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作者以其自身的藝術實踐作為自我剖析對象,用具體的繪畫行動來應對存在的現實困境。其自身的處境,可梳理為身體與異鄉、鄉土與自我、身體與經驗、繪畫與原鄉等問題,最終將藝術實踐的目標定在鄉土、鄉親、鄉遺的藝術觀照上。在繪畫的內部的場域的構建中,作者介入到故鄉村莊的社會結構,通過在場的方式來構建繪畫,將眼光越過具體的現實的事物的物理表象,去強化事物內部所潛在的情境,提煉能夠還原物象的空間,以及空間在時間中消損的狀態和形式要素。
關鍵詞:身體;異鄉;原鄉;繪畫場;再造
一、繪畫實踐者的身體與原鄉
這個實踐的目的是回歸到個體的本我,展開從本我到自我、從自我到原鄉、從原鄉到異鄉、從異鄉到此在的一系列追問。
(一)此在與原鄉
歷史的身場的構成,個體身場的生成,社會賦予人的流動性,遷徙、求學、就業、升遷、婚姻、伴讀等等促使人們有了從鄉村到城市、從地方到中央、從中央到邊塞、從此鄉到彼鄉、從此城到彼城,從此國到彼國的移居。人有了社會的流動性,也便有了此在與原鄉的社會觀念,也即鄉愁的觀念。
當下所存在的空間是當下的生活場,而我們是從原鄉而來,原鄉作為此在之基,是生成結構中重要的一環,甚至于在原鄉中的習性會穿越歷史被攜帶到此在的生活場中,并起到一定的作用。故鄉亦或原鄉是我們出生和青春期成長的地方,我們受啟蒙教育的地方。這個地方將影響人的一生。
原鄉就是我們生命理念或者生命場域的原點,它是一個特定的時間階段特定的空間位置、特定的情境記憶,它被視為根脈。當我們從原鄉出走,開始我們人生的旅途,或者說自我的放逐,我們的身體不間斷地遭遇不同的人生境遇,逐漸形成我們對世界及社會存在的認識,積淀出我們個體的文化慣習,到了一定的階段,我們的主體意識或理念便自覺地向原點回溯,我們便開始圍繞“原鄉”在生命場中打轉,時遠時近。原鄉好似圓心,是一種召喚,不斷地召喚主體煥發出自主的張力。
(二)身體與異鄉
往往在異鄉,身體處于一個陌生的場域,舊有的身體慣習不能夠解決新場域的問題,自然就驅動身體進行自我改造,并在新的場域生出新的適應于場域結構的慣習,身體就此發生了異質與同質的轉化問題。這種轉化是場域裹挾的結果,當我們在逐漸適應新的場域結構之后,一種新的慣習穩固以后,身體的向心力就開始起作用了,一種原鄉的內驅力,驅使對當下場域中的身體的自我進行再造。這種再造有類似本質還原的意味,試圖去除附在身體上的各種固化了的既定的方式方法,去實現自我的建構或再造。
(三)鄉土與自我
自我的再造實質上就是在回溯原鄉,向著原鄉進行自我的再造,去實現對自我的塑造。鄉土是屬于一部分異鄉人的共有經驗,也就是那群在鄉村土地生活中生長起來的一代人的經驗,這種經驗區別于城市生長經驗,或特殊群體經驗。那么這群有鄉土經驗的人就能夠構成鄉土與自我之間的關系,也就是相互生成的場域。有鄉土情結的繪畫,一般出自于這群有鄉土經驗(生活慣習)的人,這較為符合場域邏輯。
(四)身體與繪畫
繪畫是身體觀念的反映或者說落實的一種藝術實踐方式,這種實踐方式緊密聯系于身體,因身體的不同而產生變化,綜上所述的此在與原鄉、身體與異鄉、鄉土與自我的身體場域的歷史關系,那么這種原鄉的、異鄉的、鄉土的、身體的自我已經具備了主體性,就具備了自我構建的場域自主的系統性,這里的系統性關乎鄉土經驗。
二、繪畫與原鄉的觀念再造:還鄉拾遺
