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 丹 高偉超 劉馨蕊 楊 柳
(西南大學教育學部 重慶 400715)
留守兒童是隨著市場經濟迅猛發展、城市化進程不斷加快而產生的一個特殊社會群體,主要是指父母中有一方或者雙方均外出務工,留在家里或寄養在親戚家中,和父母分開生活時間超過6個月,年齡在6-14歲的兒童。[1]統計數據表明,目前我國農村留守兒童約6000 多萬,占全國兒童的21.88%。[2]已有研究發現,留守兒童由于父母不在身邊,無法與父母面對面的進行溝通和交流,學習和生活上得不到父母的幫助,容易形成孤獨、自卑和內向等不良心理。[3]孤獨感是指個體在社會關系網絡不足時的不快樂的體驗,包括社會關系在數量上的不足和質量上的低下。[4]學者李萍的研究表明,孤獨感是留守兒童心理問題最為突出的表現。[5]目前,影響孤獨感的主要因素有親子關系、同伴關系、師生關系和社會支持等。[6]了解留守兒童的孤獨感狀況,分析孤獨感與家庭功能、個體因素的相互關系,有助于采取針對性的措施預防、緩解留守兒童的孤獨感,促進留守兒童的心理健康和人格發展。
教養方式是父母在對子女進行撫養和教育的日常互動中傳達給子女的態度以及由父母行為所創造的情感氛圍的集合體。[7]父母教養方式決定孩子的依戀風格與親子間的情感聯結,對于個體的人格塑造、情緒及社會能力的發展均有極大影響。[8]作為家庭環境的主要變量,大量研究報告了父母教養方式與子女孤獨感的相互關系。孫遜的研究表明,高中生孤獨感與家庭教養方式顯著相關。[9]韋耀陽的研究也同樣指出,父母的教養方式對大學生的孤獨感具有預測作用。[10]
自尊是指個體對自我認知及其社會價值的評價。[11]作為兒童發展的一個重要方面,自尊對個體的認知、動機、情感和社會行為均有重要廣泛的影響。[12]留守兒童因為父母關愛的缺失,與非留守兒童生活在一起往往出現自卑的心理,嚴重影響留守兒童的自尊心。已有研究表明,小學生的自尊與孤獨感呈顯著負相關,孤獨感對自尊有很好的預測作用。[13]此外,戴革、于緒麗和卡麗比努爾·帕日哈提等人的研究中也表明,個體的自尊與孤獨感有密切的關聯。[14]
由上述分析可知,以往對教養方式、孤獨感以及自尊兩兩之間的關系有比較深入的研究,但對于三者之間內在機制的研究相對較少。因此,本研究擬考察看護人教養方式對農村留守兒童孤獨感的影響以及自尊是否在教養方式和孤獨感之間發揮中介作用。
(一)研究對象。采用整群抽樣法,選取四川省、貴州省和重慶市等7 所留守兒童比較集中的小學和初中學生作為被試,隨機抽取15個班級,共發放問卷700份,回收整理后得到有效問卷644份,有效率為92%。其中留守兒童493人,非留守兒童151人。在留守兒童中,男生252人,女生241人;4—6年級209 人,7—9年級284 人;農村328 人,城鎮165 人。看護人只有父親一人的56 人,看護人只有母親一人的234人,看護人為爺爺奶奶的146人,看護人為其他親人的57人。
(二)研究工具。
1.看護人教養方式量表。采用龔務(2011)編制的看護人教養方式量表。[15]量表共26個題目,包括拒絕、偏愛、嚴厲懲罰、心理關懷四個分量表。各分量表的內部一致性系數分別為:0.756;0.751;0.734;0.795。
