鏡子彼端的烏托邦世界

薛濛遠

社會通過規則來維系平衡。成文的、不成文的規定，地球如此，其他我們所不知曉的星球上亦然。

星球編號 359284UJ8Y 知識產權至上

昏黃的小賣部里，靜得能夠聽到電流從電線里倏忽而過的聲音。店鋪近乎刻意為之的破舊，要說風味，那也是有一番風味的。

角落里，店主正歪著腦袋看全息電視。一位熟客走進來，店主的表情多了少許活力。

“哎，好久不見。”

“是啊，最近工作累死人了。老板，你這店真是可以翻新一下了啊。”

“翻不起啊。我們是窮人，就要活得像個窮人樣子。”

“嘀。”老板手腕上的微型電腦發出提示音，并投射出一個界面，上面顯示一個數字。“您引用了阿莫多瓦電影《我的母親》中的臺詞，收取版權費三元。”

“啊——”老板發出哀嚎，擺出抽自己耳光的動作。熟客大笑。

熟客迅速挑選完常買的幾件東西，在自助結賬設備上依次掃描。他一邊掃描，一邊瞥向老板在看的全息電視：“走到哪里大家都在看這劇。”

熟客佩戴的隱形眼鏡開始讀取他觀看的畫面。嘀。他手腕上的微型電腦發出提示音。“您試看《溯流前來的訪客》已經累計三分十五秒，將從第四分鐘開始計費。”

熟客趕緊回過頭，背對著全息電視：“靠，又不是我要看的！”

老板關上電視：“抱歉，抱歉。”

熟客把商品一一裝進購物袋：“哎，我不是那個意思，前三分多鐘都是別的地方一點點累計來的。沒辦法，逃也逃不掉。”

老板：“多謝你啦，每次都付錢。”

熟客搖搖頭：“沒了物質，人要怎么活？不保護物質產權，真不知道怎么想的。”

離開的時候，熟客同老板互相招了招手。老板嘆了口氣，重新打開全息電視。劇中的男主角往鏡頭走來，老板嘟囔一聲“做得還真立體啊”，然后發現原來是那位演員真的大駕光臨了他的雜貨店！腦袋一陣暈，老板竟“刷”地站起了身。

聽到動靜，明星往老板的方向瞥了一眼，噗嗤笑了。他在貨架間找尋商品，時不時用手在鼻前扇一扇，毫不掩飾對破舊小店的嫌棄。終于找到了小時候愛喝的一款飲料，他拿起來就走人。

“啊，那個，付錢……”老板對著走到店門口的明星喊了一聲。明星頓了頓，沒有搭理老板，離開了。

一個視頻火了。

老板將監控錄像和明星平時演的正義角色剪在一起，批判明星無視物質產權，隨便拿店里的東西。視頻的評論里，大半是粉絲維護明星攻擊老板的留言，偶爾才有諸如“物質產權應該同知識產權一樣受到保護”的言論。

晚上，老板正打瞌睡，打碎玻璃的聲音吵醒了他。

“我們家王子喝你的飲料是給你面子！”年輕女孩的說話聲，繼而是她跑開的腳步聲。

老板起身查看，小店的落地窗碎了個大洞。

次日，一男一女兩個初中生，邊對著面前的飛行自拍器說話，邊走進小店。他們正在直播：“大家看，我們現在正在王子的小店里，非常破爛的一家店，你們看。”

“喂，什么叫破爛的店？”老板起身走到男生面前。

小倆口無視老板，轉身往貨架間走：“地址是文化路5號，文化路5號哦，大家加入我們，一起來砸店唄！”

老板跟上他們，他們轉彎進了另一排貨架，隨手拿起商品往地上扔，繼而索性伸手把成片的貨物往地上掃。老板一開始還能撿起東西擺回原處，不久就跟不上了。

“物質本來就是應該大家共享的，憑什么收錢？”初中生拆開一包零食，邊互相喂，邊往店外頭走。末了撂下一句狠話：

“你等著吧，粉絲馬上就會來踩平你的店了。”

隔日，警察來到一片狼藉的小店里。玻璃碎了一地，哪怕幸免于難沒被掃到地上的商品，也是歪倒在貨架上的。

老板撿起包裝散開的一次性紙杯，倒瓶子被敲碎的酒喝：“啊呀，沒想到警察會來，看來還是有人維護物質財產的！”

