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胡中惠
王國維談及詩詞寫作,最反對三種詞:淫詞、鄙詞與游詞。前兩種比較容易理解:淫詞,無非是將男女之事寫得很露;鄙詞,無非是將作品弄得淺顯粗糙。游詞就不好鑒別了,它們有點像孔夫子所說的“鄉愿”一類人物,虛偽矯飾,言行不一,表面上看忠厚廉潔,實際上沒有一點道德原則。
這是一個相對比較專業的話題,也是傳統詩詞寫作尤其是詞之寫作不能回避的話題。極而言之,知不知游詞,寫不寫游詞,甚至是檢驗一個詩詞寫作者創作水平升與降的試金石或分水嶺。初學者游詞寫得少了,那是他或她的詩詞寫作登上新的臺階;相對成熟的寫詞人開始寫游詞了,那就是他或她的詩詞寫作在走下坡路。
那么,究竟什么是游詞呢?讀過幾本古人的詞話,有爭議,但基本都認同清人金應珪的觀點。金在《詞選·后序》中認為,游詞是:“規模物類,依托歌舞。哀樂不衷其性,慮嘆無與乎情。連章累篇,義不出乎花鳥,感物指事,理不外乎酬應。雖既雅而不艷,斯有句而無章。”這些話不是很難理解也不是很好理解。我的理解是:金氏所說的游詞的核心是反對虛假,詩詞創作要有真性情,一是不能用情不真,為寫作而寫作;二是題材不能過窄,要有詩詞應當有的思想內涵。
這個標準,是高了還是低了?昨天看是低了,古人的游詞也不少,但沒有形成規模;今天看是高了,報刊網絡,這種游詞不是比較多,而是相當的多,特別是自媒體寫作,更是泛濫成災。它們基本呈三種態勢,第一種:跟風。香港回歸了,寫一首,澳門回歸了,又寫一首;衛星上天了,填一首詞,港珠澳大橋建成,再填一首。這些題材不是不可以寫,但要寫出屬于個人的見解和情感才對。第二種:矯情。這些作品倒是涉及到一些個人的東西,可是整日價吟風弄月,在網上遇一個美眉就填一首詞,遇另一個美眉又填一首詞,其情既不真,其志又多偽,令人難以卒讀。第三種:炫技。這些作品在技術上沒有問題,思想內容上也能關注到民生的疾苦,可是,沒有經過認真的情感的醞釀與提煉,總讓人覺得缺點兒什么。缺點兒什么呢?說來說去還是缺少真情。
法不責眾。好像很難辦,其實沒有什么不好辦的。王國維早在100年前就開出了藥方,即詩詞寫作盡量做到“三不”:“不為美刺投贈之篇,不使隸事之句,不用粉飾之字。”“不為美刺投贈之篇”,就是少寫些應酬應景一類的東西。“不使隸事之句”,就是在作品中少用典不用典,更何況很多典故距離我們的時代太遠。“不用粉飾之字”,我理解不是不要文采,不是不要修辭,而是在作品中不能過分修飾,恰到好處即可。
俄羅斯著名作家契訶夫曾經說過:“要知道在大理石上刻出人臉來,無非是把這塊石頭上不是臉的地方剔掉罷了。”契訶夫說的是小說,但天下的道理是相通的——知道了不能寫什么的同時,其實就已經知道怎么寫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