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 翰
(中共臺州市椒江區委黨校,浙江臺州 318000)
二戰后國際政治格局的深刻變化和主要西方國家對外政策調整的需要,關于發展中國家政治發展的研究蓬勃興起,涌現了大量的研究成果。從研究方法上看,該領域的研究大致可分為三個階段:第一階段從20世紀50年代到60年代中后期,發展主義范式占主流,阿爾蒙德為集大成者。該范式假設經濟、社會和政治三者的發展并行不悖,可同步進行,而且以西方發達國家為模板來設計發展中國家的發展道路;第二階段從20世紀60年代中后期到20世紀80年代,發展主義范式受到批判和修正而不再流行,其他范式登臺亮相。在這些批判當中,亨廷頓的理論最具影響力和代表性,它批判了發展主義范式的基本假設,突出秩序的重要性,提出了強大政府理論;20世紀80年代以后為第三階段,發展主義范式重新受到關注,其有效性一方面因為新加坡、韓國、香港、臺灣等多個國家和地區的發展成就以及“第三波民主化浪潮”的發生而得到確認,另一方面由于中國崛起模式的嚴重挑戰而遭到質疑。由此可見,發展主義范式始終在該領域研究中占據重要地位,即使是其他范式的產生和發展,也大多是以對它的批判和反思為基礎。因此,對發展主義范式有效性問題進行探討,特別是對阿爾蒙德(發展主義范式的集大成者)和亨廷頓(最成功的批判者)關于發展中國家政治發展理論進行比較分析,一方面有助于我們把握西方政治發展理論的演變脈絡和期間理論轉向的內在邏輯,從而能較客觀理性地對待發展的諸多目標價值;另一方面能幫助我們認清發展中國家政治發展的現狀、得失及趨勢,從而完善自己的理論建構和制度安排。
在阿爾蒙德看來,政治發展是政治體系對其社會和國際環境的變化做出的反應,特別是對國家構成、民族構成、政治參與和權力分配等的挑戰做出的反應,它主要有兩個方面的內涵:文化世俗化、結構分化。首先,世俗化是指態度發生變化的一種過程,在這種過程中,人們越發重視周圍世界中可見的因果關系,而且自信擁有改變環境的能力,并選定有助于改變環境的行動方案。[1]它和科學技術的進步、教育和大眾傳播工具的普及有關,有著三個層面的具體表現:在體系層面,以血緣、習慣和超凡魅力為基礎的傳統合法性標準的削弱,而政府和政治人物的實際作為日益成為合法性的基礎;在過程層面,人們有著較強的權利意識以及政治參與人數和范圍的大幅度增加;在政策層面,慎重制定政策以控制社會和經濟環境。其次,結構分化不僅僅是指政治體系中的角色和結構變得更加細分和專業化,出現了新型的專業角色、專業化的結構,而且包括結構和角色之間的關系發生變化,變得更加具有獨立性和自主性。結構分化同政治體系能力的增強聯系在一起,也與世俗化之間相互促進。同樣,它也體現在政治體系、過程和政策三個層面,尤其在過程層面,利益表達、利益綜合、政策制訂等專業化政治輸入結構的出現更是政治發展的一項重要內容。值得強調的是,阿爾蒙德認為,一切政治體制在文化上都是混合的,把傳統的和現代的成分結合在一起,一切政治體系——西方發達體制和非西方不太發達的體制——都是過渡體制。
亨廷頓認為政治發展的內涵主要有三點:高水平的政治制度化和政治參與、政治制度化與政治參與相適應。首先,政治制度化水平是衡量政體發達程度的第一個標準。政治制度化是指一個政治體系的政治組織和政治程序獲得公認價值內容和穩定性質的一種過程,可以根據體系內部政治組織和程序所具備的適應性、復雜性、自治性和內部協調性加以衡量。[2]這四個特性的程度越高,那么該體系的政治制度化程度就越高。高水平的政治制度化能夠創造和帶來公共利益和合法性,因為,強大的政治制度能夠為一個社會提供確認和實現共同利益的手段和保障,如果政治組織和程序反映了公共利益,那么就具有合法性。總之,一個社會擁有組織的數量越多、規模越大和效率越高,那么政治就越發達。