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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1年2月25日頒布的《中華人民共和國刑法修正案(八)》對1997年《刑法》第338條規定的重大環境污染事故罪進行了修正,同年4月27日最高人民法院、最高人民檢察院發布的《關于執行(中華人民共和國刑法)確定罪名的補充規定(五)》將該條規定的罪名解釋為“污染環境罪”。至此,我國刑法中的“重大環境污染事故罪”被“污染環境罪”取代。①在“重大環境污染事故罪”未被取代的年代,持主流觀點的學者認為該罪的罪過形式是過失,然而在《刑法修正案(八)》實施之后,我國無論是在學術界還是司法界都出現了較大的爭議。
最高人民法院2013年6月18日新聞發布會材料中,環境污染犯罪典型案例三——重慶云光化工有限公司等污染環境案的裁判結果表述為:被告重慶云光化工有限公司作為專業的的化工危險廢物處置企業,違反國家關于化工危險廢物的處置規定,將工業污泥和工業廢水交給不具有化工危險廢物處置資質的被告人張必賓處置,導致環境嚴重污染,構成污染環境罪。被告人張必賓違反國家規定,向土地傾倒危險廢物,造成環境嚴重污染,且后果嚴重,構成污染環境罪。被告人周剛、胡學輝幫助被告人試試上述行為,構成污染環境罪。被告人張必賓投案自首依法可以從輕或者減輕處罰。②
從這個裁判中我們可以看到這里明確表示了污染環境罪存在共同犯罪,而我們都知共同犯罪的基礎就是故意犯罪。通說認為污染環境罪的主觀是過失,然而隨著環境的發展,社會的發展,污染環境罪的主觀究竟是怎樣的,學者們也出現了不同的觀點。
刑九第三百三十八條為污染環境罪:違反國家規定,排放、傾倒或者處置有放射性的廢物、含傳染病病原體的廢物、有毒物質或者其他有害物質,嚴重污染環境的,處三年以下有期徒刑或者拘役,并處或者單處罰金;后果特別嚴重的,處三年以上七年以下有期徒刑,并處罰金。
由于法條中沒有明確規定污染環境罪的罪過形式,并且從罪狀表述和犯罪的性質上也難以看出該罪的罪過形式是故意還是過失因此關于主觀方面的認定,主要有故意說、過失說、混合說。
1.故意說
故意說認為本罪的罪過形式是故意,有學者指出,重大環境污染事故罪的罪過形式是過失,但是經過《刑法修正案(八)》修正后,污染環境罪的罪過形式應為故意。還有學者指出,污染環境罪的罪過形式是故意。這里的故意,指明知違反國家規定仍有意實施排放、傾倒或者處置有放射性的廢物、含傳染病病原體的廢物、有毒物質或者其他有害物質行為的主觀心理態度。③他們大多基于:第一 罪刑法定,我國刑法只明確規定了故意與過失兩種罪過形式,并沒有規定混合罪過的罪過形式。在罪過形式上刑法只明確確立了故意與過失兩種心態,混合犯罪尤為違反罪刑法定原則。第二 立法原意,立法區分故意和過失兩種罪過形式,是因為不同的罪過形式反應的主觀惡性、收到刑法否定性評價和譴責成都不同,針對過失心態的非難可能性明顯小于故意。如果將一個犯罪行為的主觀方面解釋為既包括故意也包括過失,這實質上就消除了罪過形式相區分的意義,不符合罪行法定的原則;而故意說則能成功解決這一方面的問題。
2.過失說