警察的臉色有點尷尬：“不是的，我們是來調查中毒事件的……某明星的粉絲集體中毒，死了好幾個，我們發現他們都來過你的店，是來檢查你的貨物是不是有問題……”

警察掃視面前的狼藉，顯然是沒料到會撞見如此場面。

“對，我的飲料里面都是加了百草枯的！”

比起被搶劫一空的店，更超出警察想像力的是老板會如此坦然地承認飲料里有毒。警察茫然地看老板打開監視錄像，播放粉絲席卷店鋪時的影像。

老板指著錄像，露出痛心疾首的表情：“我的店本來是歇業的，但是這些不知哪來的人闖進來搶飲料喝，我阻止他們，他們也不聽。”

警察茫然地看完監控錄像，點了點頭：“這樣的情況下，應該是他們自負責任了……”

老板使出全部演技，故作悲傷地嘆了口氣。

星球編號5J37H 派系之爭

他與她用餐完畢，往門口走去。迎賓員伸出戴著白色手套的右手，正要為他們開門，他卻搶先拽住了門把。

“請不要搶我的工作。”迎賓員露出不知是渾然天成還是工作培訓成果的紳士笑容。

“請不要搶我向約會對象獻殷勤的機會。”約會男以更加用力的笑容予以回擊。

她咯咯地笑，從兩位拽著門把的男士身邊繞行而過，走到大街上。約會男趕緊跟上。在匯聚了這座城市大部分高檔餐廳與游客的濱海街道上，不一會兒便有群大學生把手機交給她，請她幫忙拍張紀念照片。她承應下來，端起手機，發現取景器里約會對象正偷偷溜到學生們身后，同他們一樣舉起手比了一個V字。為了不把照片照糊，她使出了畢生積累的忍笑技能，方才得以過關。

學生游客們一走，她立即爆出蓄勢已久的笑聲，并猛拍男生的背：“每次見你，都會發現你比我之前想的還要有意思！”

對于夸贊，男生毫不客氣：“你這才見了我三次，要是見了一百次，那還得了！”

女生臉有點紅，將臉側向海風的方向：“好像吃得太多了，我們散步消消食吧。”

男生：“你不舍得回家就直說嘛！”

女生掄起手提包往男生的屁股上砸：“不準揭穿我啊！”

男生裝出被打殘的樣子，兩人笑得引來路人的視線。踱步到海邊后，兩人總算收斂了些，安靜下來。

“有件事我一直不知道怎么和你說……”男生沒有看女生，而是在夜色中尋找若隱若現的海平線。

女生的臉部略微僵硬了半秒，然后露出和方才不盡相同的笑容：“什么事呀？”

“我……”男生瞬間褪去了幽默風趣的外殼，輪廓變得沉重起來：“我是喝咖啡加牛奶派的……我看你剛才喝的是黑咖啡……”

女生的表情和所有受到欺騙的人別無二致，混雜著懊惱、憤怒與痛感。她用腳狠狠踩住試圖往上躥的情緒，低聲說了句“這樣啊……”

“我不介意的！”男生抱著一線希望說道。

“我介意啊！我的父母介意啊！”女生的腳挪了個步，原本被踩著的情緒于是噴涌而出，她轉身就往家的方向走，走了數步又回頭喊道，“為什么到現在才說？浪費我的時間和情感，你要怎么賠償我？”

男生認為這個問題不公正。畢竟，他也不能初次見面就對別人說“我是咖啡加奶派，你呢”。但女生已經走了，他也沒有爭辯的機會了。

他嘆了口氣。暫時沒心情回家的他，選擇了去公司。公司會議廳里，一場面試正在進行。男生找了個位置，在成排的面試官邊坐下。

同事對他耳語：“你怎么來了？約會呢？”

男生煩躁地擺擺手。

同事意識到說錯了話，趕緊轉移話題：“現在的這個女生特別優秀，估計就是她了。”

男生將視線移向正被面試的候選人。面試官拋出下一個問題：“請你指出這段文字的中英翻譯問題出在哪里？”

女生迅速掃了一眼文稿，抬頭答道：“中文的習慣是堆砌氣勢，會有缺乏實質信息的語句，而英文的思維習慣是沒有信息量的句子便不寫，因此直譯中文文章常會令西方讀者困惑。像這篇中文原文，里面表達態度的句子很多，可以直接將這些段落概括成一句，再將有實際信息量的句子翻譯成英文。”

