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競
摘要:《詩經-關雎》深刻影響了中國才子佳人的愛情表達,奠定了后世愛情表達的才子佳人角色模式、愛情發生的偶遇一見鐘情模式、愛情發展的男性主導模式,還形成了音樂傳情的手法。《關雎》對中國人愛情模式的塑造不僅體現在才子佳人小說中,更體現在現實中,顯示了《詩經》作為經典強大的影響力。
關鍵詞:《關雎》才子佳人 一見鐘情 琴挑
《詩經》原稱“詩”,它的大部分作品源于民間歌謠,《漢書·藝文志》云:“古有采詩之官,王者所以觀風俗,知得失,自考正也。”也就是說,“詩”的形成源自于政府的行為,主要功能是讓統治者了解政治得失、自我改進《關雎》是《詩經》首篇,雖然很多人從政治的視角解讀這首詩,例如《詩大序》認為這首詩主要描寫的是“后妃之德”,但漢儒認為這首詩關乎男歡女愛,《漢書·匡衡傳》載:“妃匹之際,生民之始,萬福之原。婚姻之禮正,然后品物遂而天命全。孔子論《詩》,以《關雎》為始……此綱紀之首,王教之端也。”這是符合實際的,家庭是社會的基本單位,家庭的和諧產生源于愛情,對于合乎規范的愛情理念對社會具有重要價值,這也是匡衡所論的重點,也是歷代社會的共識《關雎》隨著《詩經》的流傳,其愛情理念對社會也產生了深刻影響。
一、才子佳人愛情角色模式
《詩經》中的起興句歷來受人重視。這首詩的起興句“關關雎鳩,在河之洲”,“參差荇菜,左右流之”,“參差荇菜,左右筆之”,如果與詩歌聯系起來,還原成場景就是:春天的野外,河水清清,王雎對對,一位美麗的姑娘在河邊辛勤地采摘著荇菜,這些是從“君子”的眼中反映出來的。“君子”指的是有知識、有道德、有修養的男子,而“窈窕淑女”,則對女性既有外在美的要求,也有內在美的要求。揚雄的《方言》中說:“秦晉之間……美狀為窕……美心為窕。”這首詩戀愛雙方的身份不知不覺中已經被限定,小伙子文質彬彬,喜歡上了姑娘不是粗俗地撲上去,而是動心思,用優美的音樂、文雅的舉動打動姑娘,體現出了良好的教養。君子和淑女,換句話就是才子與佳人。以才子、佳人為愛情主體身份,在中國文學體系中,確實是從《關雎》開始,而這種角色模式從古至今,一以貫之。出現在作家筆下的戀愛雙方,身份基本是士子和家世清白的美麗女子,即便是唐傳奇、宋話本、明清戲曲小說中出現了尼姑和和尚、妓女與商人的愛情,作為女主角的妓女也是按照淑女的標準塑造的。《三言》中有《賣油郎獨占花魁》,描寫小商人與妓女的愛情,小商人秦重文質彬彬,知書達理,重情重義,被迫流落風塵的莘瑤琴也才貌兼備,心地善良。所以,對于愛情雙方身份,無論其社會地位如何,為中國人認可、欣賞的也就是才子佳人模式。到近代,則有才子佳人小說張揚此種格局《玉嬌梨)沖蘇友白說:“有才無色,算不得佳人;有色無才,算不得佳人;即有才有色,而與我蘇友白無一段脈脈相關之情,亦算不得我蘇友白的佳人。”才子佳人小說套路純熟,魯迅先生說:“所謂才子者,大抵能作些詩,才子佳人之遇合,就每每以題詩為媒介,這似乎是很有悖于‘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婚姻,對于舊習慣是有些反對的意思的,但到團圓的時節,又是奉旨成婚,我們就知道作者是尋到更大的帽子了。那些書的文章也沒有一部好。”但是,這些小說在社會上流傳很廣,極為普通民眾喜愛,就連魯迅的母親也是才子佳人小說的忠實讀者。渴望完滿一直是中國人的夢想,《楚辭》中也有“兩美其必合”的表達。愛情的雙方都渴望自己與對方的完美,才子與佳人角色模式符合這種心理。另一方面,這種愛情認識重視男性“才”的因素、女性“淑”的因素,更關注因人的內在品質而引發的異性吸引,是一種富于古典美的理想化愛情模式。雖然這種理想化的愛情角色模式因為缺乏現實性在當代受到了沖擊,但當物欲之“財”取代了精神之“才”的時候,愛情雙方就不再是“才子”與“佳人”,這種愛情也就庸俗不堪。
二、偶遇一見鐘情的愛情發生模式
在詩歌中,小伙子見到了采摘荇菜的姑娘,一見難忘,“窈窕淑女,寤寐求之。求之不得,寤寐思服。優哉游哉,輾轉反側”。這時小伙子處于單戀狀態,可見姑娘在小伙子心中是完美的,所以才會吸引他,讓他神魂顛倒,這符合“淑女”的概念。《關雎》中的這一描寫無疑符合戀愛心理學,這也是中國文學第一次展示一見鐘情。可是,為什么偶遇之下才會出現一見鐘情呢?偶遇的姑娘一定是小伙子不熟悉的。熟悉的人,優點與缺點都會了然于胸,無法“完美”,距離成為“完美”的最大障礙。偶遇意味著陌生,意味著人際的距離。人際的距離會放大優點,這就是一見鐘情的根本。這種愛情發生模式更能體現出男女雙方心靈的感應,突出了愛的強烈與不凡,更帶有姻緣天定的色彩,所以一直為人稱道。
