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云仙
【摘 要】《奧斯卡與露辛達》通過賭博這一意象聯結了一出愛情悲劇,也召回了維多利亞澳大利亞文化記憶的蔚為畫卷。作者通過賭博這一意象隱喻的不確定性巧妙地懸擱了官方記憶的合法性,折射出澳大利亞文化身份的多元性特質。一方面,澳大利亞文化與帝國文化同源,是帝國文化在南半球的延伸,被動地承擔著維多利亞時代工業擴張、基督教文明傳播的輻射與影響;另一方面,澳大利亞文化有著自身的獨特氣質,在歐洲白人的記憶之外,被制度性遺忘的土著文化記憶,幽靈一樣時不時地冒出來主張他們對這片大陸的權利,處于失語狀態的中國文化元素在澳大利亞文化景深里亦若隱若現。此外,賭博隱喻進一步展現了由于官方記憶和個人記憶的沖突導致澳大利亞人在民族和個人身份認同上自相矛盾、無法適從的狀態。
【關鍵詞】《奧斯卡與露辛達》;維多利亞澳大利亞;文化記憶;賭博
中圖分類號:I106? ? 文獻標志碼:A? ? ? ? ? ? 文章編號:1007-0125(2019)06-0207-02
一、引言
一舉拿下包括布克獎在內多項文學大獎的《奧斯卡與露辛達》,被批評界認為是對澳大利亞成立200年慶典的獻禮,更是彼得·凱里最負盛名的作品。作品問世的20世紀80年代末,適逢全球范圍內新歷史主義和后殖民理論的蓬勃發展,歷史敘事的客觀性遭到質疑,其背后可能存在的權利關系引起學界的深入思考。與此同時,澳大利亞國內也上演了“歷史之戰”,在如何對待歷史問題上出現了激進派和保守派的分化。這一后現代語境直接主導了學界對該作品的闡釋和批評多從后殖民視角展開,對帝國敘事的“寫回”、解構、顛覆、反抗不約而同成為批評的核心字眼。近年,偶有學者援用閱讀倫理和接受理論對作品中讀者期待的落空進行解讀,是對該作品研究視域的有益拓展。對于把本國的歷史文化遺產視為創作源泉深度挖掘的白人男性作家彼得·凱里來講,“過去”是作者充當腹語師同逝去的精靈的對話,召回的是對被制度性壓抑或遺忘的歷史真相的“記憶”,是復雜而充滿活力的。鑒于此,近年方興未艾的文化記憶理論,或可為新時代下研究《奧斯卡和露辛達》及其它新歷史小說提供全新且更價值的研究視角。
二、文化記憶理論
在電子媒介技術飛速發展,大腦之外海量存儲信息蔚然成風的媒介生態背景和二戰、大屠殺的“歷史正在加速消失”的時代背景之下,揚·阿斯曼和阿萊達。阿斯曼夫婦在對以往文化理論和記憶研究相關成果梳理的基礎上,于20世紀80年代末共同開創了“文化記憶”理論。這一理論終結了歷史-記憶一體化,大寫的、單數的歷史受到挑戰,個體化記憶主張社會認可權利的后現代語境下應運而生,因而一誕生便引起了西方理論界的廣泛關注。近年,更是引起國內學界的高度興趣。
文化記憶理論強調記憶和心理、意識、社會、文化之間的互動關系,具有媒介性、時間性、重構性、功能性等特點[1]。首先,文化記憶總要通過一定的媒介得以記錄、傳承,而文學從人類伊始便與記憶結盟,是承載民族文化記憶的重要場域。其次,文化記憶總是遵循未來事物的法則,表達歷時的而非共時的時間概念。再次,文化記憶不是對過去發生的事情原封不動的再現,它總是從當下出發,“通過重構而發揮作用……把它的知識聯系于一個實際的或當代的情境。”[2]因而,回憶在被召回的那一刻會發生移位、變形、更新和重新評價。