物種進化視域中的肯定美學

[摘 要]肯定美學主張的“自然全美”認為自然界的一切全部都是美的，這種過于積極的理論招致很多質疑。為了證明“自然全美”的合理性與正確性，肯定美學必須在科學的范疇下對自然生命進行闡釋。物種進化形成的物種多樣性完善了生態的整體性特征，運用生物學的科學知識證明了自然生命的存在價值與意義，在科學的范疇下肯定了“自然全美”的合理性與正確性。

[關鍵詞]肯定美學;自然全美;生態美學;生態整體性

“肯定美學”這一概念最早由芬蘭美學家阿尼·肯紐恩（Aarne Kinnunen）在20世紀80年代早期提出，但是有關肯定美學的思想早在18、19世紀就已出現。其核心思想是強調自然的內在審美價值。特別是在與人類文化對象相對比的時候，它主張的“自然全美”認為，每一個生命都是有意義的存在，而且自然界的一切全部都是美的，不存在丑的現象。然而在環境被嚴重破壞的今天，肯定美學受到種種質疑，怎樣鑒賞自然以及自然如何全美等，成為肯定美學發展路上必須解決的問題。

肯定美學的發展吸收了諸多理論。當科學發展越來越成熟時，科學知識也在美學學科中發揮作用，地質學、生物學、生態學等學科的內容都對肯定美學的發展給予了重要的支持，特別是生物學及其所涵蓋的生態知識在肯定美學的發展中起到至關重要的作用。肯定美學的倡導者對生態科學給予高度的重視，比如物種的生存繁衍、原始陸地的價值和保護等。達爾文（Charles Robert Darwin）的進化論是科學界的一個里程碑，它打破了神創萬物的思想，從科學理性的角度解釋了生命的發展變化。肯定美學的支持者艾倫·卡爾松（Allen Carlson）教授受達爾文思想的影響，意識到科學知識在審美過程中起到的重要作用，因此，他在總結諸多關于肯定美學的證明的基礎之上，提出獨到的證明方法——科學認知主義。

一、物種進化對肯定美學的證明

生物學在19世紀得到前所未有的發展，達爾文在動植物領域取得的成就甚至可以和早期的天文學、地質學等學科相媲美。他的進化論、方法論在19世紀后半葉產生革命性的影響，同時也影響了美學這一門學科。生物進化的結果是物種的多樣性，這對維持生態系統的穩定運行起到至關重要的作用。物種多樣性的科學知識讓我們發現不同生命的美，讓我們認識到在正確的科學范疇內自然中所有的生命都具有存在的價值與意義。肯定美學主張自然全部是美的，人們應該以積極的眼光去欣賞自然中的所有事物。但是在傳統思維或者各種因素的限制下，人們并沒有真正地了解自然，因為缺少相關的科學知識而無法欣賞到自然的內在價值，這也是肯定美學理論難以發展的原因。誠然，審美的相關知識已經在審美過程中起到重要的作用并直接影響了審美結果，就像羅提雷說的那樣：“有見識的人看見一種模式與和諧，而較少見識的人可能看到一種無意義的混亂。”①因此，審美鑒賞只有在相關科學知識的作用下，使用正確的審美范疇，真正了解事物的本質，才能得到正確的審美感受，也只有這樣的審美鑒賞才是理性的。

相關的科學知識能夠幫助我們正確地進行審美鑒賞，也可以說它是主體進行審美鑒賞應該具備的能力。就像卡爾松在《環境與藝術：環境美學的多維視角》（Environment and the Arts）一書中說的那樣：“科學知識同形式和常識一起構成了適當的自然環境審美欣賞的基礎性資源。”②而“自然全美”，顧名思義，就是自然界一切生命都是美的。這一理論主張必須在生物進化的科學理論下才站得住腳，才有一定的說服力。因此，生物進化的理論應該被運用在任何有關生命的鑒賞之中，起糾正審美偏差的作用。

肯定美學發展的困難就在于證明自然如何全美，以及怎樣讓人們從自然界不美的事物中看到美的存在。卡爾松的科學認知主義試圖通過科學的知識挖掘事物的深層價值，事實也證明，這一途徑對肯定美學理論的發展起到良好的促進作用。卡爾松的科學認知主義認為，人在欣賞某種事物之前應該掌握一定的有關該事物的知識，以防止出現過于感性的審美判斷。生物學的知識為生命存在的合理性提供科學的證明，當這種知識在潛移默化中成為我們意識的一部分，并在我們對自然作出反應之前作用于我們的審美機制時，由此產生的審美體驗就必然是帶有美感的。

