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星曼
摘要:“喪服制度”是我國古代喪葬禮俗的主要內容之一。它作為人類社會的一種文化符號與客觀存在,真實地反映了我國古代社會的倫理道德與法制特征。本文主要梳理了我國古代喪服制度的發展演變與具體規定,并初步探析了其中所蘊含的倫理與禮學思想,指出喪服制度是傳統社會差序格局與親親與尊尊倫理觀念的體現。
關鍵詞:喪服制度 五服 差序格局 親親 尊尊
一、喪制度的起源
在某種意義上,古代中國是一個禮制社會。禮是人們日常生活的根本遵循和指引,以具象化的方式傳遞著儒家所倡導的一整套倫理道德觀念,而喪禮在其中有著重要而特殊的地位。
喪服制度是我國古代喪葬習俗的主要內容之一。其核心內容就是根據親屬之間血緣的親疏,規定了喪葬中生者為死者所著的服飾規格及居喪的期限,進而形成了一套完整的制度。正如鄭玄《三禮目錄》中所言,喪禮是謂“天子以下,死而相喪,衣服、年月親疏隆殺之禮”。
喪服一詞,最早見于西周前期的文獻《尚書·康王之誥》,其中提到“康王既尸天子,遂誥諸侯,作《康王之誥》……群公既皆聽命,相楫,趨出。王釋冕,反喪服。”周承殷制,可以推測在周代的喪服制度是在殷商喪服制度的基礎之上有所發展,特別是為了與嚴密的宗法制度相適應。周代的喪服制度在別親疏、分嫡庶、強調等級制度方面發揮了較大作用。
當然,原始的喪服習俗既無統一的服制,也無統一的喪期,并沒有形成一定的制度。到了西周前期,喪服制度才逐漸趨于系統化、制度化。這種系統化、制度化的趨勢在春秋戰國時期有了進一步的發展。春秋之際的諸多文獻已經出現了喪服兩字連用,并且詳細記載了喪服制度的一些具體的規定。《左傳·襄公十七年》一文中就記載了晏嬰在父親死后為其服喪的事跡:“齊晏桓子卒,晏嬰粗衰斬,苴绖、帶、杖,菅屨,食鬻,居倚廬,寢苫,枕草。”這里對晏嬰所穿服飾以及飲食起居的規定,與后來子為父服喪所用的斬衰服制基本一致。而此一時期的儒家經典《論語·陽貨》中也記載了孔子與宰我關于為父母服喪的對話,孔子明確說道:“三年之喪,天下之通喪也。”這里所說的三年制喪,也與之后子為父守喪的期限是相同的。從這些文獻記載及其與后世的一致性可以推測,春秋戰國時期喪服制度的具體規定已經基本成型。
特別值得一提的是喪服制度與儒家思想之間的某種親和力。春秋戰國是一個諸子百家爭鳴的時代,以孔子為代表的儒家是周朝禮樂文明最的直接發揚者和繼承者,主張正名思想,強調因自然基礎上“情有厚薄,衰有深淺”而形成的人際關系的遠近親疏,使人與人之間的關系恰如其“分”。而喪服制度的差等化設計,則與儒家思想不謀而合。正是因此,儒家學者在其經典《儀禮·喪服》中對喪服制度做了詳盡的歸納,使其系統化和制度化。
二、喪服制度的具體規定
在喪禮中,因死者尊卑、貴賤、男女與親疏的不同,人們所穿喪服的材質、樣式、是否拄杖和居喪期限也有所不同。《儀禮·喪服》中將喪服分為五等,又稱五服,即斬衰、齊衰、大功、小功 、緦麻,又可細分為11類,具體規定如下:
(一)斬衰:全稱斬衰裳,“斬”即用刀砍,也即胡亂砍下生麻布披在身上,也即民間俗語“披麻戴孝”,衰(上衣)與裳(下衣)連為一體,邊緣有毛邊、參差不齊,含義為“斬而不齊,以示致哀,不為華飾”。在居喪期限上,斬衰在五等喪服中也最長,古文記載為三年,其來源如《禮記·喪服四制》說:“其恩厚者其服重,故為父斬衰三年,以恩制者也”,當然世紀守喪期限一般認為是25個月;并且服斬衰之人皆需拄哀杖,即“哭喪棒”,同樣是為了體現內心悲痛的情感。概而言之,斬衰是五等喪服中材質最差、樣式最簡陋素樸、居喪期限最長的一種,這正是服喪之人內心強烈悲戚情感的一種外化。正因為其體現的是服喪之人與逝者最親近的一種關系、最強烈的一種情感,因而適用范圍極小,僅限于兒子為父親、妻妾為丈夫、父親為嫡長子和諸侯為天子、臣為國君等少數幾種情況。
(二)齊衰:為次于斬衰的第二等喪服,在材質上使用粗麻布做就,但相比斬衰使用最粗的生麻布做成已經有所改善;形制上,衰(上衣)與裳(下衣)分制,并且縫齊毛邊,外觀上更為精致一些。根據親疏遠近關系的不同,有用杖與不用杖的區別。并且居喪期限也不同,可概括為四種:齊衰三年(父卒為母,母為長子服)、齊衰杖期(父在為母、夫為妻服)、齊衰不杖期(為祖父母,世、叔父母,兄弟等服之)、齊衰三月(為曾祖父母等服之,庶人為國君也用此服)。概而觀之,齊衰所體現的親近關系以及情感程度已經相比齊衰有所弱化,因而適用范圍也比斬衰更大。