其次,大規模的政治參與是區分現代化國家和傳統國家的第二個標準。傳統社會里,政治參與程度非常有限,只在村落范圍內可能存在較廣泛的參與。即使有些傳統社會有著較高程度的權威合理化和結構離異化,即較高水平的政治制度化,但它們的政治參與卻始終局限在小部分貴族和官僚精英之內。因此,政治發展的一個重要方面就是要使全社會性的社團得以參政,并且還需形成諸如政黨一類的政治機構來組織這種參政,以便使人民參政能超越村落和城鎮范圍。[3]最后,政治制度化與政治參與的匹配狀況也是衡量政治發達與否的標準。制度化水平高于政治參與水平的社會為公民社會,反之則為普力奪社會。前者具有明確、穩定的制度化權威結構,面對任何程度的參與,都能提供合法政治秩序的基礎和有效的政治共同體,同時,政治權威和社會勢力行使權力都受到限制或改造,都符合公認的行為準則和社會規范;后者缺乏明確而穩定的制度,社會勢力按各自方式活動,社會精英容易受群眾左右,群眾也容易被社會精英所動員,個人野心和權力行使很少受到限制,政治參與既不穩定也無定規,在絕對的專制和暴亂的民主之間來回擺動。[4]總之,政治發達的社會是一個公民社會。
由此可見,從邏輯學上講,阿爾蒙德對政治發展的定義真包含于亨廷頓的定義。阿爾蒙德所說的“結構分化”的全部內容和“世俗化”的大部分內容(體系層面和政策層面)都包含于亨廷頓所說的“高水平的政治制度化”里面,“世俗化”過程層面的內容基本上等同于“高水平的政治參與”。亨廷頓的定義多于阿爾蒙德的內容是“政治制度化與政治參與相適應”。這可能是因為二人的研究角度和價值取向不同所造成的。阿爾蒙德深受韋伯、薩頓、帕森斯等人對傳統——現代社會兩分法的影響,他所說的現代政治體系的各種屬性都是從發達西方國家中提煉出來的。他認為,發展中國家政治發展的實質就是要實現存在于發達西方國家中的各種美好的現代性價值,比如社會公正、民主等,他還樂觀認為,這些現代性價值在發展中國家的發展過程中可調和兼容。相反,亨廷頓注意到,在很多發展中國家經濟增長與“政治衰朽”相伴而生,于是悲觀地認為,在發展中國家現代性價值之間存在著某種沖突。為了克服這種沖突,他為發展中國家的發展過程量身訂制了一條限制條件:政治制度化與政治參與相適應。值得指出的是,亨廷頓將這種現代性價值之間的沖突視為一種“速率/水平悖論”現象,[5]它之所以對發展中國家產生影響而對發達國家無效的原因在于,發展中國家的發展任務緊迫、發展速度迅猛,而發達國家的發展歷史漫長、發展速度緩慢。由此,我們可以推斷出亨廷頓的真正想法:現代性價值間的矛盾沖突不是必然的和永久性的,只是存在于特定區域或特定歷史時期,隨著那些特殊條件的消逝,這種矛盾沖突也會消失。“自由模式對于經濟發展、平等、穩定、參與之間關系所做的假設確實有待推敲,但是沒有必要完全拋棄。從長遠來看,社會經濟發展與政治參與確實是并駕齊驅的。不過它們之間的關系比通常所設想的要更加復雜和模糊。”[6]關于這一點,我們也可以從下述亨廷頓關于民主與秩序關系的態度變化中得到佐證:亨廷頓在《變化社會中的政治秩序》、《民主的危機》中主張權威、秩序優先于民主,到在《第三波:20世紀后期的民主化浪潮》、《文明的沖突與世界秩序的重建》中向全世界兜售民主。綜上所述,本文認為,二人一致推崇源自西方發達社會的現代性價值,并認為它們長遠來看是相互兼容、協調一致的,只是亨廷頓更加關注特殊條件下這些價值之間關系的復雜性和沖突性。
在阿爾蒙德看來,政治發展既是社會經濟現代化的結果,又越來越成為現代化的原因,它遵循著這樣的邏輯:想要實現發展目標,比如國家安全、經濟增長和社會福利等,需要更多的管制、提取、分配和象征的輸出;這些更多的輸出和目標依賴于,發展更加專業化的、有效的過程和功能來表達利益、綜合利益和制訂政策、執行政策;而這些專業化過程和功能又進一步依賴于結構和文化的變化:首先是政治結構必須分化出各種專門結構或角色,如政黨、行政機關、利益集團等,以匹配和執行這些過程或功能,其次是與這些結構或角色相適應的價值觀、態度和技藝,特別是服從法律的意愿,參與政治的傾向和對福利的期望等的普及。[7](如圖1)