偶遇一見鐘情的愛隋發生模式對中國的愛情表達影響深刻。辛棄疾的名篇《青玉案·元夕》:“東風夜放花千樹,更吹落,星如雨。寶馬雕車香滿路。鳳簫聲動,玉壺光轉,一夜魚龍舞。蛾兒雪柳黃金縷,笑語盈盈暗香去。眾里尋他千百度,驀然回首,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這首詩寫的就是元宵節夜游偶遇佳人的愛戀、緊張、惆悵與驚喜,短短數語將那種微妙而又強烈的情緒優美地表達出來。王實甫《西廂記》里,張生在普救寺第一次偶遇崔鶯鶯,他的反映是“我死也”,“恰怎么觀音現來?極為傳神地表現了張生看到崔鶯鶯時的驚喜以及對崔鶯鶯不可抑止的愛慕之隋,當然也反襯出崔鶯鶯的美麗。這些描寫中,不難看出《關雎》影響。
三、以男性為主導的關系模式
詩中的小伙子,看上了姑娘,害了單相思,最后展開了追求,“琴瑟友之”“鐘鼓樂之”。整首詩中,都以男性的行動為主導,而姑娘的反應卻被隱藏了。
這種隱藏非常巧妙,更符合傳統文化對戀愛中雙方的角色界定。從父系氏族時代開始,男性在社會中的地位越來越高,在男女關系中逐漸占據優勢地位,在戀愛中被賦予了選擇主動權。這種權利體現在愛情的發展中,就是男性主導愛情發展的過程,而女性則成為被動的接受者。這種關系并不意味著不公與歧視,因為這是社會發展對男女性別選擇造成的。男性要承擔社會的主要義務與責任,他的角色特征被界定為陽剛與有為,而姑娘則被定位為陰柔與順從。男性享受由此帶來的成就感,也要承受由此帶來的失敗與挫折,《關雎》中害單相思的就是小伙子。所以,隱藏女性的反應實際凸顯了男性的陽剛有為與女性的陰柔與順從。另外,這種表達方式也暗含了一個戲劇性、喜劇化的過程。小伙子經歷了一見鐘情的驚喜與單相思的痛苦,鼓起勇氣展開追求。詩中最后一節提到“鐘鼓樂之”,“鐘鼓”在先秦時代用于重要的典禮場合,因此很多人認為這是一首賀婚詩。從這個角度看,這首詩是存在美滿結果的,那就是小伙子最后贏得姑娘芳心,抱得美人歸。這是個喜劇性的結局,更包含了一個戲劇化的過程。雖然姑娘的反應被隱藏了,但是還是可以讓人感受到姑娘在這一過程中的情緒。比如,受到小伙子追求時的驚喜、緊張、矜持、猶豫甚至反復,逐漸接受小伙子追求的甜蜜,等等,一波三折,跌宕起伏。最終結局是完美的,過程也是完美的。
這首詩雖然以男性為主導,卻也體現了男權時代愛情的平等與尊重因素。小伙子掌握選擇的主動權,但他沒有使用強制的手段,而是主動示好,主動接近,體現了對女性的尊重。這種平等與尊重與男權時代男女性別的定位關系不大《關雎》理想化的愛情過程與結果,即使到今天也是愛情發展的主流模式。以女性為主導的愛情過程,雖有贊嘆之聲,更多卻是指責之聲。例如卓文君心慕司馬相如而與之私奔,其父卓王孫得知之后大怒:“女至不材,我不忍殺,一錢不分也”。歷代反對之聲不絕于耳,稱之為“淫奔”,《香囊記·強婚》甚至說“文君夜奔,遺臭千年未泯”。即便現代社會,私奔也是不被大眾認可的愛隋發展模式。名作欣賞/項目呈現>
四、琴挑傳情手法
詩中小伙子追求姑娘的手段是“琴瑟友之”。先秦時期,音樂是貴族子弟必須學習的“六藝”之一,《周禮·保氏》:“養國子以道,乃教之六藝:一日五禮,二日六樂,三日五射,四日五馭,五日六書,六日九數。”精通音樂的小伙子自然了解音樂的藝術感染作用,所以用“琴瑟友之”這種方式符合實際。音樂賦予人的,不僅是一種技能,更是一種品格與高雅情調,它屬于精英文化內涵。具備這種品格與情調的人物,自然較之蕓蕓眾生更為優秀,放在戀愛者的眼中,是“才子”或“白馬王子”內涵之一。所以,“琴挑”表達愛情的方式符合才子佳人的愛情模式,符合大眾對戀愛中自我理想化的理解。自此之后,音樂成為中國愛情表達中常用的手段,例如司馬相如琴挑卓文君,張生琴挑崔鶯鶯等,即使在今天的社會,很多年輕人依然選擇用音樂表達自己的愛意。就是現代影視作品中,優秀的作品在音樂的使用上都非常成功,尤其是男女雙方感情發展到一定階段的時候配上合適的音樂,更能打動觀眾。
從上面的論述中可以看出,《關雎》對中國人甚至整個東方文化的愛情表達影響極為深刻。《詩經》之所以被稱為“經”,是因為它在先秦甚至漢代能夠指導人的日常生活。后來人們雖然不再刻意按照《詩經》來規范自己的生活,但有些源于《詩經》的規范已經經過長期實踐變成習慣,在中國人的心里代代相傳。所以在今天儒家文化圈內的文學、影視作品中,我們依然可以看到《關雎》的影子。這就是經典的價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