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滴咖啡

文 / 梅左哲

我和黎江是大學(xué)時代的戀人，我們好了四年。一起上圖書館，一起吃盒飯，一起拿著燒餅看露天電影，最經(jīng)典的是深夜一起坐在操場跑道上看滿天星光，我的頭就那樣靠著他的肩，一直到薄霧晨曦。

畢業(yè)后，我被安排進了一家省直屬機關(guān)，而黎江卻堅持要去深圳發(fā)展，他說深圳是一個能讓人實現(xiàn)夢想的地方。我想問他一句：“那我們怎么辦？”可是我不能阻攔他，因為我了解黎江，他是個有熱情的人。年輕的時候的確不能有太多兒女情長。

思忖再三，我默默地撕掉了派遣證，收拾好行李，遞到了黎江手里：“我們一起走吧。”黎江也沒阻攔我，這么多年了，他比我還了解我自己，當(dāng)我一旦決定一件事，就不會再退回去。在母親的淚水和責(zé)怪中，我和黎江一起背起包去了深圳。

到深圳后，我憑著還算出色的外語很快在一位師姐的幫助下找到了一份港資公司的外聯(lián)工作，單位在福田區(qū)那條深圳最美的主干道上。下雨的時候，可以在大片樹陰中散步，呼吸潮濕的空氣。而黎江則去了羅湖那邊的一家大型企業(yè)當(dāng)技術(shù)主管，雖然偏遠一點，但薪水不菲，他很滿意。我們不能每天見面，因為中間相隔很長的路，幾乎要橫穿整個深圳。

于是，我和黎江分別在兩處房子住下來。我在福田區(qū)的一個小巷子里租了一位師姐的單身公寓，條件還算可以，但是價格不菲。深圳是很現(xiàn)實的，這是市場經(jīng)濟體現(xiàn)最深刻的試驗地，講究投入產(chǎn)出，人與人之間也一樣。

深圳的工作節(jié)奏是很快的，心理壓力也大，很難得有什么真心的朋友，黎江不在身邊的日子我很寂寞。我整天在大街小巷的各家相關(guān)公司奔波，濕熱的空氣讓我的皮膚很不舒服。我流著汗在街頭吃冰糕的時候，我會想起和黎江在大學(xué)的樹陰下看書吃小番茄的情景，那時多么愜意啊。我給他發(fā)了一條短信：我們這樣是否值得？黎江沉默了很久，回了一條：明明，我讓你受苦了。

我和黎江是在分別半個月后才見的面。黎江黑了，也瘦了，我們互相望著，都沒有說話，最后我說了一句：“你寂寞嗎？我很寂寞。”說著眼淚就下來了。黎江摸著我的臉說：“對不起，明明，堅持兩年，我們就買房，在一起就好了。”我嘆了一口氣，兩碗面花了三十六元，這就是深圳的消費。

工作越來越忙碌，我慢慢地習(xí)慣了沒有黎江的日子，因為我忙他也忙，忙得忘了當(dāng)初是為什么來深圳的。當(dāng)我的手中握著數(shù)字呈幾何級遞增的工資時，心里才會踏實。什么時候我們才能買房？在一起，也許在一起就好。

一個偶然的機會我認識了一位荷蘭來的女同事，人很不錯。有一天，她在家里搞派對，邀請我去參加。她用一種奇怪的裝置給我煮咖啡，說了一個我從未聽過的名字：水滴咖啡。她說一杯水滴咖啡需要6 個小時才能接滿，她是早上上班之前開始煮的，現(xiàn)在剛好一杯，咖啡豆和水一點點融合，一滴滴滴下來才能裝滿一小杯，其風(fēng)味是一般咖啡不能比的，早已達到了一種境界。她意味深長地看著我：好的愛情也是如此。喝著這等待的咖啡，我的眼睛濕了。我和黎江的愛情會有溢滿的情愫嗎？我真的不知道，可是我知道我并不快樂。

周末的一天，我一個人在一家小店吃拉面時，才想起和黎江已經(jīng)快一個月沒見面了。他去香港出了半個月差，回來又忙著新產(chǎn)品的推廣，沒日沒夜，這里只講究結(jié)果，過程的辛苦都可以忽略不計。他在啃厚厚的早餐餅時，有沒有想到深圳有一個為他而來的女孩？

在喝完最后一口面湯時，我給他發(fā)了一個短信：“黎江，還記得我們多久沒在一起好好吃一頓飯了嗎？如果生活是忙得面都見不著，我真的不想留在這里。”發(fā)完，我伏在桌上輕輕地哭了。過了好久，我的手機響了，傳來黎江急切的聲音：“明明，你在哪里，我在你的公寓門口。”我差點忘了買單，發(fā)瘋似的往家里沖。

黎江疲憊地坐在我的門口。我蹲下身撫摸著他的頭發(fā)，輕輕地說：“我都快要忘記你長什么樣了。”在我的小屋里，黎江望著我，滿臉的歉意。我漫不經(jīng)心地給黎江講了水滴咖啡的事，我說我怕自己沒有等待的耐心。黎江輕輕說：“明明，我有。”

轉(zhuǎn)眼到了第二年春天，我沒有找準自己的方向，依然不快樂。于是，我沒有告訴黎江，回了一趟成都。那段時間，我每天去街頭吃好吃的串串；累了，就坐在大慈寺的古榕樹下喝茶，節(jié)奏慢了半拍，人好像一下緩過氣來，我決定留下來了。

我很快找了一份不坐班的工作，有大量屬于自己的時間，我可以看書，做自己喜歡的事，生活自由而輕快。可是下雨的時候，我還是會想黎江，忽然想起我所愛的人，他在干什么，會不會寂寞？我按下了手機發(fā)短信：下雨的時候，去深南大道散散步吧，別太累了。黎江最終知道了我的選擇，他長久地沉默。他的確沒有理由要求我。他只回了一條：明明，我愛你。我盯著手機屏幕，眼淚成行。

半年后的一天，我正低著頭走路，突然，臉蛋被捏了一下，我心里一驚，黎江就這樣站在我眼前，我一下尖叫起來，抱住他在他的肩膀上泣不成聲。我的心底還是那么那么的愛黎江啊。平靜下來后，我才看到他身后的大皮箱，我淡淡地問了一句：“來出差吧，準備待幾天？”他堅定地說：“我不走了。”說著，一下把我抱起來：“在哪里，都有事業(yè)，而我的明明只有一個啊。”

在成都的街頭幸福地喝著苦丁茶吃串串時，黎江被嗆得不行。我笑了，眼睛有些潤濕：經(jīng)歷了那么多，我們還是在一起了啊。黎江也笑著撥弄著我的發(fā)絲，突然想起了什么說：“買一套水滴咖啡的器具吧，我們的愛情終于堅守到了春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