圖1
亨廷頓認為,政治發展有著獨立于經濟社會發展的自身的運行邏輯,并將它表述為三項關系:1.社會動員÷經濟發展=社會頹喪;2.社會頹喪÷流動機會=政治參與;3.政治參與÷政治制度化=政治動亂。[8]第一項關系中,現代化過程中大量的社會動員打破了傳統觀念的束縛,提高了人們的期望,而傳統社會中經濟社會發展相對滯后,滿足新期望的能力相對比期望本身的增長要緩慢地多,于是在期望和現實之間就會產生差距,而這一差距造成了社會頹喪和不滿。第二項關系中,傳統社會由于各種經濟資源被特定群體(寡頭、外國公司和投資者)所壟斷、傳統價值觀念對人們的束縛、強調政府至上(搞社會主義、計劃經濟)的價值觀念的傳播等原因,導致其經濟領域的流動程度低下。當社會頹喪不能通過經濟流動性來消除時,人們只能寄希望于擴大政治參與來滿足自身需求。第三項關系中,政治穩定依賴制度化和參與之間的比率,如果參與提高,而制度化水平低下、不能與之匹配時,那些其利益和需求不能為現有制度所整合消化的社會力量就可能會訴諸制度外的參與方式,于是各種無限制的、非法的、雜亂無章的政治運動不斷興起,社會政治動亂不堪。
由此可見,二人的論證在關注的對象和論證的方法方面存在明顯的不同。阿爾蒙德運用體制功能分析法,從發展的目標、結構倒推政治功能和過程,再倒推政治結構和社會文化條件。他關注的對象其實是美國,在論證中所使用的各種功能、過程、結構等都是美國式的,正如威亞爾達所批評的,阿爾蒙德的普適政治模型“實際上只是一個經過偽裝的美國政治體系的化身,是對美國體系的凈化和理想化”。[9]因此,該論證要想成立必須滿足一個前提條件,即發展中國家的政治與美國的政治是相似的。然而,正如被結構功能分析所吸引的年青一代學者來到發展中國家想要大展拳腳進行研究時,他們發現,發展中國家的政治運行跟美國鮮有共同之處,而且它們彼此間的差異也同樣巨大。因此,阿爾蒙德對政治發展規律的論述是值得質疑。亨廷頓關注的是發展中國家政治實際,他綜合運用社會過程法和體制功能法。他采納了多伊奇社會動員理論,將政治變遷的根本原因追溯到經濟社會的現代化,同時運用均衡的概念對社會結構和政治結構的成分進行分析。[10]應該說,亨廷頓的論證比阿爾蒙德更充分、深刻。但是,亨廷頓的邏輯也有著自身缺陷,即它是雙向的,不像阿爾蒙德的邏輯那樣是單向的,這使得他的觀點有時不免自相矛盾。比如,為應對現代化動員造成的參與激增,亨廷頓認為可以提高制度化水平和壓制參與來維持穩定和秩序,但是一旦選擇壓制參與,社會就很有可能進入一個他自己提出的“越壓制—越參與”的惡性循環,并且這個循環有著極端化傾向而使社會走向崩潰。如果社會崩潰,何來政治發展?綜上所述,無論是以美國政治為基礎的發展主義邏輯,還是以基于發展中國家政治實踐的“秩序優先民主”邏輯,都有其局限性,我們都必須謹慎地加以審視和修正。
阿爾蒙德認為,一個社會的發展包含四個變量:經濟增長、分配、政府能力和參政。它們之間關系是:第一,要分配必須要先有經濟增長,但是對經濟資源進行分配又會抑制經濟的進一步增長;第二,實行參政首先必須政府具有能力,但參政過度則會削弱政府能力。當代世界中,由于西方發達國家在民主和福利方面樹立的榜樣,很多發展中國家在還沒有強大的政府和發達的經濟時,就遭受到要求參政和分配的壓力。因此,一個有效的國家發展模式必須要妥善地處理經濟增長與分配、政府能力與參政這間關系。根據對上述四個變量的側重情況,阿爾蒙德將二戰后發展中國家的發展模式分為以下五種(如下表)[11]。

政治經濟變量民主的民眾主義型集權的專家治國型集權專家治國平均主義型動員人民的專家治國戰型新傳統型政治能力低中-高中-高高低人民參政中低低/低增長低中-高中-高高低-高分配中低中-高高低-高