面試官們紛紛贊許地點頭。男生清清嗓子：“那么，最后一個問題，你喜歡什么顏色？”

女孩表情略顯慌張：“綠色……”

面試官們嘆氣。

女孩在離開面試房間前堅持的笑容，在離開大樓時變成淚水，又在踏進家門時變成怒氣的風暴。她甩下擠得腳疼的高跟鞋，把包往母親的方向扔：“我恨綠色！”

母親在胸口劃三角形，說著嘛哩嘛哩哄，俯身拾起包掛好：“不要怪在綠色頭上，是你自己實力不夠。我們家從祖上起就喜歡綠色，你講話給我注意點！”

“哈？”女孩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你都不在現場，憑什么這么說？他們直到問我喜歡什么顏色之前，都滿意得很！”

“那你可以告他們啊，這種歧視是違法的。”

“證據都沒有，怎么告啊！”女生突然覺得站著好累，栽進沙發里，打開電視。

新聞里，主持人語調平淡地介紹著一千公里外的國家建設處女座集中營的消息。

“活該，處女座沒一個好東西。”女生嘟囔道。

星球編號G8JM342 對號入座職場規則

情境一

“這塊污漬為什么還在？”臉頰上有胎記的CEO，今天也在用嗓門來證明自己是公司里地位最高的人。

“對不起，這個實在去不掉，我試過很多方法了。”紋身從長袖袖口一路爬到小指的女清潔工彎腰道歉，“買了各種清潔劑，都不能報銷，自費的。”

“不自費難道公司還要為你的無能買單嗎？”胎記男用鼻子笑。

“你怕是在家里完全不做家務吧，對什么事是可能辦到的，什么事是不可能辦到的，一點概念都沒有。”紋身女嘆氣道。

“你快辭職吧，我養不起你這種人，你又不給我買房！你們本地人，哪怕掃地的都有房，我還沒還清房貸呢。”胎記男抓起紋身女手里的拖把，往對面墻上扔。

情境二

“這塊污漬為什么還在？”穿著無袖連衣裙、露出整個手臂紋身的女CEO說話時雖然笑著，卻毫無笑意。

“你……你這是明知故問。”穿著尺寸太大的清潔工制服、臉頰上有胎記的男人說道。

“你的工作合同，還有多久到期？”

“……還有十個月。”

“十個月的工資啊，那還是賠你違約金劃算，雖說你的十個月工資也不多。”

情境一和情境二之間，發生了這樣一件事：

公司的大會堂里，人事部同CEO一起站成一排，宣讀星球編號 G8JM342的新批文。一款程序被開發出來，通過提取基因計算一個人最適合從事的工作。為提高社會運作效率，星球現強制推行用該軟件重新分配所有公民的工作。鑒于勞動法，不便公司之間調動人員，目前先在每家公司內部根據程序計算結果重新分配每名職員的崗位。

星球編號Z0938 犯罪根源追溯法則

公訴人：

一、本案犯罪事實清楚，證據確實充分。經過當庭訊問，被告人對自己的行為予以供認。本案證據來源形式合法，經當庭舉證、質證，可以形成完整的證據鏈，可以證明本案事實清楚，證據確實充分。

二、應該以放火罪追究被告人的刑事責任。被告人主觀故意及客觀行為明確，構成放火罪。

三、被告人行為惡劣，后果嚴重，是我星球刑法重點打擊對象，被告人僅因自己心情不好，采取放火行為，造成三人死亡及樓內人員的經濟損失。其行為危害了星球安全，社會影響極其惡劣。

綜上所述，起訴書認定本案的被告人Money Ping的犯罪事實清楚，證據確實充分，構成放火罪。請合議庭根據本案的證據，做出公正的處罰。

審判長：

下面由被告人自行辯護。

被告人 Money Ping：

我對不起被害人家屬，我很后悔。我認罪。我如實供述了自己的犯罪行為。

審判長：

辯護人發表辯護意見。

辯護人：

對公訴機關指控的放火罪不持異議，但追溯犯罪根源，被告人小學時一直是學校的第一名，學校教師評價其樂于助人，性格隨和善良。被告升入初中后，被以轉嫁被告人Steve Burrito為首的四位同學欺負，性格突變，喜怒無常，開始擁有犯罪傾向。因此，歸根結底，三位居民死于縱火，是轉嫁被告人Steve Burrito導致的。

