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一曲《新不了情》讓萬芳紅遍兩岸三地,可她卻因無法適應娛樂圈的某些規則曾心生退意。天生左撇子的她,有異于常人的某種固執:不愿為了宣傳爭奇斗艷,嘻哈怒罵:她把哀傷的《他不愛我》改成ROCI<版,甩出“他都不愛你了,你就承認吧”的果決;她質疑人們普遍用電子媒介交流的現狀,問說“人跟人的溝通是否只能這樣”;她創作歌曲《永遠》,表達人面對房屋拆遷、環境崩毀后內心的傷痛。
成年后,萬芳試著重新用左手畫畫,她想聯結回被強迫用右手時七歲的自己;在世界各地流浪了很多地方,在每—處異鄉都在明信片上寫下心聲回寄給自己。云淡風輕地站在舞臺上,卻對臺下洞若觀火。
剛結束的話劇《收信快樂》里,她塑造的任性、迷茫、孤獨的陳淑芬讓觀眾泣不成聲。她說她希望自己能透過音樂與觀眾共振,有時唱著“怎樣不怕孤單”,有時也說“我們可以不必總那么勇敢”;她說表演能夠讓她認識多元化的存在,以不同的視角看世界。其實,她很小就對人的心理感興趣了,還是小學時候,每當她看到好的心理文章就會剪貼下來,不知不覺后來成了一本厚厚的剪貼簿。
年輕時的她因執著愛情而長夜痛哭,青澀的歲月終將過去,如她歌中所唱,“我要爬過愛情這座山,就算淚會流,氣會轉,也是最美的挑戰”。那些燃燒的愛戀在歲月的沉淀下,漸漸生長成更大的愛。如今,無論是她自己制作的專輯,或是“萬芳的房間劇場”的演出,亦或舞臺劇和電臺節目,其間對生命的關懷和心靈探索的議題都更加突出。
早已邁過40歲門檻的萬芳不避諱暴露年齡,“每個年齡的狀態都在身體里,你永遠都不會跟你
的小女孩說再見。往往越年輕,越怕老。年紀小的
時候,還不了解自己,很多東西沒有到位,甚至會
慌張。隨著生命的累積,你會對自己有越來越多的
了解,會慢慢地去喜歡自己,欣賞自己。我們很容
易看到別人的弱點,可是當你可以包容自己,可
以跟自己相處的時候,你就可以非常自然地去欣
賞別人、贊美別人、擁抱別人。”時間包容人的沖撞與犯錯,時間也回饋人臣服與了解。此時的萬芳,越來越自在——“我相信每個人都有他的成功,成功并不在于站上鳥巢的萬人舞臺,而是要弄清楚自己是誰,找到自己跟世界相處的方式。年齡越長,越不需要再向這個世界證明什么”。
唱歌只是一個管道
“我的歌都是在講生命河流里所經歷的事情,關于愛、關于勇氣、關于內心、關于離別、關于永遠。這幾年,我參加了好多親友的告別式,這讓我一直去思考生命這件事,所以寫了這首《原來我們都是愛著的》,我想把生命中真實的故事變成一首首歌。”
筆者:你創作的動力和靈感來自什么?
萬芳:對這個世界的觀察和對自己提出疑問。譬如說2007年我做了一場演出叫“萬芳的房間劇場”,就是通過一個比較軟性的方式來向這個世界提出疑問。再譬如說我從小就是個左撇子,我就從小眾的身份出發,向世界提問:我們有沒有反思很多事的發生是為什么?真相是什么?為什么站在舞臺上一定要化一樣的妝,粘一樣的假睫毛,一樣都那么瘦?那次演出我想表達的是,在這個世界的不同議題上,我們有時候是小眾,有時候是大眾。當我們是大眾的時候,要記得我們某個部分是小眾,所以是不是也可以尊重不同的聲音?那張DVD出來之后,給了那些角落里的微弱小眾一些力量,鼓勵他們發出自己的聲音。
筆者:《原來我們都是愛著的》是你寫給父母的一首歌,其中有一句“也許你對我不太公平”,小時候你跟父母的關系是怎樣的?
