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帶我去澳洲打小工

劉律廷

不想復讀，就去打工

我父親是一位跨國務工人員。他大專畢業后一直自學，擁有電工等專業技能，在歐洲和澳洲都工作過。他和母親每隔幾年回家一次，對我疼愛有加。

在我們縣城的中學里，我是最早擁有手機、電腦等時尚用品的“紈绔子弟”。我不愛學習，一心想著高中畢業后就跟父親一樣去澳洲打工。

高考失利后，父親幫已年滿18歲的我申請到了探親的旅游簽證。我跟母親先飛抵澳大利亞的悉尼，與父親會合。父親帶我們在當地旅游了幾天，然后飛到新西蘭，在他所打工的小城市基督城住了下來。

父親跟我好好談了一次。父親說：“在澳洲，像你這么大的孩子應該自食其力啦，就算是讀大學，也要向父母或銀行借錢。所以，我這次不逼你復讀，先讓你跟著我體驗一下在澳洲打工的生活。你也別急著做決定，若是真想回去念大學，你也要給我寫個學費、生活費的借條，以后工作了要還我?！?/p>

我心里嗤笑：“念什么書啊，讀幾年大學出來還不是打工？像父親這樣打洋工，收入高，想買啥就買啥，何必再去吃讀書的苦呢？”

我被父親介紹到一處工地上去做實習小工。第一天的工作，是和一個日本留學生、一個葡萄牙藍領工人搭檔拆吊頂。

吊頂大多是由泡沫板制成，并不算重，可是需要時刻仰著頭，干幾分鐘就會覺得腰酸背痛。拆掉吊頂時，頂上掉下來很多粉塵，隔著防塵口罩，也覺得呼吸困難。我們從早晨8點干到下午5點，中間只有兩段休息時間，一次是15分鐘的帶薪抽煙時間（日本留學生和葡萄牙人都抽煙，我就玩手機），還有一次是35分鐘的不帶薪的午餐時間。

休息時間，我用自己有限的英文和兩個工友交流，多虧手機上的翻譯軟件，我們聊得很愉快。

到下午的時候，我發現自己的體力越來越差。仰頭拆吊頂的時候，腿開始發抖。雖然我體育成績一直很好，但這份簡單的工作對我而言還是極富挑戰。尤其是下班前的2個小時內，簡直是我人生中最漫長的一段時間，活兒仿佛一眼望不到頭，要榨干我的一切。

環顧四周我才發現，老外工友們的體力和耐力都比我好太多。特別是兩個做油漆工的德國小哥，干起活來有使不完的力氣。更令我驚訝的是，日本留學生為了省錢，竟然不吃中飯。

這一天我結結實實體驗了一把建筑工人的生活后，累得幾乎虛脫。

下班時父親來接我，我一上父親的車子倒頭就睡?；氐剿麄兊乃奚幔赣H擺在桌上的家鄉菜顯得那么可口，好幾個同鄉都流著口水大贊廚藝。我狼吞虎咽之后，睡得像個死人一般。

這樣過了一個禮拜，越來越辛苦，我不斷告誠自己：“成年人的世界里沒有‘容易二字。”好歹咱們是在外國人面前工作，自尊心和羞恥心也告訴我，要努力擔負起一個成年人的責任。

異國文化真不同

除了拆吊頂之外，我還做了搬運垃圾、鏟沙子、整理倉庫等工作。干上三天之后，我只想開溜。這里的氛圍跟國內很不一樣，人家不會因為我父親的面子就對我優待。

老外做事講究絕對的公平。我跟葡萄牙工友兩人一組拆樓板，他把樓板一塊塊拆下來，我負責把拆下的樓板收起來放進垃圾車。相對而言，收樓板的活兒輕松些，也自由一些。于是，葡萄牙工友要求設定一個鬧鐘，每隔15分鐘跟我換一次工種。我嫌麻煩，他態度強硬，并拉來當天值日的工頭來講理。后來，我們還是按照工頭的安排，隔15分鐘換一次。

我對工頭的決定很不滿意，自己的英語水平又表達不了內心的憤怒。休息的時候，工頭走過來，遞給我一疊英文材料。我看了看，不知道說啥。日本小哥用翻譯軟件告訴我說：“這疊材料是公司的投訴流程，這里有完備的投訴機制，任何一個實習小工都可直接向公司總部郵箱寫信，投訴自己遇到的任何不公平對待或歧視。一旦投訴被查實，公司一定給你說法，這樣保證了各個民族、不同文化背景的人可以一起共事?！?/p>

雖然這疊材料對我來說猶如“天書”，但我心里舒服多了，不過我似乎明白父親為什么要拼命去學英語了！在這個凡事都要走法律程序的國家里，如果你英語不好，連自己的基本權利都維護不了呢！

工地上的工資是按周結算的。大家根據資歷不同、學歷不同、崗位不同，拿到手的錢也不一樣。全職葡萄牙工人一周的工資是1500澳元，稅后1200多澳元（合人民幣6000多元），抵得上國內白領一個月的工資。打工的日本留學生工資只有1000澳元。

父親告訴我：“你每天出入電梯的時候，看到那位中年婦女了嗎？她負責按電梯按鈕，聽起來很簡單輕松吧？她的工資加上作為女性的福利，收入不比男工程師差呢！”

我驚訝地說：“憑什么??？”

父親說：“憑她的學歷。上崗前要考試，你沒有接受過大學教育的話，很難考到資格證書。”

我跟父親說：“我留下來打工好嗎？”

父親冷笑說：“做夢吧？你留下來就是打黑工，因為你沒有打工簽證，也沒有留學簽證，旅游簽證很快就到期了。如果你真羨慕這個國家的生活，那就滾回去復讀考大學?？歼M大學還要考各種證，申請獎學金。你可不是富二代，只能靠自己?！?/p>

看到我呆若木雞的樣子，父親逗我說：“你以為搬磚容易嗎？想搬磚，你也要有文化，否則就只能被欺負。我剛到澳洲的時候，同行的一位電工感到不公平，就要用咱們國內那套方法維權，沒想到他一砸東西就被抓到監獄里，后來被遣送回國。在外打拼，不僅要能吃苦、能受氣，還要適應當地文化、學習各種語言。你還是再好好想想吧。”

心若向上，天地不老

一晃就快到我回國的時間了，父親帶我參觀了坎特伯雷大學和林肯大學，看到各種膚色的大學生在花園般的校園里進進出出，我有一種說不出的羨慕。

父親經常在車子里看一本從國內購買的書，叫作《在最能吃苦的年紀，遇見拼命努力的自己》。我也會拿過來翻開幾頁，有幾句話被父親用紅筆畫出來了，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給我看的——人生有兩條路：一條叫寂寞之路，一條叫繁華之路。寂寞之路與繁華之路之間，隔著一堵墻叫“心”。心若向上，即使經歷寂寞，人生與天地不老；心若沉寂，就算經歷繁華，人生已步入荒荒。人生，其實就是從寂寞之路走向繁華之路的歷程。心有多苦，你的路知道，不必常常掛在嘴邊。耐得住寂寞，方撐得起繁華；擁抱寂寞，方能路永不盡。

臨別那天，父親送我們去機場，我主動說：“回去復讀?！?/p>

父親“嗯”了一聲，告訴我要吃得起苦?？粗W角的白發，我的心很沉重又很不舍。上飛機后，趁著還沒起飛，我給他發了一條微信：“保重?！?/p>

他回我說：“心若向上，天地不老?！?/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