作為一位擁有鄉土經驗的繪畫實踐者,筆者身體內化著這種此在的、原鄉的、異鄉的生存體驗,并具備通過繪畫的身體行為轉化出這種體驗的沖動。這種沖動源自于身體內部的思想觀念和存在理念的扭力,也就是對無法實現、內心又迫切需要達成的理想或愿景的一種補償,此時繪畫的或藝術的表現行為就被激起。繪畫的行為就是在建構或再造一種愿景的圓滿,也就是在進行一種補償。這種補償是在化解內心愿景無法實現或無法釋懷的心理狀況。就比如說,在異鄉我們有還鄉的愿景,這是一種化解在異鄉場域中生成的孤獨和憂慮的無從依托的情緒,當我們返回故鄉,這種情緒或愿景依然無法得以化解,反倒因為故鄉的物是人非,而又徒增了這種憂慮。故鄉成為了原鄉,原鄉是記憶中的故鄉,現實中無法返回,因為原鄉已逝,消失在時間的長河中,隨著時間的變化而物是人非,記憶的情境更是難以復現,由此激起個體通過繪畫的行動來化解這種情緒。這就是繪畫與原鄉觀念再造的內驅力。
(一)鄉土
在小農經濟下的鄉土中國,在我們特殊的鄉土觀念中,農民生活圍繞的核心是土地。土地體現著生產力和生產關系,所以生產關系所締結的對象就是土地。鄉里人對土地有著深厚的感情,身體的勞作圍繞著土地、土壤打轉。翻土開墾、施肥、澆水灌溉、采收果實糧食,從耕耘到收獲,身體和泥土發生著最為密切的關系,農民腳踩在泥土中,雙手觸摸著泥土。
一方水土養育一方人,鄉里人就將身體浸在鄉土中,吸收著來自土地的養分,身體自然和土地最為親密。實際上我們最離不開的是土地,以至于當我們離開了土地從生理和心理上均會產生某種水土不服的癥狀。
(二)鄉親
鄉親是我國農業生產的社會關系下以鄉鎮、村莊為單位的社會群體。鄉親是極為特殊的群體,這個群體在農業生產中表現出日常的互助協作關系,此外還有著內在血親的聯系,多數情況下鄉親既是鄉鄰又存在宗親繁衍的家族關系。鄉親內部涵蓋著家族親緣的社會結構,所以鄉親間的關系相應較為親密,即便不是本家,也因世代相鄰而逐漸親密起來。農村的鄉親社會結構跟城市中的小區居民結構有著巨大的差異。城鎮居民之間的關系趨向于利益為紐帶,鄰里間被一道道墻壁所分隔開來,人情冷漠,這種關系蔓延到整個社會群體之中,只要不妨害到自己的利益,永遠一副事不關己高高掛起的姿態。
在當下的城鎮化運動中,舊有的鄉親狀況正在被打破,新的居民模式尚未構成,處于一種半分化狀態。農村大量青壯年進城務工,村莊剩下留守的老人和兒童,以及大量的空殼宅院、空殼村莊,農村處于一種蕭條的狀況。走在村莊的街道,再無往日繁忙勞碌的熱鬧景觀,換之的是道路寂靜,在街口聚著三三兩兩的人下著象棋,或打著撲克,時不時有幾句拌嘴的叫嚷(圖1)。
(三)鄉遺
因為大量青壯年進城務工,首先,鄉村留下許多的空置荒廢的宅院,院墻失修坍塌,院內景象一覽無余,一些廢棄的農用工具、一些桌椅板凳橫七豎八地散落在荒草蔓延的庭院里。有些荒置的院落,堂屋屋門敞開,一眼望去依稀可見當年主人曾生活的景象,走進屋內,掛歷、年畫、平日里記下的陳年舊賬都遺留在斑駁的墻壁之上,屋內遺留著人跡(圖2)。其次,因為進城務工成為鄉村的普遍現實,這樣的現實下過去村辦的小學因為生源流失,學校并校,造成一些鄉村小學、鄉鎮中學被遺棄,成為鄉遺的一部分。學校實質上是一個人青少年時期重要的成長環境場,這里形塑著我們的個體意識,是我們身體慣習形成的一個重要場域。空置的校園一切都似乎靜止在師生離場的那一刻,只有野草和灰塵填補著這里的空間,不斷脫落的墻皮、斑駁的痕跡、逐漸枯萎的空間、蔓延的野草延續著時間的流逝。
這些鄉村的遺留物構建出了一個獨特的空間場,這個場包裹著一段歷史,一種曾經在場的生存、生活的方式。