過失說是我國刑法學理論的通說。持該說的學者認為本罪的主觀方面是過失,即行為人應當預見自己的行為可能造成嚴重污染環境的后果,因為疏忽大意而沒有預見,或者已經預見而清新能夠避免。④他們大多基于第一,污染環境罪的法定刑設置與其他過失類犯罪的法定刑設置并沒有太大區別,該罪的罪過形式如果是故意的話,便與該罪法定最高刑僅為7年這一理發現實不符合。不僅如此,這樣理解該罪的罪過形式,既不能有效懲治污染環境的犯罪,也與罪刑相適應原則相背離。第二,行為人主觀上并非追求或放任嚴重污染環境的后果,而多是出于片面追求經濟效益等其他動機。一般情況下,行為人排放污染物,對這種行為的性質室友明確認識的,只是因為過失而沒有能夠遇見或清新能避免嚴重污染環境的結果。當然,認為污染環境犯罪的罪過形式是過失,是就該罪導致環境污染的后果而言的,而并非指行為人過失的排放污染物。
3.混合說
有學者認為,從修訂后的1997年《刑法》第338條的立法原意看,污染環境罪的罪過形式既包括故意,也包括過失,立法者作這樣的規定主要是為了糾正原1997年《刑法》第338條在罪過形式方面存在的偏差。他們大多基于第一,作為一種例外形式,混合罪過也存在于刑法分則的其他條文中。⑤一般認為罪過形式除了故意之外即為過失,沒有中間地帶。然而,在刑法分則中有一種例外形式,即某些犯罪主觀方面既可以是故意也可以是過失,如食品監管瀆職罪、泄露國家秘密罪等。換言之刑法分則中存在著此種‘混合罪過罪名群’。第二,此種理解符合立法原意。刑法以懲罰故意為原則,懲罰過失為例外,所以,故意試試某一行為與過失實施某一行為相比,前者的刑罰配置更重一些。因此,如果在修訂本罪是立法者有意將二者進行區分,就必然會根據不同的罪過形式設置不同的刑罰。然而,立法者并沒有進行明確區分。第三,將本罪的罪過形式認定為混合罪過,對量刑不會產生影響。因為本罪的最高刑為7年有期徒刑,所以無論是故意還是過失最高均只可判處7年有期徒刑,既可以與過失犯的刑罰配置保持一致,又符合罪行相適應原則的要求。第四,此種理解既可以將某些過失造成嚴重環境污染的行為納入本罪范圍,又可以很好地處理共同犯罪問題。
通說認為此罪必須有所謂的過錯,而在司法實踐中難點就在于這個過錯,認定此罪就必須舉證證明,而環境污染的舉證就會有很大的難度和復雜性。 自1997年刑法第338條設置“重大環境污染事故罪”以來,我國對環境污染領域采取入刑、入罪政策已近20年。然而有研究成果表明,在2011年《刑法修正案(八)》之前,我國刑事司法領域鮮有依據刑法第338條所作出的刑事判決。2011年《刑事修正案(八)》施行以來,雖然確立了“污染環境罪”的罪名,但因判定標準不明,各地的刑事判決數量并沒有顯著上升,且東中西部地區環境刑事司法的差異性較大。東部地區如江蘇、浙江、山東等地,自2013年第15號司法解釋施行以來,都有相當數量的依據上述司法解釋而進行的刑事判決,污染環境刑事審判數量與以前相比有較大的提升,而中西部地區的刑事判決數量并沒有顯著上升;且污染環境行為進入法院審判階段的比率持續偏低。非法排放、傾倒、處置污染環境物質的行為在我國的大量存在已經是不爭的事實,環境保護行政機構每年也據此作出大量的行政處罰,然而相關資料表明,公安機關偵辦的污染環境刑事案件數量、檢察機關提起公訴的污染環境刑事案件數量、法院審理的污染環境刑事案件的數量呈現較為明顯的逐級遞減,大量的污染環境行為并沒有進入法院刑事審判階段。
我們都知道當今各國的法律大致分為了英美法系和大陸法系。
1.英美法系的典型代表就是英國和美國。在英國,有公害罪,所謂公害罪,是指違背法律或不履行法律義務,因而阻礙、影響或妨害女王陛下的臣民形式基本權利的行為。公害對于公共健康和安全存在潛在的危險,因此該罪必須有造成一部分公眾受到損害的事實。典型行為如環境污染,只要行為人制造了噪音、散發了臭味,影響了公眾的正常生活,則無論其有無過錯或無論其是否認識到自己的行為造成了公害事實,均不得免責。所以就污染環境罪而言,英美國采用的是嚴格責任。⑥