一是民主的民眾主義型。這是二戰后前十年里發展中國家最普遍采用的模式。大多數新興國家都建立了西方式的民主制度。西方發達國家向這些國家提供資金和技術援助,以促進它們的發展。同時,采用該模式的國家存在突出的問題:政府能力低下,政策難以執行,政治過程被少數集團所控制,參政的目標未能兌現,大規模的分配削弱了資本積累,阻礙經濟的進一步增長。于是20世紀60年代,在激烈的政治沖突、社會動蕩中,這些國家政權接連垮臺,取而代之的是無視法治、腐化的統治機器,比如軍人政權。
二是集權的專家治國型。該模式強調增強政府維持秩序和推動經濟增長的能力。它促進經濟增長的辦法是制訂有利于工業的稅收和投資政策,組織和訓練工人,向外國資本提供投資機會。它雖然實現了人均經濟的增長,但是收入增加的好處都落入了富人手中。實行該模式的國家,建立起一種由特權階層、城市中產階級以及落后的被剝削的農民、工人所組成的雙重社會。為維護秩序,統治階級建立強制性機構來壓制要求平等和參政的呼聲。
三是集權專家治國平均主義型。該模式是第二種模式加上平等內容而產生的變形。該模式取締政黨或限制其活動,并控制宣傳工具和利益集團,政府的兩個強大機構是政治行政領導部門和政府行政機構。該模式的兩個例子是秘魯和韓國,兩者在政治上都是軍人獨裁政權,在經濟上都推行分配性政策。
四是動員人民的專家治國型。該模式主要在共產黨國家中運用,但是在像墨西哥和坦桑尼亞這樣的國家中也有較低程度的應用。共產黨政權使用政黨來動員人員,滲透社會并且制定和執行公共政策。該戰略強調發展政府能力,以及發展一種不同于其他戰略的參政形式。該模式的例子有朝鮮和古巴,它們都推行全面徹底分配的政策,強調收入和提供服務方面的相對平等。
五是新傳統型。該模式主要存在非洲,這是一些沒有根本性變化,保持了傳統的社會結構和文化的國家,其特點是低增長率、低城市化、低工業化和高文盲率。在這些國家中,主要的現代化要么是通過引進了現代的軍事機構和技術建立軍人獨裁政權,要么是文官集團通過在農村傳統部落和村莊結構中活動的政治機器建立自己的控制。上層人物通過恩賜與分贓制度保持團結,而特權在城市利益集團和部落上層人物中間進行分配,而當這種上層團結破裂時,暴亂和不穩定變成經常性事件。此外,阿爾蒙德還談到模式轉換的問題,他認為雖然發展中國家可以在不同模式間進行轉換,但是這種轉換非常艱辛,尤其需要處理好上述四個發展變量的關系。
發展模式問題一直是亨廷頓思考的一個重點,他從不同的角度做過多次論述。如在《發展的目標》一文中,他將文化作為解釋國家發展模式的關鍵性變量,將全世界分為包括北歐文化、拉丁文、阿拉伯文化等在內的九大文化族群,每個國家的發展模式大多與其所屬文化族群的文化特征相對應。[12]為了對比分析的需要,本文重點關注亨廷頓基于各個發展變量關系而提出的發展模式理論。在亨廷頓看來,五個發展變量最為核心,即增長、平等、穩定、民主和自主。[13]在《難以選擇》一書中,亨廷頓就聚焦政治參與(民主),并依據它與其他發展變量的關系,將不同國家的發展戰略分為兩大類:一類是政治參與與其他變量相兼容的;另一類是政治參與與其他變量相沖突的。前一類中有自由主義模式、低穩定國家和成功的革命政權。自由主義模式以美國為代表,主張上述五個變量同時發展;低穩定國家的特點是,不存在參與和增長,穩定性差及反映普遍貧困的原始平等;成功的革命政權則是,參與的急劇擴張和財富的徹底再分配,盡管后期更多地表現出增長和平等之間的沖突。由于自由模式和革命政權的成功例子太少和低穩定國家的研究價值不大,亨廷頓認為,后一類發展模式更有助于把握發展變量之間的關系。