審判長：

轉嫁被告人，你有什么意見？

轉嫁被告人 Steve Burrito：

我年少無知時欺負同學，導致他變成殺人犯，是我害死了三位無辜居民，非常后悔。

審判長 ：

轉嫁被告人的辯護人發表意見。

轉嫁被告人的辯護人：

我手里有一份病例。新元3987年98月908日，犯人的母親Mary Young前往安碧思醫院，是要把孩子打掉。二號轉嫁被告人醫生Baby Jackie說打胎對身體不好，勸其母將其生下。如果被告人沒有出生，就不會有縱火案，三位受害者也會繼續生活在世上。因此歸根結底，是二號轉嫁被告人的責任。

一個月后，被告人Money Ping在一家家具店前駐足，猶豫片刻走了進去。他認真地審視一張張椅子，店員向他走去。

“先生，您要找什么樣的椅子？”

“啊……也沒有什么特定的，就是最近感覺要展開新生活了，想添置些新家具。”

“原來如此，恭喜您！”店員往前走數步，伸手向被告人展示一把新款椅子，“想要新氣象的話，這把如何呢？”

“嗯……”

“喜歡的話，可以試坐一下。”

被告人撓撓手臂，坐下。而另一邊，當年決定他應該被生下來的醫生，正坐上電椅。

星球編號 JLY8309自愿奴隸制

母親對她的廚房很滿意，因為廚房的窗子正對著廣場，總有熱鬧可以看，做飯不至于無聊。然而今天廣場上的活動卻讓她不那么高興，畢竟那個嘴中嚷嚷著“我有一個夢想” 的黑人，他是想解放奴隸。

“大家都是自愿當奴隸的，有什么好解放不解放的，”母親這么說著，將第一盤燒好的菜端到客廳，發現父親和正在打游戲的兒子同坐在一個沙發上，“真是造反了啊，這年頭奴隸都可以跟主人同坐了。”

父親嘴里嘟囔著“解放奴隸是時代的潮流”，他弓著背起身在飯桌邊坐下。

“醬油沒有了，還不快去買。” 母親按住父親本要伸手去拿的筷子，說道。

她將剩下的菜一一端上餐桌，菜品很多，每種量很少，放在一個分多個格子的盤里。母親將盤放在專心致志打游戲的兒子身旁。

兒子打輸了一局游戲，罵句臟話，起身往家門走：“我有事情不吃飯了。”

“哎，好的，主人走好。” 母親欠身道。

兒子來到一座商務大廈門前，看了看手機，離約定的時間還有十分鐘。他在大門前進進出出，不知該將自己安頓在哪兒。他留意到電梯邊有個身影，正是他要見的人。那是個最大的優點是長相、且優點大到兒子看不見她的缺點的人。她正在同一位男性說話，男性顯然是蓄謀已久地用僵硬的姿勢抱了她，她則敷衍了事并從懷抱中抽身。

待男性徹底走遠，兒子攢起勇氣，推門走進樓，抬手同美女打招呼。“剛才那位是？”

“之前拍的一部電影中的攝影師，我們要不在那邊的咖啡店坐坐？”

“嗯，好的，好的。”兒子跟著美女走進咖啡店。

美女要了一杯馥芮白咖啡，替兒子點了一杯一樣的：“今天找我什么事呀？”

“之前看你網上說想要這個包，我給你買來了。”兒子用手蹭了蹭購物袋的繩子，仿佛那袋子是拿不出手的贓物。

美女滿心歡喜地主動拿過袋子，還給兒子一句謝謝以及滿臉的笑。手機響了，她接起來聽：“喂？哎呀，我現在不在辦公室，我在樓下那家咖啡館里，要不你送過來？”

不多久，一位花店的快遞員為美女送上了數量令路人側目的玫瑰。端來咖啡時，服務員羨慕地說了一句“好看”，美女便將花束送給了她。

“你不要了嗎？” 兒子問道。

“紅色的，俗氣。”

兒子點點頭，在心里默默記下這句。美女看了看表，問兒子還有什么事找她。

“沒事沒事。”兒子本想順口說不打擾你了，卻提醒自己，這是他第五次試圖表白沒敢開口了，“就……”

美女收拾東西準備離開，聽到兒子聲音漸弱的上半句，又坐了回來。

兒子心想，這下沒有退路了：“其實我一直想找機會問，你愿不愿意讓我做你的奴隸？”