最后,功能性是文化記憶最重要的特點。召回文化記憶,是對過去的利用,是把過去“插入現在的感受來發揮作用,并從現在的事件借用活力。”[3]為進一步解釋這一特性,阿萊達·阿斯曼把文化記憶進一步區分為功能記憶和存儲記憶,并指出前者是有人棲居的記憶,其特點是群體關聯性、有選擇性、價值聯系和面向未來。與此相比,存儲記憶是二等記憶,是未來的功能記憶的保留地,是文化知識更新的數據庫,是復興文化的前提條件。二者可以互相轉化,而轉化的依據就是社會參照框架。文化記憶的功能性主要是通過功能記憶發揮作用。而功能記憶通常和政治訴求相聯系,因而文化記憶具有區分功能,即建構身份認同的功能,也擔當“合法化、去合法化”[4]的功能。
《奧斯卡與露辛達》創作之初曾取名“神圣幽靈”(Holy Ghosts)。作品通過主人公——來自大英帝國的牧師奧斯卡和澳洲孤女露辛達曲折離奇的愛情悲劇這一主線,拼貼出了澳大利亞維多利亞時期文化記憶的壯麗畫卷。帝國遠征、賭博、厭女癥、囚禁意象、孤兒形象等文化意象,折射出維多利亞時期澳大利亞文化的多元性,展現了其文化中充斥的矛盾與沖突,也體現了澳大利亞文化的獨特性。囿于篇幅,下面我們借助文化記憶理論,僅從賭博這一意象剖析作者如何在當時的社會參照框架之下巧妙地表征民族的文化記憶及其功能。
三、賭博記憶
賭博是貫穿整個《奧斯卡與露辛達》的生命線,是維多利亞時期澳大利亞的一個重要文化記憶。出身于福音教派家庭的奧斯卡在牛津大學讀神學時,受同學沃德利·費什的影響迷上賽馬,沾染賭癮無法自拔。他通常十賭九贏,單靠賭資就能做到衣食無虞。深知這在福音派看來是最邪惡的罪行,他找到了心理平衡點:賭馬掙來的錢除了留夠自己的生活費,他全部拿去貼補陷入經濟危機的斯特拉頓夫婦和其它窮人。在他看來,賭博是上帝賜予他救贖眾生的途徑。露辛達父母回倫敦尋根,留下孤單的她和一大筆財富。平日里她靠打牌消磨時間、對抗寂寞、安慰良知。除了關心怎樣打好下一手牌之外她什么都不在乎。兩人在利維坦號上因牌結緣,后因賭生情,常常在中國人開的賭場里尋求快樂、增進感情、慰藉空虛的靈魂。后來,露辛達為了證明自己對奧斯卡的愛,承諾如果上帝保佑奧斯卡將玻璃教堂安全護送至貝林格河畔,她將把自己的巨額遺產全部贈送給他。對她而言,“玻璃教堂不是為頌揚上帝之愛,而是他們兩個人愛情的見證。”[5]如她所愿,奧斯卡成功將玻璃教堂護送至貝林格,但卻另娶妻、生子,最后同教堂一起沉入河中。露辛達在人生最大的賭局中輸掉了所有家產,也永遠失去了奧斯卡。
賭博這一文化記憶在這里既是維多利亞時期帝國文化傳統通過遠征在澳大利亞的延續,也有其扎根于澳洲文化獨特的歷史語境。維多利亞時代,工業的快速發展以及隨之而來的社會變革,使得先前時代的確定性遭受挑戰,社會矛盾沖突也日益顯現。一方面,工業革命催生的對物質財富的占有欲促使不同階級的人們對投機買賣和賭博躍躍欲試,同時,這一時期的功利主義哲學也教導人們如何通過最小的努力獲取最大的幸福,充分滋養了他們“靠機會和運氣掙錢”的心態。另一方面,福音派道德、工作、節儉、克己的教義和維多利亞時代奉行的義務、責任、勤勉等社會準則讓許多人倍感壓抑,賭場成為人們逃離日常生活的避難所。因而,整個賭博行業在這一時期逐漸發展成為一項資本產業,滲入英國人們生活的方方面面并波及到殖民地。從澳大利亞自身而言,廣袤的叢林、罕至的人跡、單調的生活催生了賭博這一日常休閑方式。因而,無論對于最初定居澳洲的白人還是更早的土著人,賭博都是澳大利亞生活的一大特色。在歐洲人當中,賭博(打牌)在19世紀50年代淘金熱時期頗為盛行。從19世紀60年代開始,墨爾本杯賽馬嘉年華已然成為全國的賽事。賭博在澳洲盛行同淘金業本身與機會和風險掛鉤,充滿變數和不確定性的特點可謂是異曲同工。同時,作為休閑項目,賭博也為那些背井離鄉的淘金者提供片刻的心靈慰藉。