2.孤獨感量表。采用亞瑟(Asher)(1984)等人編制的兒童孤獨量表[16],共24個項目,包括16個孤獨項目,10條指向孤獨,6條指向非孤獨和8個關于個人愛好的插入項目,量表按5級記分,總分越高,表示孤獨感越強。經測驗,本研究中該問卷的內部一致性系數為0.869。
3.自尊量表。采用羅森伯格(1965)編制的羅森伯格自尊量表(self esteem scale,SES)[17],該量表目前是我國心理學工作者使用最多的自尊測量工具。該量表共10題,分4級評分,其中3、5、8、9、10題為反向記分。本量表最高得分40分,最低得分10分,分值越高,自尊水平越高。該量表在國內外都有著較高的信效度。經測驗,本研究中該問卷的內部一致性系數為0.812,教師評定的效標效度為0.802。
(三)數據處理。采用SPSS22.0和AMOS21.0等軟件進行數據統計處理。
(一)共同方法偏差檢驗。在研究中使用了三個量表進行測量,容易產生由共同方法變異導致的共同方法偏差,因此在數據分析之前,對樣本數據進行了共同方法偏差檢驗。根據Harman 單因素檢驗法,如果對量表的所有變量進行因素分析,結果只析出一個因子或某一個因子的解釋力特別則可判定存在共同方法偏差。[18]首先,對數據進行KMO 檢驗和Bartlett 球形檢驗,結果顯示KMO=0.893,Bartlett 值為14035.407,df=3081,p<0.001,因此該數據適合進行因素分析。分析后發現,特征值大于1的公因子有20個,其中第一個公因子解釋了方差的17.45%,小于40%的臨界標準,表明本研究中未發現明顯的共同方法偏差問題。
(二)留守兒童孤獨感現狀。描述性統計得出留守兒童孤獨感得分為2.45,接近于中位數2.50,說明當前留守兒童的孤獨感處于中等程度。為了探究留守兒童孤獨感在人口統計變量上存在的差異,了解留守兒童孤獨感的分布特點。以年級、看護人類型、看護人文化程度為分組變量,以留守兒童孤獨感為因變量進行獨立樣本T檢驗和單因素方差分析。結果如下表1所示:
留守兒童孤獨感存在顯著年級差異(P<0.01),且表現為初中年級的留守兒童孤獨感高于小學年級的留守兒童;在看護人類型上表現出顯著性差異(P<0.01),進一步多重比較發現,由母親照顧的留守兒童孤獨感最低,其次為其他親人,如哥哥姐姐、爺爺奶奶,最后為父親一人單獨照顧。留守兒童孤獨感在看護人文化程度上存在著顯著的差異,進一步通過多重比較可以發現,文化程度中等的看護人對應的留守兒童孤獨感最低,其次為高學歷的看護人,而低學歷看護人對應的留守兒童孤獨感最高。
(三)留守兒童看護人教養方式、孤獨感與自尊的相關關系。對留守兒童看護人教養方式、孤獨感及自尊三個變量各維度之間進行Pearson 相關分析。結果顯示,三個總變量兩兩相關顯著(P<0.01),在各個變量的維度之間進行相關分析可以發現,各變量之間均存在兩兩顯著相關(詳見表2)。

表2 留守兒童看護人教養方式、孤獨感與自尊的相關分析
(四)自尊在留守兒童看護人教養方式與孤獨感之間的中介作用。根據有關中介效應檢驗方法的最新研究指出問卷信度如果低于0.9,建議使用基于潛變量的Bootstrap方法來建模分析,并采用平衡方法對單維度量表(孤獨感)進行條目打包。[19-20]模型(圖1)的擬合指標為:Χ/df=6.661;NFI=0.956,RFI=0.918;IFI=0.961,TLI=0.930,CFI=0.962,RMSEA=0.078(<0.080)。

圖1 自尊在看護人教養方式與孤獨感之間的中介效應(標準化結果)