美女臉上立即露出的為難表情，已經給出兒子答案，然而社交禮儀使美女不得不用語言將答案再重復一遍：

“抱歉。我覺得我們對彼此還不夠了解。”

美女離開兒子，開始下午的工作。工作是為了得到工作而做的，對美女來說，她百分之九十九的工作就是找到工作。

根據小道消息來到廣場，果然找到了目標人物。她從目標身邊經過一次，目標沒看見她;再繞一圈，重新從目標面前經過，這一次目標看到了。

“美女，你在這兒干嘛？”

“哎，導演，這么巧，我剛和制片人在附近的商場吃飯呢。”

導演沒聽美女費心編造的謊話，往嘴里塞了一根煙，四下摸索打火機。

美女往自己包里掏了起來，意識到將打火機忘在剛才的咖啡店時，氣得想將包扔進垃圾桶。“我幫您去借個火！”

美女畢竟是美女，別說打火機，只要她開口，右邊的男士怕是連車鑰匙也愿意給她。只可惜當她拿著打火機回到導演身邊時，已經有人在幫他點火了。

“劉導……”美女一邊想著下一個話題，一邊往導演身邊靠，卻被一位工作人員推開。

工作人員催促導演上臺，導演將香煙丟到地上，用腳跺滅，嘆口氣費力地往臺階上挪。

“古希臘人認為，沒有奴隸便沒有文明，抱歉了，古希臘人，我不同意你們的說法。” 導演頓了頓，留時間給臺下的觀眾笑，然而沒人笑，他清了清嗓，“我們文藝創作者，追求的最高境界，便是自由，是平等。你看愛情電影，以為它是在說愛情，其實里面的角色只是借助愛情追求自由;你看動作電影，以為它在說打來打去的事情，其實不是，那些主人公們追求的還是兩個字，自由;你們看那些大明星，演一個電影，片酬幾千萬，他們要的是什么？也是經濟自由。我支持馬丁·路德·銀！自由是文藝工作者，是任何人能夠帶給這個世界的，最好的禮物。”

導演本想再說兩句，無奈實在想不出詞，腳往話筒邊上挪一步。美女趕緊抬高雙手大聲鼓掌，人群便也跟著稀稀拉拉響起掌聲。導演嘆口氣，幸好是被掌聲蓋了過去。

他剛走下臺，美女便迎上來：“劉導，剛才的講話太精彩，這是我們文藝工作者最高的志向。”

“是啊，是啊，” 劉導準備匆匆離開，又回轉身對美女說，“我今晚在凡盛酒店住宿，你晚上要不要來聊一聊？”

“好啊，劉導，我們要不要現在就過去？”

“那不行，我家主人讓我給他買一雙限定版的籃球鞋，再不趕緊去，就買不到了。”

星球編號27483UG9 虛擬現實犯罪

對應策略

他眨眨眼睛。

自己前一秒還在和吧臺的調酒師說話，怎么調酒師句子說到一半，人突然不見了？

周圍安靜得缺乏人類社會的氣質。他回頭望，偌大的餐廳里，餐桌上擺滿佳肴，剛入杯的香檳里流動著氣泡，除了沒有人之外，一切豐盛。

他豎起耳朵傾聽玻璃落地窗之外都市的噪音，沒有噪音。他咽一口唾沫，匆匆離開餐廳，推開大門。外邊不是預想中的明亮到晃眼，而是黑暗到眼盲。他合上眼睛再緩緩睜開，讓眼睛適應黑暗。

眼前的黑暗變得熟悉起來，他向前走幾步，被鐵欄桿擋住了去路。對了。他回想道，我是在監獄里。

咔玱，咔玱，咔玱。獄警腰間鑰匙串的聲音漸漸接近，直到聲音在他面前站住腳。

“8012號，你今天被釋放了。”牢門打開。

“本來就不應該關我，我什么壞事也沒干，難道游戲打得好也怪我嗎？怪那種人心理太脆弱。”

獄警不語，默默帶領他沿著黑暗的長廊往自由世界的方向走。昏暗里他看不太清其他牢間里的犯人，但他分明聽到了野獸的喘息聲從里面傳來。

獄警將他送出監獄，關上了大門。

“等等，我的衣服什么的還在你們這兒呢！”他穿著囚服拍打獄門，然而沒有回音。

他揚起臉。東邊的天空，是金色晚霞;西邊的天空，是晴空與彩虹;南邊的夜空里，朵朵煙花正在綻放;北邊的天空，銀色的閃電撕碎紅色的月亮。周遭的城市里，沒有人的氣息。他說著“這是哪里”，再回頭，獄門和它所連接的監獄已然不見。