“賭博隱喻在人類境況的哲學和心理層面都具有象征意義,代表人類經驗諸多方面自信而又不確定的自相矛盾的狀況。”[6]《奧斯卡與露辛達》通過召回賭博這一文化記憶,將其和基督教并置,除了表達19世紀澳大利亞文化身份的多元性特質,也是對當下澳大利亞學界和政界在如何對待民族歷史問題上的分歧甚至是矛盾沖突的反映及回應。賭博以其隱喻的不確定性特質強化了對澳民族文化記憶中諸如澳洲起源、土地歸屬、帝國遠征等宏大敘事的質疑,象征著官方記憶和個人記憶的矛盾沖突,也擔當起對官方記憶去合法化和讓個人記憶合法化的功能潛勢。同時,這一隱喻也表征了澳民族靈魂深處在身份認同上的矛盾沖突和不確定狀態。正如找不到自我奧斯卡遭遇的窘況,“我們都是自己境遇的造物,上一秒過得溫暖舒適,素不相識之人對你疼愛、崇敬有加,毫不遲疑的信任你,不停的稱頌你,下一秒,你就成了萬人唾棄的可憐蟲。”[5]
四、結語
《奧斯卡與露辛達》通過賭博這一意象聯結了一出愛情悲劇,也召回了維多利亞澳大利亞豐富的文化記憶。作者通過賭博這一意象隱喻的不確定性巧妙地懸擱了官方記憶的合法性,折射出澳大利亞文化身份的多元性特質。一方面,澳大利亞文化與帝國文化同源,是帝國文化在南半球的延伸,被動地承擔著維多利亞時代工業擴張、基督教文明傳播的輻射與影響;另一方面,澳大利亞文化有著自身的獨特氣質,在歐洲白人的記憶之外,被制度性遺忘的土著文化記憶,幽靈一樣時不時地冒出來主張他們對這片大陸的權利,處于失語狀態的中國文化元素亦澳大利亞文化景深里亦若隱若現。此外,賭博隱喻進一步展現了由于官方記憶和個人記憶的沖突導致澳大利亞人在民族和個人身份認同上自相矛盾、無法適從的狀態。
參考文獻:
[1]王蜜.文化記憶:興起邏輯、基本維度和媒介制約[J].國外理論動態,2016(6):8-17.
[2]揚·阿斯曼.集體記憶與文化身份[J].陶東風譯.文化研究,2011(11):3-10.
[3]斯維特蘭娜·博伊姆.懷舊的未來[M].楊德友譯.南京:譯林出版社,2010.
[4]阿萊達·阿斯曼.回憶空間:文化記憶的形式和變遷[M].潘璐譯.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16.
[5] 王永亮. 中國“和諧”文化海外傳播的契機與價值——從西方“黑天鵝”事件談起[J]. 傳媒,2018(12):73-74.
[6] Peter Carey,Oscar and Lucinda[M]. Faber and Faber: London,2011.
[7] Jodi L.Wagner,Gambling and Risk in Victorian Literature and Culture[D].West Lafayette: Purdue University,200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