萬芳:我想這可能是小時候大家都會有的經驗。因為我家里有四個孩子,多多少少會有一些比較,加上重男輕女,所以小時候難免會把一些小事放大。隨著生命的累積,就覺得不管發生了什么事情,都不應該成為我不愛你的借口。年輕的時候總想往外沖,離家越遠越好,現在則不然,我覺得回家是另一層意義上的長大。
筆者:你剛剛說過小時候唱歌是唱給自己聽,似乎你內心是個很孤獨的孩子,現在那個孤獨的部分還在嗎?
萬芳:我覺得孤獨的小孩一直都在。其實時間并非是我們認定的(線性)時間軸,很多年輕的朋友很害怕自己長大了就不能像小時候一樣可愛,其實不要害怕長大,當你長大后,內在那個小孩還在。我們會經歷不同的階段,會年輕,會老去,這就是生命,所以不需要羨慕年輕人,只要曾經發生過,它都會在。
當一個人的時候,或者當你感受到孤獨的時候,你會變得敏感,你會突然變得柔軟,你會突然變得同理心比較強。所以,人需要適當的孤獨,在那個孤獨的當下,由于孤獨不被填滿,所以你就有機會去看到自己,有時間有空間去內觀。然后,你會開始有一個新的發展。
筆者:你在唱歌方面有什么要實現的目標嗎?
萬芳:對我來說,唱歌只是一個管道,不需要實現什么目標。不是一定要站上鳥巢的萬人舞臺才是成功的。這個世界有那么多的歌手,每個人都站在不同的舞臺,無所謂成就的大小,只是通過這個管道跟不同的人共振。我更在意共振背后的那個東西,希望通過音樂可以表達我們怎么樣不怕孤單,怎么樣不要太執著。
我不追求唱歌要唱到什么樣的高度,但常常覺得一首歌它自己會成為它要成為的樣子。當我在錄音室唱完,那首歌就是獨立的了,它會去到它該去的地方,那不是我們能計劃或者控制的。
所有發生的事情
都是最好的安排
“我相信所有事情的發生都是最好的安排。每個人的功能和作用不同,不同的生命有不同的意義。30多歲以后,對自己的認知開始清醒起來。年齡越長,越覺得‘我不需要再向這個世界證明什么,這是一個很棒的覺悟。沒有那些錯誤和沖撞,很難達到這樣的理解。”
筆者:對你而言,演員和歌手的區別在哪里?
萬芳:我覺得歌手是站在自己的角度去跟別人聯結,聯結的深淺看個性;而演員需要一顆比較敏感的心去體察周遭很多的眼神、笑容、聲音、心情。我從小就很喜歡心理學,可能也是源于天性中的這種敏感。后來想演戲,就毛遂自薦去屏風表演班找李國修老師。每次排戲,我都會從心理學的角度去做角色的功課。剛開始很笨拙,慢慢就體會到了這個部分是老天給我的禮物。
筆者:李國修老師曾說,人一輩子能做好一件事就功德圓滿。但你現在又是歌手,又是演員,還是電臺DJ。三個不同的工作,還能做得都很好。你覺得跟國修老師的說法有悖嗎?
萬芳:其實沒有,我做的三件事情真的是同一件事,只是不同的形式。
筆者:哦,這件事是什么?
萬芳:我無法直接回答你這件事是什么,我覺得每個生命來到這個世界上都要做些什么,都有他的功能,有他的天職。這些都不需要找,也許你現在做的就正是。
筆者:可是會有很多人覺得自己站在錯誤的位置上,很想改變,卻又不確定是去改變還是繼續下去。
萬芳:就算是挫折,就算是彎路,都是在累積未來你對自己的肯定和了解。這幾年,常常聽到一些20多歲、30多歲的朋友問我類似的問題,我覺得,一切都是過程,因為每個人的生命,會發生的,自然會發生,答案就在那兒,但我們總是急著知道那個結果。
筆者:但是你也經過迷茫期吧,想知道自己到底應該做什么?
