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賴仲達

下午三點。秋老虎余威猶在,雖然太陽已經偏西,仍如烈焰在燒,熱不可耐。
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像是打竹板的快拍,緊促而有力地由遠至近很快傳來。轉眼就見一個人影從大廳走到過堂,那人看著很著急,恨不能飛起來。他拐過一個彎又一頭扎進過堂右邊的一個走廊,來到左側的一間屋子前,推門而入。
屋內,有四個人正圍坐在一張圓桌邊說著什么。從他們交談的語氣里可以隱隱感覺到不安,他們的聲音沉重緩慢,好似有一股寒流在空氣中彌漫。桌上有幾碟小菜,然而無人動筷。他們正在緊張地討論著什么,見房門突然被推開,四個人都大吃了一驚,扭頭看著來人,剛要說話,來人率先開口,口吃般的聲音顯得非常焦慮。
“蔡、蔡局長,有個急事趕緊跟你匯報一下……”
“不要急,先喝口水,慢慢說?!?/p>
來人心急如焚,哪有什么心情喝水消渴。他馬上擺擺手,大口地喘了幾口氣,繼而快速說:“內線的消息,中央已經正式下發文件,派人到我們這里了,巡視組可能隨時會出現!趕緊讓咱們這幾個地區做好各個方面的準備,特別是和我們有緊密關系的那幾家企業……咳咳……”
氣喘不急的這通說話讓他猛烈地咳嗽起來,唾沫星子濺出。
“什么?”
聽他這樣一說,在場所有人都大驚失色,其中坐在首席的那一位反應更是強烈。只見他的腳猛地一軟,如影視劇里得知東窗事發的奸賊,戲劇般地一個沒站穩往下倒去。幸好旁邊的那個姓李的偵查員眼疾手快,趕緊推過來一把椅子,剛剛好讓那人卡在了椅子上。接著他又趕忙將那位扶起來,正要從兜里掏出紙巾替他擦汗,后者拒絕了。
“老李,謝謝。”
那人自己用手抹了抹額頭的虛汗,轉頭看了一眼李偵查員,沒再說下去。
“蔡局長,那現在咱們……”
李偵查員扶穩他之后,欲言又止,這是因為他對接下來將要發生的事情其實心知肚明。不過他的止口卻讓眾人都靜默下來,那狹窄的小屋里的空氣好似凝固了。沉默半晌后,這位坐在椅子上滿臉汗水的蔡局長開口了。
“證據……現在還有多少沒有銷毀?”
“只剩下王騰案,在省里還留存一份不利于我們的備案,而王騰他依然……”
李偵查員說不下去了,他的額頭也不由得冒出了一粒粒透著光亮的汗珠,好似表面油滑的黃豆一般,和自己圓滑的心眼一樣。不過這次,他卻有點圓不下去了。
“老李,去告訴胡萬仇,叫他無論如何都不能開口!”
蔡局長說得很急促,聲音嘶啞。
“我相信他是知道利弊的,現在我們和他都是一根繩上的螞蚱,只要他能夠守口如瓶,我這還有辦法對付。”
對方點點頭,馬上轉身離開。
見李偵查員離開了,蔡局長思索片刻,抬起頭來看看圍在他身旁的眾人,一臉的沉重,像是褶皺了的被單。
“老實告訴我,現在,王騰到底招供了沒有?”
見眾人面面相覷、無可奈何的神情,蔡局長臉上沉重的表情不由得越發凝重了,心事重重的他知道大勢已去。又過了許久,他的表情才慢慢緩解了一些,像是被雕塑家用磨砂磨掉了些許皺紋。隨后,他似乎又下定了決心,握緊拳,站了起來。
“走,大家跟我一起去審訊室看看?!?/p>
“去審訊室?”
“蔡局!”
在他身旁的一個人聽到他的這個建議,突然像被座位上的刺扎了一下,猛地跳了起來。
“這不行!如果連一個王騰都要你本人親自去調查,萬一等到中央巡視組到這里來的時候發現了,你的嫌疑就更大了……”
“如果你我都不說,也不做卷宗,巡視組怎么可能發現!”
蔡局長堅決回應道,把眾人剛想吐出來的話給噎了回去。
室內的空氣又凝固了片刻。
“現在唯一的辦法,只能是讓王騰閉嘴,我們才有活路!”
蔡局長說得斬釘截鐵,臉上的表情像是壯士斷腕般的悲壯。
“我們只能再去努力一把!爭取讓王騰招供,哪怕只多保留一點可供我們未來翻案的證據,也是一個利好?!?/p>
“莫非局長的意思是……”
“不錯,我們把以前的審訊資料修改修改,再多逼問出一些偽造證據,然后……”
蔡局長說到這兒,猛地止住了。他使勁咬了一下自己的嘴唇,好似已經下了不可回頭的決心,義無反顧的神情在他眉間表露無遺。最后他公布了自己的決定。
“讓法院判他死刑吧!”
說罷,蔡局長仰起頭,閉上了雙眼。
王騰此刻已經被押離審訊室,正在如蒸籠般的羈押室內靜坐,他一動不動地靠在一把破舊的竹椅之上,雖然心如止水,卻依舊被這炎熱的天氣逼出層層熱汗,額頭上布滿明亮的水珠,衣服也濕透了,像是剛剛從游泳池內出來一般。不過,在這如火烤般炙熱的天氣里,他卻感覺不到自己體內有任何燥熱——他的內心早已無比寒涼。
腳步聲,又是腳步聲,而且是一群人的腳步聲在羈押室外響起。
“吱呀”一聲,伴隨著摩擦地板而脫落的木屑的沙沙聲音,羈押室的木門被打開。像是什么東西蹭到了刮痧板,冒出了一絲火光一般,從半掩著的門縫里,一道刺眼的光照射進室內。一群人大踏步進入室內。他們面向正坐在木椅子上打坐的王騰,臉上露出不耐煩、但又無可奈何的表情,其中為首的那位正是蔡局長。
“王騰!”
蔡局長直呼其名,故意用老人般嘶啞但中氣很足的聲音對前面的人喊話。其實這一舉動是為了掩蓋自己內心的恐懼,同時彰顯出自己的權威。
“到了現在你還不肯向政府坦白招供嗎?”
蔡局長開門見山,用逼問的口氣,像利劍一般直直向王騰刺過去。見對方沒有回應,他再次提高嗓門,沖王騰吼了一聲。
“你在國企任職期間利用職務之便侵占三十萬,既然當時你敢做得出,現在還不敢承認嗎,王大董事長?”
蔡局長說到,依舊大著嗓門,像是背著字正腔圓的廣播稿一般。而面對這番譏諷的逼問,王騰閉口不答。眼見王騰仍閉目打坐,蔡局長便暗中向身后的人做了一個手勢。后面的人會意,從口袋里暗暗拿出一個精巧的儀器——一臺小小的錄音機。在摁下了這臺錄音機的按鈕之后,它眨眼間就從那人的手上消失不見了。這臺錄音機被這幫人順手藏匿到了什么地方。它像是躲在秘密角落的監聽員,默默地偷窺著這間房里的一舉一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