2.大陸法系的典型代表就是德國,德國雖然堅持責任主義并且在立法上區分了污染環境罪的故意與過失,但是把故意與過失納入同一個罪名中,并且法定刑幅度差別不大,例如,《德國刑法典》第324條第一款規定,未經許可污染水域或對其品質不利改變的,處5年以下自由刑或罰金;該條第3款規定,過失犯本罪的,處3年以下自由刑或罰金。這種立法模式也運用于污染土地罪,空氣污染罪,造成噪音、震動和非放射性罪,未經許可的垃圾處理罪,未經許可開動核設施罪,未經許可的放射性物質及其他危險物品的交易罪,侵害保護區罪等具體犯罪類型中。⑦
可見,在污染環境犯罪的刑事立法上,立法者注重懲罰結果,而非行為人的主觀罪過,即使在堅持責任主義的國家,責任主義主要在有無責任上發揮作用,而非嚴格運用于區分故意與過失。這種情況的出現,是由污染環境罪之危害結果的不可逆轉性以及懲罰污染環境犯罪之公共政策的需求決定的。
討論污染環境罪的主觀心態我們必將談到兩個與之相關的罪名,即重大環境污染事故罪和投放危險物質罪。
1.污染環境罪與重大環境污染事故罪
重大環境污染事故罪是污染環境罪的前身,在刑八之前我國規定的重大環境污染事故時期,我國《刑法》15條第2款規定“過失犯罪,法律有規定的才負刑事責任。”其中,文理解釋中事故即意外的變故或災禍。從理論上表明它是過失犯罪,而且我國刑法中帶有“事故”一詞的法律條款也幾乎無一例外的被視為過失犯罪,例如重大責任事故罪、醫療事故罪等。因此通說認為重大污染環境污染事故罪的主觀心態是過失。
2011年2月25日通過的《中華人民共和國刑法修正案(八)》對本罪進行了修改,最高人民法院、最高人們檢察院2011年4月27日發布的《關于執行(中華人民共和國刑法)確定罪名的補充規定(五)》將本罪的罪名修改為“污染環境罪”,取消了“重大環境污染事故罪”的罪名。由“違反國家規定……,造成重大環境污染事故,致使公私財產遭受重大損失或者人身傷亡的嚴重后果的,處……”修改為“違反國家規定……,嚴重污染環境的,處……”,顯然他從結果犯變成了危險犯或者行為犯,而關于它的主觀心態也不能局限于重大環境污染事故罪的過失心態。
2.污染環境罪與投放危險物質罪
一些學者認為污染環境罪是過失犯罪,是基于故意的排放污染物是構成投放危險物質罪,筆者認為對于這兩個罪,首先從主觀心態分析,2016年11月中兩高發布的《關于辦理環境污染刑事案件適用法律若干問題的解釋》中的第八條規定“違反國家規定,排放、傾倒、處置含有毒害性、放射性、傳染病病原體等物質的污染物,同時構成污染環境罪、非法處置進口的固體廢物罪、投放危險物質罪等犯罪的,依照處罰較重的犯罪定罪處罰。”此項解釋中將投放危險物質罪和污染環境罪用“同時構成”并列,證明他們的主觀上應是一致的,投放危險物質罪規定于《刑法》中規定了故意和過失兩種情形,所以污染環境罪的主觀也不應該僅僅局限于過失,其次從客觀上看,投放危險物質是指對公共安全造成危險,如果認為污染環境罪是過失犯罪,那么對于公共安全之外的污染物故意的排放,就無法定罪處罰,我國刑法的基本原理沒有理由懲罰某種行為的過失犯罪卻不懲罰相同行為的故意犯罪。⑧