如果說肯定美學的“自然全美”觀念認為自然界的一切全部都是美的，那就必須說明自然如何全美。在自然審美鑒賞和肯定美學觀念的發展中，科學顯然發揮了不可小覷的作用，因為生物學知識能讓我們發現不同物種的特質以及它們為自然界貢獻的力量。在物種進化的過程中，物種的差異性進化產生物種多樣性，每一個物種的存在都對自然生態的持續發展起到不可忽視的作用。物種進化讓我們看到物種多樣性的紛繁復雜，也讓我們了解到所有生命都具有值得欣賞的一面。而從生態整體性來說，不同的物種之間相互影響關聯，構成一個完整循環的自然體系。整體性特征使自然間所有的生命體能夠和諧穩定發展，且共同組成一個穩定和諧的生態環境，從而保證所有生命有序地進行，也即自然界的所有物質都可以發現其自身的美。因此，借用物種進化的科學理論可以證明肯定美學所主張的“自然全美”的正確性和合理性。

物種進化的科學理論揭示了自然的內在發展機制，由此形成的物種多樣性和生態整體性兩大特征是自然界穩定發展的必要因素。生物與生態的相關知識肯定了所有生命的存在價值與意義。在科學知識的介入下，那些隱藏在生命深處的價值內涵得以顯現出來，從而容易被人們感知到。因此，只有在生物進化的理性科學范疇內，主體對對象的審美才能有一個全面客觀的整體把握，進而形成客觀、理性的審美體驗。簡單地說，肯定美學要想說明“自然全美”具有一定的合理性，就必須通過科學的手段證明自然界的所有生命都具有不同的、相應的價值，用科學的“真”把自然的內在價值擺在審美主體面前，從而使審美主體深入把握審美對象，繼而生發出“美”的審美鑒賞。這就是物種進化理論從科學的層面對肯定美學的“自然全美”作出的證明。

二、“物種多樣性”與“生態整體性”建構下的肯定美學

物種進化是一個漫長的過程，在歷史的長河中衍生出的無數生命體構成紛繁復雜的生物圈，維持著自然界的能量守恒。在生態系統中，每一個生命都有自己的生態位，它們共同維護整個生態系統的運行。與此同時，生態系統的穩定運行也為萬千生命提供基本的生存條件，供應其維持生命能量的來源，保障生命的有序發展。肯定美學的“自然全美”肯定了整個自然界，主張審美者應該用積極的眼光欣賞自然。然而某些生命卻并不能給人帶來愉悅的審美體驗，這就需要從物種進化產生的“物種多樣性”及整個自然界的“生態整體性”等科學角度對“自然全美”作出合理的解釋。

一方面，由自然進化而來的物種沒有高低貴賤之分，就像達爾文說的那樣：“進化并不必然導向更高級的事物，寄生蟲的‘退化如同瞪羚的步態一樣完美。”物種進化是自然作用的結果。在自然規律下，每一物種的產生都是遵循了適其所是、應其之命的法則，它們發揮著不可替代的作用，因而一切生命都應該具有肯定的審美價值。物種的多樣性構成這個紛繁復雜的世界，但是由于生命具有的不同形態及其展現出的結果，在日常審美中，有些審美對象在感官上并不能給審美主體帶來愉快的審美體驗，或者說在沒有相關科學知識的介入下，那些不愉快的審美體驗并不是正確的審美體驗，這也就涉及審美范疇的問題。比如欣賞一只短鼻鱷，大多數人只知道有關一般鱷魚的知識，在欣賞短鼻鱷之前，一般鱷魚的形象就已經出現在腦海中。但是短鼻鱷卻和一般鱷魚不同，這很容易導致審美主體出現錯誤的審美判斷，且這個錯誤就是因為不了解短鼻鱷的知識造成的。因此，掌握相關欣賞對象的知識對于審美鑒賞是很重要的。只有在正確的科學的審美范疇下，審美主體對審美客體才能作出公正客觀的評價。科學知識的作用在于證明一切事物都有一個“美”的本質。如果我們認為一個生命不美，只是因為沒有了解到該生命的內在價值。而在科學知識的作用下，事物的內涵便可以轉換成為我們可觀、可感的審美對象。生物的生命力在科學的揭示下顯露出來，展示給欣賞對象最真實的生命內涵，從而使主體客觀理性地評價欣賞的對象，從事物的內在價值中發現自然界的美。