總效應、中介(間接)效應和直接效應的點估計、95%的百分位數以及Bootstrap置信區間的詳細信息如表3所示。計算結果顯示:間接效應和直接效應的百分位數Bootstrap置信區間不包含0,表明間接效應達到了最低的顯著性水平,具有統計學意義,而直接效應的置信區間也不包含0,所以直接效應同樣顯著,表明自尊在看護人教養方式與孤獨感之間起著部分中介作用,其中中介效應占總效應的比值約為49.89%。

表3 Bootstrap法的中介效應
(一)留守兒童孤獨感的總體狀況分析。由統計分析發現,小學生和初中生的孤獨感都處于中等水平(M=2.45)。說明從整體上講,小學和初中留守兒童體驗到的孤獨感不是很高。這是因為近年來黨和國家高度重視留守兒童這一特殊群體的成長并制定了相關政策。例如,2017年教育部關于印發《中小學德育工作指南》的通知中要求到:“要加強對農村留守兒童等群體的教育關愛,完善學校聯系關愛機制,及時關注其心理健康狀況,積極開展心理輔導,提供情感關懷,引導學生心理、人格積極健康發展。”[21]在得到社會關注和政府支持的大環境下,留守兒童體驗到的孤獨感不那么明顯也就是理所當然的了。與小學的留守兒童相比,初中的學生孤獨感更高。這是因為隨著年齡的增長、自主意識的增強,初中生對于父母外出務工而導致的親子疏離更為敏感,加之青春期特有的矛盾沖突,體驗到的孤獨感相對更高,學者任亮寶、呂進基、祁慧等人的研究也證實如此。[22][23]研究還發現由母親照顧的孩子,其孤獨感最低,其余依次為哥哥姐姐、爺爺奶奶,最后為父親。這可能是由于在傳統文化的影響下,父親往往扮演著“嚴父”角色,父親越嚴厲,孩子越不敢與其交流,從而導致孤獨感的產生,學者謝華的研究也證實如此。[24]再有,不同文化程度的看護人對應的留守兒童孤獨感也不同,具體表現為中等文化程度的看護人對應的孩子孤獨感最低,其次為高學歷,低學歷看護的孩子孤獨感最高。學者張青方和胡曉娥等人的研究也表明,高學歷(本科及以上)父母傾向于理解、信任、包容等民主教養式,因此孩子的孤獨感等消極情緒體驗相對較低,而低學歷(高中及以下)父母在教養方式上表現出更高的放任、拒絕、否認、懲罰等消極教養方式,孩子的孤獨感等消極情緒體驗也就越高。[25-26]
(二)看護人教養方式、孤獨感和自尊的相關關系。通過相關分析,發現關懷型的看護人教養方式與自尊存在顯著的正相關,回歸分析顯示關懷型教養方式可以顯著地正向預測留守兒童的自尊。這說明,看護人給予的心理關懷越多,留守兒童的自尊水平越高。此外,關懷型的教養方式及自尊均與孤獨感存在顯著的負相關,表明教養方式、自尊與孤獨感之間存在明確的內在關系,看護人越是采取民主、關懷的教養方式,留守兒童的自尊水平越高,體驗到的孤獨感越弱。而回歸分析的結果表明,關懷型的看護人教養方式以及自尊都能顯著地負向預測留守兒童的孤獨感,這一結論與以往的研究結果基本相同。[27-28]相反,偏愛、嚴厲懲罰、拒絕的教養方式與自尊存在顯著的負相關,并顯著地正向預測留守兒童的孤獨感,進一步支持了前人的研究結論。[29]
