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端剛
窗外,鋼鐵大街忘記了
昨夜的月亮
帶上裝備
高樓大廈里沖鋒陷陣
這城市車水馬龍,人聲鼎沸
節節潰敗的名利
彌漫在辦公室的周圍
霧霾遮住了陰山
草木有荒涼之美
包克圖,一茶一酒
是否能溫暖星空
往事繾綣
河流的鏡子里
找不到靈魂的畫像
它偷走了你漂浮不定的眼睛
奔跑在遍布荊棘的道路上
縱有一副好身板
夢也在枯枝敗葉的地方跌倒
撿起汗水,眼淚和皺紋煎熬
到了中年的湯藥
適應了苦澀的味道
半截香煙的里世故與圓
吞吐之間
將面目可憎的年齡繼續搬走
還是想擁有一座陰山
順著鳥鳴
想念一個人
想念她的名字和面龐
想念她被陽光照亮的純真笑聲
忘記生的渺小,死的卑微
昏黃的眼神
在一幅鐮刀的圖畫上
打開暗門
寶劍寒光閃閃,一鼓作氣
掌心里劃出
一道道深深淺淺的江湖
從一滴滴血里找到鮮嫩的童年
或急,或慢
風過,長出的浪花
或短,或長
懷想,像母親慈眉善目
漆黑的海上
天空是一面鏡子
浪花捎來的訊息
眼睛和微笑,暴露在春天
一個閃爍,一個沉醉
黃昏前,潮水落下去
幾點帆影,數只海鷗
在漁民的歌聲里收集皺紋
我是沉入海底的魚
用沒有指尖的手掌,面對夕陽
撫摸著將要枯死的樹
煙斜霧橫,聽見雨喘息的聲音
似乎已到來,似乎已遠去
我想起千里之外的葬禮
白亮的翅膀,吸盡海上的暗疾
我年輕如蛇,再次抵達時
含苞待放的花蕾,流出血紅
少年的遺書布滿了陰霾
雨喚醒渴望的鐵皮鼓
海平線上,新芽的雷鳴
襯托著一朵朵閃電
順著刀的邊緣,浸潤,穿透
一塊塊礁石,打開身體的疼痛
快感中,悲傷掙扎著長出苔蘚
你十七歲了
說這話的時候
我在包克圖的午后寫字看書
你在西雅圖的深夜甜甜入睡
此刻陰山是我手中的刀斧
狠狠地削減著往事
削減著剩余的糟粕和光陰
一茬又一茬的青春年少
白玉蘭,紅梅,金菊
被綠皮火車帶走
經歷的地名,所剩無幾
走過的山水,漸漸稀少
晴朗的夜晚
不敢看又長出的白發
不敢摸又加深的皺紋
低吟唐詩宋詞
輕翻四書五經
聽紙上沙沙的聲音
一個又一個漢字慢慢現身
孤獨的時候,就靜靜地想你
看一張張照片,從童年到少年
漣漪在時間的流動里悄悄平息
眺望窗外,陰山,湖水又年輕
世界真大,包克圖,西雅圖
仿佛是上帝烘焙的兩塊蛋糕
包裹著你的青春未來
以及我的祈愿和剛滑落的淚珠
需要進入陰山的眼睛
揉碎你的影,揉碎凝固的霧
少女的心里,豢養著不安的鳥
在跳躍,要飛翔
春天需要打開籠子的少年
需要種下種子
在乍暖還寒的早晨生根發芽
需要花兒吐蕊開放
需要破繭的蝴蝶和流水
點綴簡單樸實的日子
哪怕是紙上談兵
少年也要用烈火打造鐵器
想在午后,騎駿馬
追云尋雨,暮色微醉前
馬蹄踏淺草,大地上
畫龍,畫鳳,畫江河湖海
給躁動的眼注滿忘情的水
斬斷邪念,斬斷病句
有桃花歡騰,有飛蛾赴火
馬背上起伏的夕陽,隱入云層
是誰偷走了少女的初吻
讓他走進渴望的陌生和遠方
雷聲陣陣,戰鼓蕭蕭
因為你
這春驚心動魄
風吹過,花瓣零落
水面上拯救倒影
決絕的心,天地間
不言悲,不說痛
西風不止,將明亮的午后拉黑
春的冷總是刻骨銘心
需要燕子的信息
證明溫暖的存在或消失
閃身而過的時間
交出了童真,嘶吼的少年
不再回頭,人群漠然
將陰霾和尷尬留下
孤島上,吞下去又吐出來的你
沸騰的詩句里,手持尖刀
回答困惑,迷惘
寫下陡峭的人間,險惡的江湖
有窮山,有迷霧
大海灼痛了你的眼
掀起的憤怒,波瀾涌動
一次次,摩擦,燃燒
寂靜,面無表情
一寸寸逼近死亡
墜落,破碎,卑微的身體
如風中的草芥
向夜伸出絕望的手
天要黑的時候
我又想起了你,兒子
人到中年就學會了嘮叨
你不要嫌我煩啊
你考上了大學,就好像
完成了我的心愿。老人常說
回頭看看自己走過的路
想想這一生
我以為已經擁有腳下的大地
大地寬闊
上面的石頭,樹木,河流
都有自己的生命和名字
我是陰山下一棵不知名的小草
出生在昆都侖河畔
初中畢業到河對岸的鋼鐵企業
干了叫煤水工的營生
你不了解,也沒看見月光下
揮舞大鐵鍬的十八歲的我
遠看像逃荒的,近看像要飯的
這使我早早知道了
人間不僅有美好,還有苦痛
不僅有歡樂,還有淚水
其實我和你一樣年輕過
希望有崔健搖滾般堅硬的骨頭
也曾和著汽笛在曠野縱情歌唱
期望能夠掌聲響起來
也想沖破陰山的阻擋和風雪
在鋼鐵大街奔跑
找尋心跳不已的愛情,找尋
朝九晚五里丟失的十二顆靈魂
時間是把殺豬刀
一匹黑馬在黃昏走失
不知不覺就走到了暗夜
之后結婚,之后有了你
我人生最優秀的作品
十八年如流水
記憶是潮濕的,記憶是溫暖的
記住潰不成軍的日子
記住無數個燈光下的孤軍奮戰
記住蟬鳴與煩躁
記住被窩里偷偷流淚的一瞬間
你終于長大了
從包克圖飛越到西雅圖
我們的交流越來越少。外面的
世界車馬喧囂,燈紅酒綠
或龐大,或微小
或短暫,或漫長
自己記錄,自己品嘗
像裹著糖衣的苦藥
一定是兩種滋味
但我知道當你長出翅膀時
能描畫出風的顏色,雨的氣息
就擁有了未來和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