的文化內涵。例如,浙江“社戲”這項民俗活動。浙江向來擁有“文化之邦”的盛名,歷史悠久,文化昌盛[3]。在浙東農村,社是一種區域名稱,代表土地神或土地廟,社戲就是社中每年所演的“年規戲”,它表達的是人們對土地的敬重。最初,社戲是在春秋兩季祭祀土地神的習俗。春社祈求豐收,秋社慶賀豐收,后成為以演戲酬神祈福,進而發展為民間文化娛樂活動。“社戲”本身是一個文化負載詞。楊譯本將標題《社戲》處理為“Village Opera”,突出這個活動發生的地域和場所,并未指明其背后的敬神祈福意義,僅在文中出現過“village sacrifice”。在《柯林斯詞典》中,“sacrifice”作名詞時有一個意思:“the act of offering sth. to a god, especially an animal that has been killed in a special way”,即“祭獻;祭祀”,隱約透露出這種鄉村文化活動與祭祀神靈有關。相應地,社戲戲臺對面的神棚也只處理為“shrine”。《社戲》中的神棚是供神名牌位的涼棚,演社戲時搭在戲臺正對面,有請神靈看戲之意。“shrine”一詞在《柯林斯詞典》中,與中文“神棚”最接近的釋義是:“a place of worship which is associated with a particular holy person or object”,即“圣地;圣祠;神廟;神龕”。可以說,僅就供奉神明的場地而言,“shrine”是“神棚”的上義詞,它的內涵要比“神棚”大得多。在不參考注解的情況下,那些不熟諳中國文化的外國讀者恐怕很難從“shrine”一詞準確理解原著“神棚”的含義[4]。但楊譯本并未對神棚的功能作額外的注釋說明,而是原封不動地保留了這個文化元素即文化空白,恐怕更多地是出于引起西方讀者對中國民俗文化好奇之意,使目的語文化的讀者自己去查探鄉村娛樂活動中出現奉神場所的深層文化原因。
再如,看戲時出現的我國傳統戲曲中的基本角色與人物,有“小旦”、“花旦”、“老生”、“老旦”等,由演員按照不同年齡和性格的角色進行裝扮,他們的出場方式也有著特定的規則,這是我國傳統戲曲獨特的舞臺表現方式。西方的戲劇角色大致分為男主角(hero)、女主角(heroine)與其他的配角(supporting roles)。楊譯本將《社戲》中的戲曲角色簡單翻譯為:小旦——girl,heroine,花旦——the heroine’s maid,老生——old man,老旦——old woman,除此外并未對角色的性格特點、臺詞與舞臺表演特征多作解釋,但西方讀者自然也看得明白這種依照年齡劃分的角色譯法。楊譯本對文化空白的保留有一些接近異化的處理方法,即“尊重差異,盡量保留源語異質語言文化特色。”[5]
“文藝作品的風格,應該是指一個作家所有作品中經常出現的主要的思想和藝術特點的總和……
而形成作品風格的最重要的因素,是作家驅遣文字、運用語言的獨特手法。這種手法跟人走路的步法、寫字的筆法一樣,各有特點。但它總是依賴于語言的一般規律而存在,決不是不可捉摸的。”[6]就小說《社戲》的語言風格而言,其與魯迅的大部分作品風格迥異。魯迅一直對黑暗的舊社會與專制制度抱有強烈的憎惡態度與反抗精神,他多以辛辣、諷刺、犀利的小說語言對人吃人的制度進行強烈的抨擊。但《社戲》這部作品不同,它一面展開對故鄉的美好回憶,一面充滿了對故土與鄉間人情的懷戀,因而,小說語言風格簡潔、活潑、生動、有趣。對文中出現的大量口語常用語,如“寫包票”、“有見識”、“中狀元”等,楊譯本以意譯的方法分別進行了處理。“打包票”出現了三次,兩次是“我”的朋友雙喜向“我”的外祖母與母親保證能夠將“我”平安帶去看戲并平安帶回,楊譯本第一次以“I give my word it’ll be all right!”[7]來翻譯,意為“我保證會沒事的”,這是一個許諾,語出自一個十幾歲的少年之口,顯出農家少年聰明機靈的個性,也比較符合其敢想敢做的年齡階段特點。第二次出現“打包票”是一行人在戲后將“我”送回時,看到早已等在橋頭的“我”的母親,雙喜說出“都回來了!那里會錯。我原說過寫包票的!”這樣的話,楊譯本這里用一個反問句:“Didn’t I guarantee it would be all right!”[7],既呼應了之前的保證“沒事”,又譯出了少年完成承諾后的如釋重負和令大人刮目相看的得意之情。第三次“打包票”與“有見識”、“中狀元”兩個詞語一起出現在看戲后的“偷豆”余波中。歸家途中,少年們因饑餓難忍而偷吃了六一公公田里的豆子,被主人發現,前來質詢。因“我”是客人,六一公公又將吃豆認作待客,并從“我”口中得悉了對豆子口味的肯定,進而夸“我”:“小小年紀便有見識,將來一定要中狀元。姑奶奶,你的福氣是可以寫包票的了。”“狀元及第”、“光耀門楣”是中國古代個人及家族莫大的榮耀。在以血緣和宗族關系維系人際關系的傳統中國鄉村,這里是一個“熟悉”的社會,沒有陌生人的社會[8],因為合村都是同姓本家, “我”母親是從這里嫁出去的姑娘,“我”自然也是這里的孩子。一個鄉間長輩,對晚輩的“我”下了“有見識”、將來“中狀元”這樣的評語,這是一種樸素的贊美,也充滿了樸素的鄉情與溫暖的人情。楊譯本將“有見識”翻譯為習語“he knows what’s what”[7],即“什么都知道”,“中狀元”意譯為“come first in the official examinations”[7],即“在官方考試中考第一”,“福氣打包票”譯為“Your fortune’s as good as made”[7],即“福氣簡直是定下來了”,突出了福氣“fortune”,比較符合鄉民口語特點和六一公公的身份。
楊憲益與戴乃迭兩位先生畢生堅持翻譯中國傳統文化及現當代文學作品,幾乎“翻譯了整個中國”。本文僅列舉了《社戲》中民俗文化詞匯的部分英譯方法。通過以上英譯的分析可得知,楊憲益與戴乃迭兩位先生在翻譯中秉持的理念是忠實地傳遞民俗文化。因此,從所采用的翻譯方法來看,楊譯本更加重視譯文的“忠誠”,強調要始終遵循原文,努力將我國優秀傳統民俗文化的原貌最大限度地還原出來,這與魯迅所提出的翻譯應保留原著作風格的標準如出一轍。對此,在翻譯民俗文化詞匯時,譯者應在充分了解原文本內涵及風格的基礎上進行翻譯,要掌握原文本的中心主旨與核心思想感情,更要熟悉其文化背景,只有這樣才能針對具體文化詞匯,選擇合適的翻譯方法,進而實現在文本翻譯中進行文化傳承的重要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