“放我出去！”他原地打轉，對著空氣大喊，“不是說今天放我出去嗎？！”

隔著玻璃，女人冷漠地看著戴著頭盔的他在黑暗狹小的房間里大喊著“放我出去”。

“探監時間到。”獄警提醒女人道，“您是……他母親？”

女人做出厭惡的表情：“怎么可能，我是受害者母親。我兒子到現在都不敢出家門，也不敢接觸VR設備。只有來看他，才能消些氣。”

獄警點點頭：“要我說，用VR懲罰他們還太客氣了。”

T8373U號星球 消費主義促進規則

“本次的任務：奪取并銷毀物件076893。一個月來，該物件的持有者抵抗執法部門銷毀物品，因此由我隊出動，以求在不造成任何人員傷亡的情況下完成任務。”

“是！”統一穿著黑色制服的SWAT Team齊聲答道。

這是第七分隊頭一回在如此環境中執行任務。與其說是豪宅，對于家庭條件樸素的隊員們來說，面前的建筑或許可以稱得上宮殿。

“既然他這么有錢，為什么還要違反消費者促進規則？”

“別廢話。”即便是作戰經驗豐富的隊長，也因為驚嘆于宮殿的模樣，稍微遲疑了三十秒才想起比畫“進入”的手勢。

第七分隊貓著身子，小跑上宮殿入口的八十八級臺階。

正對著的深邃長廊的盡頭，立著一位老人的背影。轉過身來，正是那位拒不執法的富翁。“東西我藏起來了，你們要帶就帶我走吧。”

“根據尊老愛幼法，我們不能帶走您。可以請您配合執法，交出違禁物品嗎？”

“違禁物品？我這里沒有什么違禁物品！”

“消費主義規則是社會經濟建設與進步的基礎，請您不要如此自私！”剛加入第七分隊的正義感膨脹的新兵向前踏出一步，“……哇啊啊！”

“砰！”

新兵先是條件反射地開了槍，繼而才意識到向自己揮拳的黑衣人有什么不對勁的地方。腦海中一方面是“完了完了，我開槍了”的懊悔，另一方面則是“面前的人為什么中槍還面不改色”的疑惑。兩團疑惑糾結在一起還沒能梳理開，新兵已經被人從后腦勺打暈過去，

第七分隊陷入混亂。隊長在連續打空兩拳之后，大聲喊道“是全息影像！” 然而話音未落，他的第三拳卻扎扎實實地打在了白衣保鏢的上臂。眼看著兩位隊員已經倒地，隊長用更高的聲音補充道：“聲音！有腳步聲的是真人。”

第七分隊意識到，富翁的錢不僅為他建起一座宮殿，更為他組建了一支由退役特種部隊軍人組成的私人保鏢隊伍。幸而第七分隊的訓練素以嚴格著稱，終于將混跡在全息影像中的三位真人扣押在地。

隊長回過頭看老人，卻發現他的臉上不但沒有任何動搖，甚至還有心滿意足的慈祥微笑。

被耍了。常年作戰的第六感告訴隊長。

“第七分隊，第七分隊，請匯報戰況。” 步話機中傳來聲響，

“已拿下住宅，物品076893尚未找到。”

步話機對面的人，顯然對答案并不滿意，但也并不意外：“拒絕執法者剛才發射了一枚私人火箭，我們審問了相關人員，物件076893很可能在火箭上。”

“火箭？”隊長困惑地看向老人，“就算您受尊老愛幼法的保護，您的兒女還是有可能因為協同藏匿違禁物品被告的，請您三思啊。”

老人咂嘴：“你管我送給我老伴的結婚戒指叫做違禁物品。”

“鉆石的保值期是七十年，物件076893已經過期。”

“那是我母親傳給我，讓我送給愛人的！”

“請不要因為個人感情，拖累社會的經濟建設……尤其是在您自己如此富有的情況下。”

“我不打算拖累社會，我只是不想將它交給你。”老人恢復了慈祥的微笑，向隊長走去……并從隊長的身體穿梭而過。眼前的老人也只是全息影像。

“你不是想知道，違禁物品在哪里嗎？” 老人帶領著隊長來到陽臺上，正對著星空的是一臺天文望遠鏡。

隊長拿起步話機：“我們遇到的抗拒執法人員是全息影像，他的真實的位置……”