鄉遺在另一個層面還包含,鄉村遺留下來的那些留守的人,那些歷史記憶的裹挾者是逐漸消逝的老人和新生的兒童。他們是這片土地的原住民,他們是一段歷史的活化石,他們是故鄉留下來的依然鮮活的根系,唯有借助于他們的存在我們方能夠穿越回到過去,真切地體味記憶。
三、繪畫藝術場域呈現實踐:還鄉拾遺
基于這種鄉土的生活經驗,一種個體的存在之真理認識,筆者選擇返回到故鄉這個視角進行一系列的繪畫藝術實踐,在繪畫上筆者將鄉土、鄉親、鄉遺作為表述對象,用現實遺落的空間來填充畫面的空白空間,不斷展開的是對身體與異鄉、鄉土與自我、身體與繪畫的關系問題的詰問。通過畫筆和材料來還原個體的原鄉的生存體驗,按照海德格爾的說法就是精神的還鄉,通過此在的身體的繪畫的行動來映照彼在的身體歷史存在的場域,繪畫以其不斷的在場、離場、再次在場來構建一個與其相對應的精神還鄉的場域。
創作第一部分對鄉村遺落的裹挾記憶的空間以及器物進行,親身體驗的再次臨近,以繪畫作為一種身體的體驗行為,用畫筆再次觸摸,顯現時間的痕跡、身體歷史存在的記憶。
創作第二部分以一種再次和鄉親進行在場的臨近,親在,用眼睛去再認識,用畫筆去觸摸他們的面孔,并借助父親來對鄉親的身份進行描述,進行對鄉親的全面的再認識。
創作第三部分移鄉土入異鄉此在之境,構建一種精神寄托的在場。為了建構一種原鄉和異鄉之間的關系,筆者選擇取一立方故鄉自家田地里和自家宅院里的鄉土從故鄉運至異鄉生活地西安美術學院的展廳。
在這組空間作品中,筆者將故鄉的一方鄉土、返鄉取土過程的視頻、在場繪畫寫生的鄉親肖像、父親對每一位村民的描述的文本、鄉村遺留的先人的墓碑拓片、父輩根據記憶復原了村莊發展的格局變化的手繪地圖、村莊現在的衛星地圖、村莊遺留的農具、村莊取土地的地標的經緯度等共同構建出一個與繪畫相關的藝術場域(圖3)。
這個展場中筆者利用鄉土、糧草、牲畜、母校拆遷后遺留的課桌、描繪鄉遺的繪畫作品等媒介材料來再造一系列與筆者個體記憶、生活經歷相關的場域,期望通過這種綜合的媒介形式來復現一個精神性的場域結構,讓接受者進入到這樣的場域中,能夠有所觸動(圖4)。
圖5、圖6這兩件作品利用繪畫的方式和材料的組織再現了母校搬遷后的情景。
圖7、圖8這兩件作品選取了鄉村遺落的兩個角落進行繪畫語言的組織和表述,通過帶有主觀情緒的身體繪畫的行為方式對包含用筆、運筆、鋪撒、堆積等組織構建出指向鄉遺的記憶的場域,繪畫構建的是記憶的形狀。
圖9這件作品力圖再造一個繪畫內部的場域,一個遺棄的用青磚壘砌的窯洞,滿墻遺落的老照片,陳年老掛歷、結婚時的充滿鄉俗味道的喜慶的牡丹花鳥鏡框,滿炕頭散亂的生活瑣碎物品,舊式的鑲進墻面的儲物柜,敞開的柜門里收納的物品一覽無余,吸引著一位滄桑的老者駐足觀看,其身后敞開的衣柜的柜門大開,隱約的一個似乎盛著藥水的瓶子暴露了出來。這件作品在還原一個塵封多年的老屋,在城鎮化運動中,據說物主人早已落戶大城市,偶爾會返鄉祭拜,畫作中老者為留守老人,是這個空置遺棄老屋的歷史見證者。
將研究視野鎖定在當下繪畫領域實踐者的實踐問題的投射方面,也就是用現實的實踐中的具體問題的情境來返照我們所做的理論鋪設。按照布爾迪厄在《學術人》中以一位知識分子的身份考察法國高等教育的學術場的分析方式一樣,筆者將自身以及所處的當下的社會環境、實踐的場域結構作為分析對象來道出相關領域他人所面對的真相。
筆者以實踐者的身份,將個人所在的實踐場域作為分析對象,進行藝術社會學的分析,來落實布爾迪厄提出的“個體性即社會性”的命題。
作者簡介:
董文通,西安美術學院造型藝術部色彩教研室主任,中國美術家協會會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