(三)大功:第三等喪服,材質上使用較粗的熟麻布做成,細密程度介于齊衰與小功之間;形制的美觀程度也介于齊衰與小功之間,皆不用杖。根據適用的場合不同可分為三類:大功九月、七月(為從父兄弟、丈夫的祖父母等服之。)大功殤九月、七月(主要為殤者即未成年而死亡之人服,如為子、女的長殤、中殤;兄弟之長殤、中殤等服之。),繐衰(特殊的喪服,諸侯之臣為天子服)。
(四)小功,為第四等喪服,材質上適用較細的熟麻布做成,形制更為美觀,其所體現的親疏關系與情感程度在大功基礎上進一步弱化,適用范圍進一步擴大。根據是否為殤者服,分為小功五月(如為從祖父母,外祖父母等服之)、小功殤五月(為叔父之下殤、兄弟之下殤等服之)。
(五)緦麻,最低一等喪服,用材質最好的細熟麻做成,形式也最為精致,服喪期限為三月。服緦麻之人基本代表了親屬關系中最遠的一個層級,適用范圍也最大,如為高祖父母、曾伯叔祖父母、族伯叔父母、族兄弟及未嫁族姊妹、外姓中為表兄弟、岳父母等皆服緦麻。
從上面喪服制度的具體規定可以很直觀地感受到一種逐級遞推的差等秩序,所依據是服喪之人與逝者之間的一種親疏關系以及情感程度,事實上我們可以在古代社會結構以及倫理思想的層面進一步深化對喪服制度的理解。
三、喪服制度背后的社會結構與倫理觀念
《禮記·曲禮》有言,“夫禮者,所以定親疏、決嫌疑、別同異、明是非也。”而《史記·禮書》對禮的闡述是,“君臣朝廷尊卑貴賤之序,下及黎庶車輿衣服宮室飲食嫁娶喪祭之分”。可見,中國古代社會的禮的核心思想是強調“有別”,這種思想不僅在具體操作層面上的喪服制度中有著鮮明體現,也隱含在社會的整體結構以及倫理觀念之中。
受宗法制度和宗法觀念的影響,我國古代的家族制度構成了一個以自己為中心,以血緣為紐帶,親疏關系不斷向外擴散的關系網絡。對此費孝通先生在《鄉土中國》中有非常精妙的比喻,“以‘己為中心,像石子一般投入水中,和別人所聯系成的社會關系,不像團體中的分子一般大家立在一個平面上的,而是像水的波紋一般,一圈圈推出去,愈推愈遠,也愈推愈薄。”費孝通先生的這一表述,形象地指出了中國古代社會結構的特點,即一種差序格局和倫理本位的社會結構。我們可以看到,喪服制度的差等結構正是這種社會結構的一種外化與反映。
在社會倫理道德的層面上來說,喪服制度也是中國傳統社會最重要的兩種倫理道德——親親與尊尊的一種呈現。親親與尊尊都是從人類天然具有的情感中產生出來的,親親主“愛”,尊尊主“敬”,由此我們就可以體會親親與尊尊的意涵了。什么是親親?即愛身邊的人,尤其是與自己有親屬血緣關系的人;什么是尊尊?即尊敬比自己身份地位高的人。而“愛”與“敬”的情感也不可分割,“敬”產生于“愛”,包含著“愛”的情感,沒有“愛”的“敬”只是一種畏懼的情感;而“愛”又需要“敬”的情感來保持克制,不至于超過必要的限度,二者共同構成了中國人情感生活的基本原則。對于“親親”與“尊尊”,我們必須用一種更廣義的文化意涵而非僅限于道德層面去理解。親親雖然產生于家庭內部的血緣關系,這種情感卻可以推演之宇宙萬物,正如孟子所講“親親而仁民,仁民而愛物”,張載所言“民胞物與”的精神。由此,我們和陌生人之間也便絕不是沒有任何關系的了,而是有一種共通的情感維系著。而尊尊的情感也不僅僅局限于家族內部對長輩的尊敬,推演至社會層面,學生尊敬師長、下級尊敬上級、臣子尊敬君王都是這種情感的延伸,當然,這種尊尊本身是隱含著愛的情感在其中。明白了“親親”與“尊尊”的意涵之后,我們便不難理解喪服制度與二者的關系。喪服制度設立本身就是人們表達對親人逝去的一種悲痛之情,是“愛”的一種鮮明體現,是為“親親”;另一方面,這種情感又會因為身份地位的差異而不同,包含著“敬”的成分,是為“尊尊”。
事實上,我們可以說“親親”、“尊尊”是喪服制度的內在倫理支撐,而喪服制度也以一種強制性的外在行為規范向人們教化著“尊尊”、“親親”的道德觀念。“親親”主要表現為親人之間的一種“愛”,如父慈子孝、兄友弟恭等等,這種感情不僅是在逝者生前與親人之間的生活互動和日常交往中形成的,而且在逝者死后為逝者舉行喪禮的時候得到了最大程度的體現,親人為其穿上特定的喪服,正是“親親”之觀念一種最大化的體現和最大化的培養。而“尊尊”主要表現為具有特定身份、等級關系之間人的一種“敬”的情感,這種情感則體現在人們遠近親疏不同則喪服形制、材料、守喪期限上便具有明顯區別,它始終在提醒人們,人與人之間總是存在特定的等級秩序與遠近關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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