物種的多樣性是自然界穩定發展不可缺少的因素。在一個地區中，物種的種類越多、復雜程度越高，說明該地區的生態環境越好，因為每一物種并不是單獨存在的個體，它和周圍的一切都息息相關。如果某一物種滅絕，那么和它有聯系的其他物種很有可能也會隨之滅絕，這也是中國致力于保護瀕危物種的原因。關于物種多樣性的保護，盧梭在一篇名為《物種為何如此要緊》的文章中說道：“一只老虎可能僅僅是漂亮的;一頭藍鯨是令人敬畏和鼓舞的;一只鳥可能是小巧的;因為它的歷史意義，一匹阿帕盧薩馬是有價值的;同時，因為它以不可思議的方式適應某種特殊的環境，甚至一株單調的小小的植物可能激發起崇敬之情。”①盧梭肯定了自然的內在價值，也說明了物種的生活方式千差萬別，自然美的顯現形式多種多樣。所以外表并不是事物的唯一審美標準。在如此復雜的生命面前，它們的內在力量是不容易被發掘的，因此需要科學的知識去輔助主體的審美過程。在知識的介入下，審美過程變得簡單客觀，所有生命都展現出它們隱藏的生命價值，都變得可愛有活力，這便證明了“自然全美”為何要肯定所有生命的積極價值。

另一方面，任何有關自然的審美鑒賞都需要放在整個生態環境中進行考量。達爾文在《物種起源》（The Origin of Species）中寫道：“自然選擇的作用是積累微小的有利變異……我們發現，自然界中可以通過許多方式實現同一個目的，通過各種方式發生變異的構造，一定要符合同一個目的。如果說每個物種都是被獨立創造出來的，那么我們無法解釋這種現象怎樣構成了自然界中的法則。”①達爾文認為，所有的物種進化都是和周圍環境作為一個整體進行的，環境對于所有物種都產生同樣的影響，沒有特殊的、單獨的個體。在進化過程中，自然界的一切都是一個整體，這就是自然法則。生態系統是一個大家庭、一個不可分割的整體，在整個生態系統內，物種之間協調運作、互為生產者和消費者，共同組成一個穩定平衡的生態系統。生態整體性的基本原則就是把有利于生態系統的和諧發展放在最高位置，把一切不利于生態系統發展的因素排除在外。人類認為的好壞并不是自然的本真，自然有自身的運行法則，人類不應該把主觀利己的意愿加諸自然界。正如生物學家法布爾（Jean-Henri Casimir Fabre）熱切地贊頌被人看來惡心、骯臟的食糞蟲：“在母愛之豐富細膩方面，能夠與以花為食的蜂類媲美的，竟只有那開發垃圾、凈化被畜群污染的草地的各種食糞蟲類……大自然中充滿了這類反差的對照。我們所謂的美丑、臟凈，在大自然那里是沒有意義的。”②人類眼中的審美標準對自然界是不公平的，因為我們不了解這些事物的生命價值。而在法布爾看來，每一種昆蟲都有其存在的理由，它們對大自然的整體發展起到不可忽視的作用。

在生態整體性的框架中進行審美鑒賞是肯定美學的必經之路，唯有如此，自然界的所有事物才能體現自身真正的價值。因此羅爾斯頓（Holmes RolstonⅢ）在談到自然的整體性時說：“原始自然有一種整體性，馬特霍恩山峰給予我們敬畏之情，但是在任何英格蘭山坡的秋葉或者若恩山脈的杜鵑花也是如此。那些沉浸在自然中的人發現這種整體性……如果我們在合適的觀察角度或者根據它的生態環境探討一個自然的實體，在顯微鏡下，一塊普通巖石具有一種非同尋常的水晶般的斑斕圖案，一根正在腐爛的原木上的腐殖質地也有利于一株纖細的毒芹生長……自然的價值深深地保存在事物的活力之中，在它們的不屈與激情之中，同時，正是在這個意義上，我們經常談論一種生命的尊重，無論生命可愛與否，或者我們會說我們發現所有生命的美。”③生物進化的結果呈現出生命體的萬千形態，外在的美丑總是容易被發現的，然而認識生命的內在價值卻需要更多的相關知識。他就是說生命的內在美需要在科學知識的幫助下才能顯現出來，從而使人們能夠進行恰當的審美鑒賞。

自然的價值深深地蘊藏在萬千生命之中，物種多樣性與生態整體性相輔相成，互為彼此，互成因果。在生物多樣性的準則中，每一生命都在熠熠生輝。在生態整體性的要求下，任何生命都在貢獻著自身的力量，它們大多數默默無聞，卻又時刻發揮著獨特的作用。物種多樣性與生態整體性共同構成奇妙無窮的自然界，從科學的角度看，它們讓整個自然界呈現出最美的狀態，也證明肯定美學在此前提之下進行審美鑒賞的結果必然是“自然全美”。

