翟夢云

摘要：在全知敘事作品中，敘述者可以隱藏于文本之后做客觀陳述者，也可以介入其中作公開評論，隱蔽的敘述者冷靜、客觀，避免做出公開評論，將判斷和態度隱藏在敘述語言之中，將解讀權利交給讀者，增強故事的客觀性。安德烈·普拉東諾夫的短篇小說《太陽的后裔》與《月亮炸彈》中的敘述者都是隱藏在文本之后的隱身敘述者，巧妙的隱蔽敘事藝術使得敘事更加客觀真實，更具感染力和啟發性。

關鍵詞：隱蔽敘事;敘述者;隱身

在全知敘事作品中，敘述者可以把控一切，他可以介入，也可以退出，敘述者介入的程度越深，敘述聲音就越強，而敘述者介入的程度越淺，敘述聲音就會越弱。在《太陽的后裔》和《月亮的炸彈》中，敘述者十分隱蔽，幾乎難以察覺敘述者的聲音。敘述者將人物語言和語言化的思想直接記錄下來，全程冷靜、客觀，不動聲色，隱藏于文本之后以冷靜的態度、平實的語言記錄發生的故事，避免做出公開的評論，使得敘述接受者難尋其蹤。

一、《太陽的后裔》——敘述者聲音與人物聲音渾然莫辨

《太陽的后裔》敘述語言十分奇特，這部短篇小說沒有對話，敘述者也幾乎不去窺探主人公的內心，全篇難以找到“他說”、“他想”等這樣最簡短的陳述，敘述者盡量隱藏一切敘述痕跡，所以有時敘述者聲音與人物聲音渾然莫辨，難以區分，例如，在《太陽的后裔》中，當沃古洛夫由最初的改造地球到突發奇想要重建宇宙時，他十分堅定自己的想法是可行并且是必要的，敘述者這樣敘述：

沃古洛夫開始著手重建宇宙的計劃：這個奧秘應該最終被解答，被完全解答。認識就是四分之三的勝利。他不是作為詩人和哲學家接近宇宙的，而是作為工人接近它。（1）

這段敘述中，冒號之前的話很顯然是敘述者的直接敘述，而冒號后既沒有“他想”、“他認為”這類的敘述引導詞，更沒有引號，所以這里既可以看成是人物內心活動的展示，表達主人公要重建宇宙的決心，即敘述者轉述人物話語，潛在文本是：

沃古洛夫開始著手重建宇宙的計劃：他想，這個奧秘應該最終被解答，被完全解答。要知道認識就是四分之三的勝利。他要作為工人接近宇宙，而不是作為詩人和哲學家接近它。

冒號后的話語也可以理解為是敘述者從全知角度發聲對沃古洛夫“開始著手”這個行為的解釋，即敘述者的敘述話語，從這個角度來看，最后一句話“他不是作為詩人和哲學家接近宇宙的，而是作為工人接近它”就是敘述者對沃古洛夫的評價，他是以工人的姿態去改造宇宙，而不是以哲學家和詩人身份去理解宇宙。

再看一例。沃古洛夫最后決定利用超強光毀滅宇宙再重建宇宙，他發明了光電磁共振變壓器，可以將電磁波轉換成電流帶動電動機工作，光電磁共振變壓器可以代替人力不停歇的工作，然而沃古洛夫并不滿足：

但這還不夠：要想在短時間內制造出所需數量的共振器——上百萬個，人類這樣工作太慢太懶散了。工作速度應該達到極限，于是沃古洛夫向工人注射了微生物能量……（2）

這個例子中依然只有最后半句“于是沃古洛夫向工人注射了微生物能量”能夠明顯看出是敘述者的直接敘述，而前面的句子難以分辨是敘述者轉述主人公的內心所想，還是只是單純的敘述者話語。沃古洛夫的工作狀態已達到癲狂狀態，他迫切希望重建宇宙實現他的科學幻想，所以只有主人公會認為“但這還不夠”，然而就敘述形式來說，沒有任何標志可證明這就是人物所想，沒有表示轉述的引導詞——“他說”、“他想”、“他認為”、“他覺得”等，也沒有引號，所以我們難以界定這是敘述者話語，還是被敘述者轉述的人物話語。

《太陽的后裔》中敘述者敘事隱蔽，敘述者不像傳統的全知敘述者那樣隨意窺探人物內心，展示敘述者對于敘事權威的掌控，敘述者話語與人物話語合二為一，似乎存在著敘述者語言，但是又難以找尋證明敘述者存在的痕跡，看似敘述者在說話，更像是人物在表達自己的想法;看似人物在說話，又像是敘述者在暗中發聲，解讀權利因此完全留給了讀者。

二、《月亮炸彈》——運用直接引語隱藏敘述痕跡

《月亮炸彈》的敘述者也是十分隱蔽的，但是敘述者聲音比《太陽的后裔》中敘述者聲音更強。短篇小說《月亮炸彈》所涉及的人物也很少，敘述者全篇都聚焦在主人公一人身上，但人物形象比《太陽的后裔》中的人物形象更加生動，主要原因在于，該小說中，人物話語、內心感受，如思緒、情感、印象等都是以直接引語或間接引語表現出來的。在這種敘述中，敘述者要將動作、姿態、感覺等轉化為語言，就必須涉及一個敘述中介的問題，例如，某某人想到“……”，引號內可以是人物內心語言的精確復制，不流露絲毫的敘述痕跡，而引號之外的“想到”便是顯示敘述者存在的敘述中介信號，盡管這種介入十分微弱，但是這暴露敘述者存在是在所難免的。