萬芳:會啊,當然會。我總是會選擇一些不好走的路,不走主流的市場,總是走在邊邊,一路以來很辛苦。但我運氣很好,有一顆敏感的心,有一群很好的朋友,他們做的事情可能比我更困難。當然也會有那種時候,會問自己為什么要這么辛苦,這一切真的是我的天職嗎,真的要這樣嗎?會懷疑,但,走著看吧。筆者:所以你是找到了,而且走在正確的路上?
萬芳:無所謂正確不正確,我相信所有的事情都是最好的安排。每個人的功能和作用不同,不同的生命有不同的意義。30多歲以后,對自己的認知開始清醒起來。年齡越長,越覺得“我不需要再向這個世界證明什么”,這是一個很棒的覺悟。沒有那些錯誤和沖撞,很難達到這樣的理解。
明白世界跟自己的關系
“誰能絕對完美呢?再優秀的人,也有不自信的時候,這很正常。這次我來北京之前,一個很多年的歌迷,他的家人給我電話,說他在重癥監護病房,希望我能去看看他,給他一些鼓勵。無常真的能帶給人很多思考,在生死面前,很多你覺得重要的事都會重新排序,其實沒有什么是放不下的。”
筆者:對于如何跟自己安然相處,你有什么經驗愿意分享嗎?
萬芳:我會留給自己獨處的空間,一個人的時候,我喜歡用左手畫畫,享受安靜的早餐時間,從中午再開始工作;我也喜歡跟朋友在一起深度地聊天。
我覺得“跟自己相處”要知道自己是誰,不要人云亦云。我從小就是一個左撇子,小時候上體育課,我用右手打球,根本沒有力氣。但我為什么一定要用右手去上體育課呢?因為所有的老師都希望你跟大家一樣,乖乖地,不要找麻煩。如果用左手打球,我可能會成為運動健將,可當你被要求跟別人一樣用右手的時候,就忽視了自己真實的能力。所以我覺得跟自己相處就是要去明白世界跟自己的關系,弄清楚自己是誰。筆者:你的愛情觀是什么?你覺得對于女孩子來說,是跟隨自己的感覺率性而為還是學習接受一些不完美?
萬芳:這取決于不同的個性,取決于我們來到這個世界上要學習的課題是什么。每個人都有很多的天分,也有很多的缺點。我想我們來到這個世界,就是來學習改變這些缺點。
筆者:不改變會怎樣?
萬芳:那就去承受它的后果。但可能不斷循環之后,還是要面對這些問題,面對自己。比如,很多夫妻關系中存在一些問題,就想生個孩子可能會改變,可是沒有用。70多歲的夫妻還是會鬧離婚。你最初掩蓋的問題,最終還是要去面對它。
筆者:對你來說,要解決的課題是什么?
萬芳:我要解決的課題是什么?我只能說我現在要解決的是明天得很早起來去參加金鐘獎的彩排,后天去參加金鐘獎,大后天一大早去花蓮參加一個公益活動,然后再去臺中給一群學生做演講,還得趕快背《絕不付賬》的臺詞,接著排練年底的演唱會,思考編曲的改編……
筆者:事情很多很繁雜的時候,你會焦慮嗎?
萬芳:其實不見得所有的事當下我都是很喜歡的,都可以欣然接受。也許經過很多事情之后,我們才會有這種感受來所有事情的發生都是最好的安排。所以即便當下很辛苦,甚至質疑自己,我為什么會在這個時候遇到這樣的事?可是當這些都過去之后,你才能明白它們的意義。我覺得老天的很多安排都有他的道理。
筆者:說這句話有沒有一些無奈的成分?
萬芳:其實有時候我也會問,老天,你真的就這么安排了嗎?你為什么會讓我經歷這些?可是事情過了之后,我會發現它真的有它的道理。時間累積越久,我們才會明白當時的“為什么”。為什么我會發生那些事?為什么會喜歡那些東西?每一個過去都累積成為現在的我們,而現在的我們也在累積成為未來的我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