三、“真”“善”“美”的邏輯旋生

在審美鑒賞中，主體的審美是一個感性生發的過程，因此在審美鑒賞的過程必然受到主體自身的限制，包括主體已有的經驗、當下的狀態以及掌握的相關知識等等。在諸多不確定因素的影響下，審美結果也就必然不同。對肯定美學來說，要想證明“自然全美”，肯定自然中的所有物都是“美”的，就必須要培養審美主體“善”的意識，用欣賞、肯定的眼光去鑒賞自然界。這種“善”是由審美對象生發而來的，因此培養這種意識必須回歸到自然物本身，從科學的角度針對某一審美對象給出正確、客觀的解釋，也就是用科學事實的“真”來提升人們的審美能力，培養“善”的審美視角，形成“美”的審美結果。

生物進化是自然規律，是生命發展的必然結果。自然界的萬千事物呈現出不同的生命形式，這些形態各異的生命體從第一感官上帶給人們的是不同的審美情緒。對于那些表面“骯臟、丑陋”的生命來說，人們很難欣賞到它們“美”的那個層面。而對于物種進化來說，生命沒有高低貴賤之分，自然界中的所有生命理應得到同樣的尊重與同等的對待。但美學是一門感性學，特別是在綜合各種傳統上的審美因素之后，我們往往只能根據事物的表面進行粗淺的審美鑒賞。這種“淺層審美”是最普遍的一種審美模式，而這樣的審美結果必然是不客觀的、不徹底的。因此，必須在科學知識的輔助下對客體進行理性的認識，也就是深入生命的內在，尋找到生命的“真”，認識到生命的價值內涵，在徹底地了解審美對象之后再對其進行審美鑒賞，這樣的審美結果相對而言是比較正確且有效的。

肯定美學的目的在于教會我們如何正確、積極地欣賞自然，即在科學知識的不斷浸潤下、有效地提升主體的審美鑒賞能力。在正確的審美范疇下得出正確的審美評價，這便使肯定美學帶有美育的色彩。“自然全美”的合理性必須通過科學理論來證明，在進化論的科學范疇之下，生命的“真”是客觀存在的事實;在相關知識的引導下，主體審美的“善”對審美鑒賞起到重要作用，甚至直接影響審美結果。因此，合適的科學范疇是證明“自然全美”的必要條件，也即如卡爾松說的那樣：“恰當的審美欣賞是指對一個表現出其所具有的審美特性與價值的對象之欣賞……自然欣賞中，范疇是自然范疇，相關知識則是由科學所提供的自然史。”①

對肯定美學“自然全美”的證明是一個曲折的過程，為了找到一個合適可行的方法，眾多環境美學家從不同的角度作出了相對合理的說明。在總結諸多證明方法之后，卡爾松提出的科學認知主義使肯定美學向前邁出了一大步。科學知識在審美過程中充當引導者的角色，以科學的“真”為橋梁，促發審美主體“善”的意識，繼而形成“美”的審美結果，這是肯定美學正確的審美鑒賞過程。當科學知識把生命的內涵呈現在我們眼前之時，審美對象的內在價值便容易被發覺。在物種進化的科學理論下，在物種多樣性與生態整體性的雙重審美標準下，自然界的所有生命都顯現出活潑可愛的生意，它們對自然界作出的貢獻是不可替代的。在物種進化的理論下，任何生命的存在都有了價值與意義，這就證明肯定美學的“自然全美”具有一定的合理性和正確性。

責任編輯：王俊暐

[作者簡介]王恩惠，廣西民族大學碩士研究生（廣西南寧 530006）

[基金項目]廣西民族大學研究生科研創新項目（gxun-sdc201713）

①轉引自艾倫·卡爾松：《環境美學——自然、藝術與建筑的鑒賞》，楊平譯，成都：四川人民出版社，2006年，第137頁。

②阿諾德·柏林特：《環境與藝術：環境美學的多維視角》，劉悅迪譯，重慶：重慶出版社，2007年，第80頁。

①轉引自艾倫·卡爾松：《環境美學——自然、藝術與建筑的鑒賞》，楊平譯，成都：四川人民出版社，2006年，第109頁。

①達爾文：《物種起源》，桂金譯，北京：臺海出版社，2017年，第306頁。

②法布爾：《昆蟲記》，王光譯，北京：作家出版社，1992年，第94頁。

③轉引自艾倫·卡爾松：《環境美學——自然、藝術與建筑的鑒賞》，楊平譯，成都：四川人民出版社，2006，第114頁。

①艾倫·卡爾松：《環境美學——自然、藝術與建筑的鑒賞》，楊平譯，成都：四川人民出版社，2006年，第105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