在敘述學中，敘述者直接記錄人物語言，甚至記錄下講話人物說話時的表情、動作等，這便是直接引語，而當敘述者轉述人物話語，人物的言談意識均由敘述者加工并展示給讀者時，就采用的是間接引語。由此，就構成了如下四種敘述形式，即：

1、直接引語：由引導詞引導并用引號標出的人物對話和思想。

如：他說：“我明天回來看你。”

2、自由直接引語：省略了引導詞和引號的人物對話和思想。

如：我明天回來看你。

3、間接引語：敘述者以第三人稱明確報告人物言語和思想活動。

如：他說他明天回來看她。

4、自由間接引語：敘述者省略引導詞以第三人稱模仿人物言語和思想活動。

如：他明天回來看她。（3）

這四種敘述模式中，直接引語和自由直接引語由于都具有直接的特點，原封不動的保留了人物原有的語言，因此敘述者的介入最淺，敘述最為隱蔽;而間接引語和自由間接引語都具有間接的特點，是經過敘述者轉述過的語言形態，或多或少的使用了敘述者的表達方式，因此參雜了敘述者的介入，但這種介入仍然比較微弱，敘述者并沒有直接顯身，而是充當了轉述的中介。

《月亮炸彈》中主要運用的是直接引語。主人公克列伊茲科普夫遠離家鄉來到首都，迷茫的他在街頭回憶往事，曾經相愛的妻子離開了他，這個陌生寒冷的城市更增添了他的憂愁，他不知道他應該干什么。他發出感嘆：

“難道沒有救了嗎？去死嗎？不，讓我克服不能克服的，——或者說我將戰勝一切看得見和看不見的！”（4）

這里敘述者省略了引導詞“他想”，但是引號和第一人稱的使用表明這就是克列伊茲科普夫的內心話語的真實記錄。直接引語具有直接性與生動性，對塑造人物性格有著非常重要的作用。克列伊茲科普夫連續兩個反問句問自己，后又語氣堅定的要克服一切困難，充分展現了他要在首都有一番作為的決心。

克列伊茲科普夫在公路上撞死一個小男孩后，敘述者也是用直接引語展現他的內心：

“我永遠都不會忘記你，我親愛的溫暖的孩子……”克列伊茲科普夫低聲說到，熾熱的篝火炙烤著他的痛苦。……

“我會補償你的，親愛的，”他低聲說著，朝車走去。“看呀，埃爾納！這將是我永遠的溫柔！”

……

“戈加·芬姆，”克列伊茲科普夫低聲絮說。“可是我現在能做什么，如果我說他被軋死了，那簡直會殺了他媽媽！……”（5）

這些直接引語沒有經過敘述者的加工和轉述，將克列伊茲科普夫的獨白原原本本的呈現出來，使讀者能最大程度的接近人物的內心思想，大大拉近了讀者與故事人物的距離，因而能真切體會到克列伊茲科普夫內心的愧疚和罪惡感。直接引語的運用也更能突顯人物性格，從克列伊茲科普夫的言語表現可以看出他本性善良，并非一個內心冷漠的人。然而在之后“月亮炸彈”計劃的實施過程中，他故意隱瞞存在的安全隱患，導致四十個頂級工程師死于電擊事故。敘述者在這里雖然也描述了他的愧疚“從他的臉上和眼里都可以看到他受煎熬的心”，然而并沒有同樣用直接引語來展現主人公的內心話語，對于讀者來說，所能體會到的主人公的愧疚感十分有限。敘述者在這兩個事件中所使用的兩種不同敘述形式充分展現了克列伊茲科普夫的前矛盾性格，他是善良的，但在科學事業與人性面前他選擇了前者，他迫切希望工程早日完成，實現自己的宏圖大志，這讓他喪失理智。

總之，《太陽的后裔》和《月亮炸彈》中的敘述者都是十分隱蔽的，原則上第三人稱全知敘述者享有對事件、人物任意評價的權利，然而在這兩部短篇小說中，全知敘述者客觀、冷靜的敘述事件，無論是像《太陽的后裔》中將敘述聲音糅合到人物語言中，還是像《月亮炸彈》中直接記錄人物語言，敘述者都絕不公開對人物、事件做任何評判，始終保持客觀態度，不輕易展示全知敘述的權威，將解讀權利交給讀者，使得敘事更加客觀真實，更具感染力和啟發性。但這種隱蔽敘事也存在著一定的弊端，主要表現在，敘述者的隱退常常導致文本意義、主題意義的含混和不確定，容易使讀者在理解、把握文本價值觀上無所適從。

注釋：

Платонов А.П.，Сокровенный человек.М.：Известиля，1984，С.444.

Платонов А.П.，Сокровенный человек.М.：Известиля，1984，С.446.

胡亞敏，敘事學，華中師大出版設，2002年，第89-90頁

Платонов А.П.，Сокровенный человек.М.：Известиля，1984，С.449.

Платонов А.П.，Сокровенный человек.М.：Известиля，1984，С.45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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