對于污染環境罪的主觀認定我們也許不能僅從刑法角度去判斷它,環境頗為復雜,它的整體性、聯系性、復雜性、不可逆性就使其與其他罪名不同,對于故意說即此罪的主觀方面是故意的話那么就把過失排除在外,在污染環境犯罪相對較少的年代都處罰過失犯即重大環境污染事故罪,而在污染環境犯罪較為嚴重的當下卻不處罰污染環境罪的過失犯,這顯然不符合智力污染環境法嘴形勢政策的基本要求。對于過失說很顯然它滯后于刑法的發展,刑八的將原338條中的“造成重大環境污染事故,致使公私財產遭受重大損失或者人員傷亡的嚴重后果”修改為“嚴重污染環境”后依然依據原來的條文來解釋此罪的罪過形式顯然是不合理的,而且最高人民法院、最高人民檢察院于2013年6月17日發布的《關于辦理環境污染刑事案件若干問題的解釋》中第1條把“嚴重污染環境”解釋為既包括造成嚴重后果的情形也包括尚未造成嚴重后果的情形,所以此罪很顯然不再單單僅限于過失。
環境的復雜性使環境犯罪的主觀不能再僅限于故意或過失,經濟的發展人類的發展也是這樣,所以混合說的出現對于環境犯罪無疑是一種進步,并且它具有一定的合理性。
首先,作為一種例外形式,復合罪過也存在于刑法分則的其他條文中。一般認為,罪過形式除了故意之外,即為過失,沒有中間地帶。然而,在刑法分則中有一種例外形式,即某些犯罪主觀方面既可以是故意,也可以是過失,如視頻監管瀆職罪、泄露國家秘密罪等。換言之,刑法分則中,存在著此種“符合罪過名群” 。
其次,混合說是符合立法原意的。刑法以懲戒故意為原則,懲罰過失為例外,所以,故意實施某一行為與過失實施某一行為相比,前者的刑法配置要重一些。因此,如果在修訂本罪時,立法者有意將二者進行區分,就必然會根據不同的罪過形式設置不同的刑罰。然而,立法者并沒有進行明確區分。
而且將本罪的罪過形式認定為復合罪過,對兩性不會產生影響。因為本罪的最高刑為七年有期徒刑,故無論是故意還是過失最高均只可判處七年有期徒刑,既可以與過失犯的刑罰配置保持一致,有符合罪行相適應原則的要求。
最后,混合說既可以將某些過失造成嚴重環境污染的行為納入本罪范圍,有可以很好地處理共同犯罪問題。根據中國裁判文書網2015年的1008例污染環境犯罪案件一審裁判文書進行統計發現,其中有376例為共同犯罪。換言之,污染環境共同犯罪案件發生率占到了將近三分之一。所以,采取混合說可以對污染環境共同犯罪起到良好的打擊效果。
對于混合說有很多是基于刑罰進行反對,認為故意犯罪和過失犯罪的法定刑具有相同的法定刑與刑法理念和立法慣例不符,但是事實上,在刑法中有一些例外情況將故意犯罪和過失犯罪被規定在同一條款里并被設置為相同的法定刑。例如《刑法》第397條濫用職權罪、玩忽職守罪;第398條故意泄露國家秘密罪、過失泄露國家秘密罪;第432條故意泄露軍事秘密罪、過失泄露軍事秘密罪。立法上將這三個條文規定為相同行為的故意和過失都可以構罪,并且規定在同一條同一款里,具有相同的法定刑。在司法實踐中污染環境罪的主觀對其定罪量刑有很大的影響,所以作為刑法的例外情形去看未嘗不是一個很好地解決辦法。
【注釋】
①參見蘇永生:《污染韓靜最的罪過形式——兼論罪過形式的判斷基準及區分故意與過失的例外》,《法商研究》2016年2期
②參見姜文秀:《污染環境罪的主觀心態》,《國家檢察官學院學報》2016年24卷2期
③同前注①
④同前注①
⑤同前注①
⑥參見趙秉志主編:《英美刑法學》,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2004年版,第51頁。
⑦參見《德國刑法典》,徐久生、莊敬華譯.中國法制出版社2000年版,第219-224頁。
⑧參見賈占旭《論污染環境罪與投放危險物質罪的競合關系——從沖突的典型案例看錯誤的司法解釋》,《政治與法律》2016年6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