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王宇昆

一
我第一次看見夏姐喝醉,大概是在記錄了去年最后一聲蟬鳴的半夜。子夜一點的廈門安安靜靜,只能聽見酒醉的人咯噔咯噔踩在柏油路上的聲音。這一夜之后的下午兩點,這個聽了好幾年BBC廣播的女人,終于要飛去英國了。
2015年,我進入實習公司的第二周,夏姐調到我們部門,工位就在我前面。以愛好加班著稱的她,每天穿著黑色制服工裝,吃自己帶的沙縣小吃便當,做PPT從不下載現成的模板,對老板唯命是從,對工資精確到分。在我最初的印象中,她身上透著股淳樸女大學生的勁兒,然而,實際上她在這家小公司已經工作快四年了。
嚴格貫徹“工作與生活井水不犯河水”這項原則的我,在雅思英語班里看到別著個hello kitty發夾的夏姐,還是沒忍住上前去打了個招呼。
那一刻的她像被窺見了什么似的,尷尬地笑著,摘下耳機,BBC廣播的App在她的手機屏幕上“正襟危坐”。
“你千萬別跟同事說我在這里上課啊,怪丟人的。”沒化妝的她再三囑咐我。我說:“怕什么呀!”“你小孩子不懂啦,問那么多!”其實我也沒想要了解更多,于是遞給她一塊巧克力,回了自己的教室。
二
這層樓每間教室的氣氛都很沉悶、乏味,窩著的全是想要出國的人。夏姐這樣一個大齡女青年身處其中,顯得格格不入。
有一次下雨,夏姐沒帶傘,下課時我正好碰見她,就一起撐傘去坐公交車。她垂頭喪氣,與做PPT時胸有成竹的表情完全不同。
“我雅思又沒過……”
我安慰她:“沒關系,還可以再來嘛。”
“可是都四年了,感覺真的要放棄了……”
后來才知道,她大學畢業那年就想出國讀書,但因為沒錢,英語也不好,所以只能擱置這個夢想,進入職場。說實話,如果不是在這里遇見了她,我完全沒有想到,工作之余的她,還有著追夢少女這樣的“人設”。
夏姐的確很節省。她工作起來像頭老黃牛,有時候項目沒做好被扣獎金,她中午就偷偷地在茶水間吃泡面。沒人知道她為什么這樣,只覺得她是個奇怪的人。
“要是好好練習一下口語,上次考試就不會被口語拉分了。”
那次考試之后,夏姐一直念叨這句話。
考試報名費很貴,一次考試就要花去她小半個月的工資;去英國留學的費用也很貴,她每個月必須從工資里勻出一大塊攢學費。畢業之后,她已經不再向家里要一分錢,真不知道她是怎么熬過來的。但每次看到她連吃個沙縣小吃都斤斤計較說“又漲價了”的時候,總感覺她身后是有光芒的。
“為什么一定要出國呢?”我問她的時候,好像也是在問自己。她說想去外面的世界看看。
“你說我一個來自農村的女孩,好不容易考出了那個小村子,才知道,原來這個世界這么大、這么美妙啊。大四畢業那年,學院里有出國讀研究生的名額,那時候我就算成績排在第一名,又有什么用呢?我連最基本的在國外生活的費用都付不起。后來那個唯一的名額,就給了第二名。”夏姐的食指在手機屏幕上劃來劃去,那個狹小的手機屏幕上,擠滿了各式各樣的英語學習軟件。
“后來畢業之后,看到那個女生在空間里發的照片,我真的很羨慕啊!所以就想著,無論如何一定要靠自己的努力,去把這個遺憾補上。”
她的手指停了下來,手機發出震動聲,是日程提醒—到背單詞的時間了。
三
這樣的生活,或許每一個想要出國的人都或多或少經歷過。“為什么想要出國”這樣的問題也能得到無數種答案。但我想,大多數人一定像夏姐一樣,心里有一個害怕如果不填滿就再也填不滿的缺。
“你想啊,人生接下來半輩子的時間都要用來工作,如果現在不出去看看,去經歷一把,將來,或許就真的沒有機會了。他們有的人說出國就是為了鍍金,在我看來,或許這是我在同跌落俗套的命運做最后的抗爭。
“你會學著一個人應對自己的命運,學著在完全陌生的世界里發現許多種可能。我們幾乎每一個人都要找到一個棲身之所、一份養活自己的工作。但在這之前,我更想問清楚自己到底想要什么。”
這些年來,她一筆一筆攢出了留學英國的學費,踉踉蹌蹌邊工作邊學英語,也把雅思過了。去年她終于收到了劍橋大學的offer。與其說她是彌補遺憾,不如說是尋找一種可能。
或許夏姐的光芒恰恰就源自這樣一份對于人生篤定的信念吧。
夏姐喜歡說“凡是錢能解決的事,都是小事”。
你可能沒有錢,但你擁有時間;你可以不出類拔萃,但你必須努力。
后來想想,的確是這樣。
有時候生活中的一些事情,我們之所以覺得遺憾,不是因為錯過的事情本身,而是因為錯過了由之而來的更多可能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