厲勇
晨起,身穿一件單衣的我忽然感覺涼颼颼的。空氣中浸透了裹挾著涼意的風,一點點包圍了我的身體,心里也終于暗暗感慨:天氣終是一天天變冷了。
除了天冷加衣之外,每日的早餐不自覺地把原先的寵兒豆漿給遺忘了,換成了一碗黏稠的白粥。天氣熱的時候,吃粥覺得燙得慌,還得再出一身臭汗,總是不爽和麻煩。天氣冷的時候,熱乎乎的白粥倒成了剛剛好,吃進去的每一口,像一把熨斗,把身體和胃都熨燙得平平整整,舒舒服服的。
不過一碗清粥,搭配了油條、雞蛋餅、菜包、咸菜、花生米、醬瓜等尋常食物,卻仿佛在享用人間美味,給了自己一份踏實安穩的心情。似乎有了這一碗白粥打底,這一天的工作和生活就有了絲絲縷縷的美好和清香,以及“一粥一飯,當思來之不易”的溫暖。
平時在食堂里吃飯,有很多人把粥叫成“稀飯”。現在細究起來,覺得還是粥這個名稱來得文雅來得恰當。稀飯,聽起來更俗氣,更平民。從字面上理解,就是把飯加水,變稀了,這原理和開水泡飯差不多——就像有時候,母親覺得沒胃口,就把開水加到米飯里,這樣更能順下去。簡單省事,其實是不能揭露粥的本質和內涵的。
熬粥,是需要花一些時間和工夫的。
抓一把米,淘洗干凈,入鍋,煮沸,讓米粒在高溫下猛烈翻騰,像在經歷煉獄一般,折騰個把小時。原先一顆顆堅硬的石頭一般的米粒,變成膨脹了好幾倍的,柔軟如棉花一樣的白胖的家伙。再用文火慢燉,讓這些白胖的家伙似乎重獲新生。它們真的像花一樣,吐露稻米的幽香,一點一點彌合、粘連在一起。空氣里,溢滿了白粥的清香和熱味,一鍋黏糊糊的清粥大功告成。
這碗白粥,是生病調養和胃口不好的人的神奇良藥。很多人,久病在床,吃什么都難以下咽,一碗白粥,就可以順利打開他們的味蕾,讓他們在白粥的滋養下,一點一點恢復體力,一點一點驅除病魔。
牙口不好的老年人,更喜好這碗清粥。不費吹灰之力,就著陽光和腌菜,蹲在墻角,或者安詳地坐在空地上, 面對冉冉升起的紅日,他們吸溜著這碗白粥,對抗著天地間的一抹寒霜。也不知道是因為朝陽的紅光,還是粥里的營養,讓他們滿是皺紋而又黑乎乎的臉看起來面色紅潤。
就如我鄉下六十出頭的母親。
一年四季,從春到冬,母親的早餐雷打不動,一定是一碗白粥。秋冬時節,收獲了她自己種的番薯,就在粥里加了番薯。母親總是樂呵呵地,滿足地一口氣吃下兩大碗。有時候,她一個人在家,貪圖方便或者懶得做飯,中午也會繼續把早上的粥熱一遍吃。
白粥里可以加的東西甚多,南瓜啊,百合啊,花生啊,青菜啊,白糖啊,都可以很好地和白粥的清香融合,調和出更好的更豐富的滋味。
作家雪小禪也曾說,我渴望能在向晚的黃昏里,煮一碗青菜粥,與時間、與懂得的人,共老。
其實,我覺得,連青菜都是可以省略的,一碗白粥就已足夠。
守著這碗白粥,一對滿頭華發的老人,一起在歲月深處,與時光一起慢慢晃悠,曬著暖暖的太陽,一點點優雅地老去,這才是最深情最安穩最慈悲的日子。
這碗白粥深諳人間煙火,也是文人最愛。
就如成語斷齏畫粥的故事。
北宋時期,范仲淹小時家貧,他只好住在廟里讀書,晝夜不息,每日生活十分清苦,用兩升小米煮粥,隔夜粥凝固后用刀一切為四,早晚各吃兩塊,再切一些腌菜佐食。《東軒筆錄》記載:惟煮粟米二升,作粥一器,經宿遂凝,以刀畫為四塊,早晚取二塊,斷齏數十莖,酢汁半盂,入少鹽,暖而啖之。
其實,從最初的一粒堅硬粗糙黃不拉幾的米,變成一顆柔軟精致白里透亮的粥,這其中的千錘百煉,讓米已經徹底蛻變。所以,白粥才擁有最深情最安穩最慈悲的味道。
一碗清粥,清粥一碗,在日子里閃耀著樸素的光華,在時光深處綻放成了一朵燦爛的花。
(選自《上觀新聞》)
【賞析】
如今,粥已不再是戰爭時代的奢侈品,也不再是災荒年間的救命稻草。有時,一碗粥,不過是父母念念不忘的關切,不過是子女拳拳赤子之心,不過是君子之交的平和內斂,不過是夫妻之間的相濡以沫。與溫飽無關后,粥在意識形態上有了更為實在的意義。古人云:“大音希聲,大象無形。”大味亦必淡。如同在行色匆匆的鋼鐵森林中追尋綠色,在盡享美味后渴求一碗再平常不過的粥,也是人們從絢爛回歸淡泊的一種感悟,是人生境界的另一種返璞歸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