隊長的視線落在全息影像老人伸出的手臂上，手臂的直線指向天文望遠鏡，天文望遠鏡的直線指向遙遠的外太空。隊長欠身透過天文望遠鏡看去，能夠看到數小時前升空的私人火箭。

“你該不會是在這上面吧？”

老人沒有回答，依然指著天文望遠鏡，隊長于是再次往鏡中看去。

火箭變成了一朵無聲的煙花。

宮殿里闃寂無聲。隊長抬起頭，富人的全息影像已經消失不見。

8UT928號星球 子女所有規則

“小病包又來看病啦？”

小護士拍拍少年的肩膀。這個看似隨意的動作，是她策劃了近一個月，才終于在心臟快要跳出喉嚨眼的情況下完成的。只是少女的戀情并不是本故事的重點，她欠缺情商的搭訕方式也不是，我們就不再提了。

“哪有，今天是陪老爸來看。” 少年說完，輕輕咳了一聲。

“你爸也能生病？”

“拜托，再兇的人也是會生病的好嗎？”

“你看你是不是又瘦了，多吃點啊，”小護士遞給少年一包餅干。

“我也想啊，但我多吃一點就要發胃炎了。” 少年搖搖頭，回絕了餅干。

父親和母親剛與主治醫生談話完畢，走出了腎病科室。母親的臉色不太好看。父親說要去結賬，一個人走了。不一會兒，少年就聽到結賬的地方父親和人高聲爭執的聲音，什么醫院掙黑心錢啊，窮人生不起病啊。就是因為父親老愛高聲喊話，少年不太喜歡和他一起出門。

母親將少年拉到一個角落。

“媽，爸怎么了？”

母親一會兒面向少年，一會兒面向窗外，幾乎原地轉了一圈，終于轉出一句：“我們去買點面包吧，你要吃面包嗎？”

少年為了緩和氣氛，竭盡全力笑了笑，“你這樣嚇我，我可要胃疼，吃不下東西了。”

“你爸他……”

見母親又住了嘴，少年捏了捏她的手，仿佛能把說話的聲音從她身體里捏出來。

“你爸他……不是你爸爸。”

“啊？”

“他不是你親生爸爸，所以你沒有義務把腎捐給他。”

兩句“什么意思？”的說話聲疊在了一起，一句來自少年，另一句來自少年身后的父親。他是來拿忘在妻子包里的銀行卡的。

在8UT928號星球，子女是父母的財產，父母有權用任何方式處置他們的財產，包括取用他們的器官。妻子容不得兒子受傷的風險，寧可將深埋地底的秘密一口氣挖出來。

親子鑒定的結果，丈夫確實不是兒子的親生父親。丈夫抬起手，本想要像往常那樣朝妻子臉上一掌打下去，卻又突然失去打她的興致，把手收回去，竭盡全力憋了一會兒，轉身朝同樣來做親子鑒定的生父撒氣，揪起他的衣領。

“打唄，別客氣，” 世界上有些笑容讓人看著不覺得溫馨，反而會心生厭惡，生父臉上的笑容就是這種，“畢竟你可是我的救命恩人。”

“啊？”丈夫抓衣領的手抖了一抖。

“我得了心臟病，正愁沒人移植心臟給我呢。”

丈夫松了手，妻子跪倒在地上。

半年來，由于心臟病的關系，生父走路時總是拖著雙腿，這天晚上，腿腳卻簡直和年輕時一樣輕巧。

回家的近路是一條大多數人都會以為是死胡同的道。走在這條沒人、又能節省十分鐘腳程的路上，生父總覺得像是在享受著某種特殊待遇，加之今天白撿了一顆心臟，他忍不住哼起歌來。

歌哼著哼著，卻總覺得哪里聽起來不太對勁。他停下腳步，屏息傾聽。周圍很靜。這條近路，平時是這么安靜的嗎？他重新邁開腳步，覺得似乎聽到了自己以外的人的腳步聲，立即回頭。身后什么也沒有。再往前走兩步，猛然回頭，視野里出現一塊黑色物體。或許是塊磚頭，但“砰”地一聲響起，他再也沒有機會看清楚了。

耳鳴聲中，混雜著襲擊者一句聽不太清楚的話語——

“混賬東西，你敢動我兒子半根寒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