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敏捷

小琴是個22歲的女孩,高中畢業就獨自一人遠赴海外求學,不久前剛剛拿到了研究生的offer。在外人眼中,小琴被貼上“勤奮”“優秀”“獨立”“幸運”“白富美”等閃耀的標簽。看似完美的生活,小琴卻并不滿意,她說她只有一個很平凡的訴求:“我就想回到之前正常的睡眠啊,怎么就那么難呢?”
首次見到小琴時,她著一身黑色休閑裝,給我的第一印象是“干練”,即使她還只是個未曾踏足社會的學生。簡單的寒暄過后,我便開始了詳細的臨床評估。經過了解,小琴作息長期不規律,睡眠不佳已有6個月,具體表現為:入睡困難,往往需要兩三個小時才能睡著;睡著后很容易醒,醒來后又很難再睡著;白天總是會想晚上睡覺的事情,感覺特別焦慮;每每前一晚經歷了不好的睡眠,第二天她就會感覺心臟不舒服;睡眠不佳以來,腸易激的頻率也變得特別頻繁。
評估過后,我們又進一步討論了對治療的期望,她是怎么看待心理治療這件事的,以及是抱著什么樣的具體期望來到這里的。經過探討,我們確定了以下幾條作為當下的治療目標:1.入睡時間少于40分鐘;2.維持睡眠久一些,每段睡眠至少維持4小時;3.對睡眠焦慮程度下降;4.生物鐘恢復正常。此外,還簡單地為小琴介紹了一下我們治療的基本設置,讓她對整個進程有一個大概的了解。
第一次咨詢最后,我跟小琴解釋,我們的治療起效是一個過程,一般需要3-4周才會有一些改善。“僅僅依靠每周這50分鐘,效果可能很有限,我們兩次治療間同樣需要你完成一些工作來保證效果。目前看來我們治療是以改善失眠為目的,但其實我們更想讓你學會應對失眠的方法、調節情緒的方法,能夠在今后成為自己的治療師。”
前幾次的治療里,我向小琴提到了“認知三角”。
我:“當我們出現某種行為時,這種行為跟我們當下的情緒和想法是分不開的,這三者能夠相互影響。在你身上,失眠是行為、焦慮是情緒、想法可能有很多,比如‘我今晚會不會又失眠?如果這三者其中有一個發生改變,比如想法轉變為‘今晚我不一定會失眠,情緒和行為都會隨之變化。你覺得這個道理對嗎?”
小琴:“好像是這樣。”
我:“那么這三者改變任何一個,另外兩個都會隨之變動,你覺得這樣理解對嗎?”
小琴:“應該對吧。”
我:“那好,由于情緒直接控制比較困難,想法的改變也需要現實的驗證才會更穩固,我們就從行為來入手怎么樣?”
小琴:“可以。”
為了準確地發現失眠、焦慮及生活事件的規律,小琴在我的引導下開始記錄睡眠日記,每次治療開始我們都會先總結本周的睡眠日記。通過兩周的日記對比,我們發現小琴有明顯的早上床、在床上處理學習和生活事務的習慣,并且會過度看重睡眠。
原來的小琴是個作息紊亂的夜貓子,經常在床上刷美劇或者學習到兩三點才睡,中午才醒,此外沒有任何睡眠問題。第一次失眠是由于第二天有。場重要的考試,她擔心自己起晚耽誤了考試所以焦慮得一夜沒睡著。第二天感覺心臟跳得比平時陜,考試發揮得也不太好。此后,小琴就出現了入睡困難的問題。
于是小琴便開始調整自己的作息規律,每天9點前就要上床準備睡覺,但是又很焦慮,擔心今天的睡眠狀況,往往很難入睡,需要兩三個小時才能睡著,半夜又常常因為腸胃問題醒來,最開始一夜醒三四次,后來越來越頻繁,現在甚至要夜間去廁所十幾次。于是這樣糟糕的睡眠狀況使得小琴更加焦慮,白天不停地思考失眠是如何讓自己的生活變得一團糟的。為了獲得自認為充足的睡眠,她在床上待的時間越來越久,而這些恰恰形成了一個失眠的惡性循環。
當我意識到小琴在睡眠方面的惡性循環后。我嘗試引導小琴認識到這個問題。
小琴:“調整作息也不對嗎?可是不這樣做我睡不夠啊,睡不夠就會影響我白天的學習和生活,我的前程都會受影響的!”聽到這里,我明白了小琴為什么會如此焦慮,原來是因為她把失眠這件事情過度災難化了,睡眠成了跟“前程”緊密聯系的一件事。
我試著解釋說:“我能明白你想要改善睡眠的急切心情,失眠的確是非常痛苦的一件事。但是我們來想想看,既然這樣的作法并沒有起到好的作用,反而讓失眠和焦慮更加嚴重,那我們是不是還要繼續這樣呢?是不是可以嘗試其他方法呢?”