(三)自尊的中介作用分析。本研究以孤獨感為因變量、自尊為中介變量、看護人教養方式為預測變量,構建了自尊在看護人教養與留守兒童孤獨感之間的中介作用模型。研究結果表明,自尊在看護人教養方式與留守兒童孤獨感之間的中介效應顯著。這表明,看護人教育方式不僅對留守兒童孤獨感有直接影響,而且部分地通過自尊間接影響孤獨感,即民主型的教養方式不僅能夠直接降低孤獨感水平,而且還能通過提高留守兒童的自尊水平來間接地減輕其孤獨感體驗。上述結果說明,自尊在看護人教養方式與留守兒童孤獨感的關系中發揮著重要的作用。看護人對孩子的情感溫暖、理解可以促進孩子對自己的接納,提高孩子自尊水平;看護人的偏愛、嚴厲懲罰和拒絕則會降低孩子對自己的接納,降低孩子自尊水平。而自尊會影響個體的自我評價和情感體驗。個體的自我評價越低、自我體驗越消極,越容易體驗到孤獨;反之,個體的自我評價越高、自我體驗越積極,越不容易體驗到孤獨。[30]于是就形成了“看護人教養方式→自尊→孤獨感”這樣一種作用模式。
本研究采用龔務(2011)編制的看護人教養方式量表、亞瑟(Asher)(1984)等人編制的兒童孤獨量表和羅森伯格(1965)編制的羅森伯格自尊量表,抽樣調查了西南地區留守兒童看護人教養方式、孤獨感與自尊的關系,最終得出了以下結論:(1)留守兒童孤獨感一般;初中留守兒童孤獨感比小學生高;父親作為看護人的留守兒童孤獨感顯著高于其他親人作為看護人的留守兒童;過高或過低學歷的看護人看護的留守兒童孤獨感顯著高于中等學歷看護人看護的留守兒童。(2)留守兒童看護人教養方式、自尊與孤獨感之間兩兩顯著相關。(3)自尊在心理關懷、嚴厲懲罰、偏愛和拒絕四類看護人教養方式與留守兒童孤獨感之間發揮部分中介作用。
家庭是留守兒童生活成長的重要環境,家庭的氛圍和生存環境對其心理發展至關重要。民主、尊重的教養方式有利于促進留守兒童的心理健康,拒絕、偏愛、嚴厲懲罰的教養方式則與情緒障礙和行為問題密切關聯。本研究發現,看護人的心理關懷可以降低留守兒童的孤獨感,并且通過自尊的中介作用影響孤獨感。基于此,提出以下建議:
(一)看護人應采取民主、尊重的教養方式。在日常生活中看護人應該把留守兒童作為平等的家庭成員對待,加強與孩子的溝通交流,給予他們更多的溫暖關愛和情感回應,在溝通中多采用肯定、鼓勵的積極反饋,培養孩子的獨立性和自主性,盡量減少留守兒童體驗空虛、無聊和挫敗等消極體驗的機會。同時要盡可能避免出現不尊重孩子,拒絕孩子正當理由,對待孩子不平等,嚴厲懲罰孩子等不良情況。
(二)教師要著力提高留守兒童的自尊水平。留守兒童這一特殊的群體,在遠離父母的環境中,教師的關懷與支持就顯得格外重要。平等和諧的師生關系可以給學生帶去歸屬感與安全感,有利于學生提升自身自尊水平進而降低學生的孤獨感。教師要積極主動的與學生進行交流,了解留守兒童的生活情況和思想動態,為學生提供足夠的關懷與支持。此外,教師要幫助留守兒童確立正確的自我評價體系,讓留守兒童能夠客觀地認識自己,進而形成積極的自我評價,提高自身的自尊水平。
(三)建立健全留守兒童關愛服務體系。2016年國務院印發的《關于加強農村留守兒童關愛保護工作的意見》中明確指出要完善農村留守兒童關愛服務體系;[31]十九大結束后,教育部黨組成員、副部長朱之文針對留守兒童問題提出:“針對留守兒童,要推動健全各部門齊抓共管、全社會群策群力的關愛服務體系。”[32]留守兒童關愛服務體系的建構需要政府、學校、家庭、社會等多方面的參與。政府要落實職責,加強統籌協調;學校要發揮教育功能,提升學校管護作用;家庭要強化監護責任,履行撫養義務;社會要發揮群團組織優勢,調動各方力量;最終建立“政-校-家-社”四位一體的關愛服務體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