后一類發展模式有四種:中產階級的、專制的、大眾的和技術統治的模式。亨廷頓是從政治參與歷史性演變的角度對這些模式展開論述的。他認為,政治參與隨著社會的發展而發生兩個階段的歷史性變化,第一階段的問題是中產階層政治參與的擴大,第二階段的問題則是下層階級的政治參與。在第一階段,隨著經濟初步發展、不平等與日俱增,擴大參與的社會經濟基礎初步形成,此時,該社會面臨發展模式第一次選擇:中產階級模式還是專制模式。[14]選擇前者意味著選舉制度和議會制度得到發展,政治參與擴大到中產階級,同時,經濟合理較快地增長,雖然維持了短期的穩定,但是不平等日益嚴重。后者強調權力集中,壓制中產階級的政治參與,鼓勵經濟增長,通過土地改革來促進平等化,以此尋求下層階級的支持來抵抗傳統貴族和中產階級的反對。該模式對國家能力有著較高要求,而這往往超出發展中國家能力之外。當采取中產階級模式的國家進一步發展,下層階級會受到影響,并被社會動員起來,要求政治表達和參與時,該模式就進入了第二階段。同樣,在采用專制模式的國家中,當受益于土地改革或其他平等化措施的人們開始謀取更多參與時,該模式也面臨第二階段的選擇。第二階段也有兩種模式可供選擇:技術統治模式和大眾模式。[15]前者采取保持低水平政治參與、強調高水平投資(特別是外國投資)和快速經濟增長并容忍不平等的擴大等措施。由于抑制政治參與,該模式有著根本性問題:持續不平等擴大和壓制參與所最終造成的“參與爆炸”,和“降低參與——經濟增長——加劇不平等——壓制參與”的惡性循環(圖2)。如何有效規避這些問題是該模式的關鍵所在。與前者相反,大眾模式采取擴大政治參與、增加政治救濟金、促進平等以及必要時維持低經濟增長率等措施。同樣,該模式也存在一些根本性問題:擴大參與和社會沖突加劇所最終導致的社會總崩潰或“參與內爆”,和“擴大參與——更高的平等——低速的經濟增長——更多的參與”的惡性循環(圖3)。

圖2

圖3
由此可見,二人都是從發展變量間的關系入手展開研究的,阿爾蒙德是對二戰后發展中國家實際采用的發展戰略進行分類歸納,而亨廷頓則是圍繞參與的歷史變化作抽象的演繹推理。雖然二人的研究思路、方法不同,但是得出的結論有很多相似之處,主要體現在三方面:首先,對一些模式的界定非常相似,比如,阿爾蒙德界定的民主的民眾主義型、集權的專家治國型、動員人民的專家治國型等模式分別跟亨廷頓的大眾模式、技術統治模式、專制模式非常相似。其次,對一些國家(比如巴西)模式間轉換的原因解釋基本類似。最后,對發展中國家的發展規律的把握也有很多相通之處,比如,阿爾蒙德認為,政府能力強的發展中國家往往經濟增長比較快,這跟亨廷頓的觀點非常接近,即壓制參與、強調高水平的投資(外國投資)能帶來快速的經濟增長;再比如,阿爾蒙德認為,在民主型發展中國家,如果政經濟增長緩慢,不平等擴大,而政治過程被少數集團控制,民眾參政目標不能兌現,很容易發生政治沖突和社會動蕩,最終產生獨裁政權。這一過程跟亨廷頓所說的大眾模式的惡性循環和參與內爆非常相近。總體而言,二人殊途同歸,不同的研究進路揭示出的發展規律卻有著高度的相似性,而且又被發展中國家的實踐多次證實,這不得不引起我們的思考。
結語
比較政治學的發展主義范式,最初肩負指導發展中國家現代化的歷史使命,后來在猛烈的批判和質疑中走向衰微,最近三十年卻又重新受到人們的關注。它的有效性是人們思考的重心。正如威亞爾達所思考的“它是不是短期來看是不對的,但長期來看是正確的?如果是的話,那么能否有一種經過重新表述的、不再是種族中心主義的、被修正過的發展主義研究方法得以復興,并為我們思考發展進程提供有用的見解?”[16],雖然亨廷頓否定了發展主義范式的短期有效性,但是對于發展主義范式的長期有效性,二人是一致認可的。鑒于這二位重要學者的態度及該范式對現實政治慢慢凸顯的解釋力,我們應該重新審視它的正確性和局限性。當然,發展主義范式需要加以修正,要擯棄先天的西方色彩,融入各發展中國家自身的民族、文化、制度等特性。同樣,發展中國家更應該認真思考這些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