小琴饒有興趣地問:“您說什么辦法?”
我頓了一下,說:“雖然你在床上躺的很久,接近12個小時,但你的實際睡眠時間其實只有4-5個小時,那這樣多余的在床時間其實沒有任何益處,反而會令你更焦慮,那我們在這段睡不著的時間起來做其他事情,等困了再上床睡覺怎么樣?”
“有可能前幾天依然無法入睡,但是睡眠像債務一樣,不斷積累,所以會在某一天突然很困,睡得很香,有可能是第三天、第四天,也有可能是第五天。同時,我們不要在床上做任何睡覺以外的事,幫助床和睡眠建立更好的連接。我們就是要借助這樣一次入睡快的良好體驗來松動你‘我可能很難再睡好覺的不良認知,緩解焦慮,慢慢形成良性循環。”
“哦,那我明白了,可以試試。”小琴愿意為接下來的‘行為實驗做出嘗試,可以說是治愈的第一步了,
經過幾周的睡眠限制和刺激控制,配合我們對睡眠效率的計算,小琴慢慢找到了一個舒適的作息節奏和睡眠時間,她的入睡時間減少到了20分鐘左右,半夜也不再頻繁醒來。
這期間,我們一起探討了睡眠的作用,什么樣的睡眠才能算作好睡眠,我認為這對小琴很有意義,只有對睡眠抱著合理的期望,才有可能實現目標,降低焦慮,提高睡眠滿意度。在這樣一個成功的行為實驗的基礎上,想要調節小琴的不良認知就有了可能。于是,我們通過記錄思維日記的方式,以情緒波動為線索找出小琴在典型情景下的自動思維。
比如當她在公交車上看到別人很快就睡著的樣子,會有點煩躁,想:“為什么別人隨便就能睡這么香”,然后嘗試睡覺,結果自然是睡不著,情緒變得更煩躁。
我們一起探討有沒有更合理的想法來替代這種不良信念,小琴經過思索,說:“可能他是晚上加班了,困意累積到了現在才入睡這么快的。”
而小琴也很快意識到,當自己的認知發生改變,行為上可能會不再關注其他人,而情緒上也會平靜很多。
通過幾次練習,小琴慢慢掌握了應對焦慮的方法,也理解了認知三角的真正意義,慢慢的,她的生活不再整日被各種焦慮充斥,軀體癥狀也緩解了很多。在第7次治療中,小琴告訴我,“我現在好像不那么憂慮睡眠了,即使有幾天睡不好也不會怎么樣,只要我正確看待睡眠、不繼續做早上床等不良行為,總會睡好的,而且我的前程更不會受幾個月失眠的影響,我把這件事想得過于嚴重了。”
治療很快結束了,小琴的狀態越來越好,她已經能夠科學、熟練地根據自己的睡眠近況調整應對方案了,也決定未來都保持相對穩定的作息,讓自己的生活健康一些。此外,小琴認為自己本來就是個很容易焦慮的人,認知三角的原理也被她應用于失眠外的其他生活事件上,感覺受益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