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一楓
《不準眨眼》這篇小說,寫在十多年前。當時我剛到《當代》編輯部上班,編輯嘛,工作就是看來稿,看了人家寫,自己也想寫點兒。遂寫了幾個中短篇,這篇可能是最長的。編輯嘛,還有個近水樓臺的優勢,就是朋友也有很多編輯,當時正好吳玄要到杭州辦《西湖》,問我認不認識什么年輕作者,我說哥們兒也算年輕作者吧。吳玄看完以后說,成啊。
那時候覺得占了朋友的便宜,滿心雞賊的竊喜。此后的一些年里,陸續又寫了一些東西,隨著經驗的積累,也形成了一點兒所謂的“創作觀念”。在比較鮮明的自我意識之下寫出來的,自然是后來的《地球之眼》和《心靈外史》之類的作品,至于《不準眨眼》這樣的小說,在我的印象里就像是一種“自發寫作”的結果:讓語言在不受控制的狀態下冒出來就好。冒出來就舒暢了,如果恰好說出的話還不是大多數人都在說的,那就更舒暢。基于這種認識,我對這種小說其實沒什么自信。編輯嘛,總會用工作的眼光審視自己的作品,而以《當代》的現實主義文學標準看來,《不準眨眼》并不吻合。然而吳玄后來有一次專門跟我說,我的東西里,他印象更深的反而是《不準眨眼》,理由是這篇小說的氣息更加自由,語言的特質也發揮得更加充分。在他看來,《不準眨眼》也許更接近于“純粹的小說”。這個看法我沒法兒反駁,因為他切中了我的那些“創作觀念”的本質:文字里的“怎么說”與“說了什么”“為什么說”,哪個更有意義?為了其中一點,作家有沒有必要節制其它,哪怕放棄掉某些被稱為才華的東西?我們這對狐朋狗友看到了同一個問題,卻傾向于相反的答案。就像海水蒸騰陸地擴大,魚兒有的游向了更深的大海,有的卻長出了四肢,一蹦一蹦上了岸——從生物學上來說都沒錯兒,而當它們徹底變成了兩個物種,也許最羨慕的恰恰是對方,因為那才代表著自己所沒有實現的可能。吳玄所指出的,也許恰恰是我目前在寫作上的缺憾。
感謝《長江文藝》能拾起這篇小說,而綜上所述,如何將“小說的意義”和“小說的本身”結合得更好,是我在以后的寫作中需要解決的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