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陶
除夕。午飯之前,和淑、童一家三人,從宜興城里的淑家,回到丁蜀鎮母親家。這個春節,家中已無父親。內心有一種空空的感覺。不過,不與人說。
往年,父親總是早早站在大門前的路邊,等盼著我們和他喜愛的孫女回家(之前每周五晚飯時,父親總要在老家給他在無錫的孫女打電話,成了慣例)。
過了年77虛歲的母親,每天要吃糖尿病和高血壓的藥,已不大會張羅。二姐過來幫忙。中午按老家習俗吃餛飩。舊俗,除夕中午吃了餛飩有新衣裳穿。
開吃之前,和淑、童去東面東坡書院附近的私人小超市,看看有沒有童喝的飲料。鹵菜店仍在營業。有人在買白斬咸雞。在東面的凌空高架之上,一列短短的“和諧號”列車,嗖地移過——這是剛剛出現的、穿越古老鄉鎮的寧(南京)杭(杭州)高鐵。家鄉與時代不可抗拒、無法預料的新景。在局促小超市內轉了半圈(我看見一只老鼠在雜亂的貨架間倏忽竄過),落了灰塵的貨架上,飲料花花綠綠,似乎都頗可疑。童無買的欲望。就算了。
兩個姐姐一家也來了。吃飯。餛飩和草雞湯都很鮮。二姐夫順洪拎來了一桶他哥哥順年自釀的米酒,醇厚香甜。
飯畢。淑想去丁山街上尋理發店洗頭。遂開車去,童也同行。
家門前就是東坡路。老家與宋代名士、川人蘇東坡有千絲萬縷的聯系。他曾在此講學、買田(東坡書院內有大匾“講堂”和“東坡買田處”),想終老于宜興。因此,家門前的路,也以坡翁之名命名。
出門往西,過橫跨蠡河(與范蠡西施有關,松竹蓊郁的蜀山就在蠡河旁)之上的紅陽橋,路左側,就是大名鼎鼎的宜興紫砂工藝廠。只是現在似乎已經敗落。因為人人都在自己家中做茶壺了。過橋之后,東坡路兩側幾乎全是紫砂店——
蜀山茗陶園。
麗砂坊。
吳同蘇紫砂藝術。
宜興市顧紹培紫砂藝術館。
老榮館陶藝。
壺中天地。
周榮金紫砂藝術館。
正藝紫砂。
翔云陶藝。
茗壺精舍。
朱泥人家。
……
過紅陽橋后的第一個紅綠燈處,左拐上東賢路。在東賢路上尋到洗頭的店,淑進去洗,我和童則去附近的鎮上大超市“大統華”逛。陶都宜興,其實制陶之核心,只在丁蜀一鎮。鄉鎮年味濃。各色小店全部把售賣的紅亮亮的年貨鞭炮等東西堆在店外。路旁也全部臨時停滿了車。無法插進。開上超市屋頂上的露天停車場,卻發現倒有好多空車位。
進入超市,整潔光亮,熱氣騰騰。商品琳瑯滿目,推車購年貨的人們摩肩接踵。童買了一堆零食,還特地拎了一大瓶百事可樂,說晚飯喝。淑洗好頭,來超市和我們會合。回家。
下午三時許,開始祭祖。因為父親剛辭世,所以今年的祭祖放在除夕。將姐姐燒好的三葷三素擺上桌。三葷:紅燒肉、紅燒魚、煎雞蛋;三素:青菜、豆腐、百頁。擺好酒杯碗筷。先給長臺上的觀音上香。再在八仙桌上的菜碗前給祖宗點燭上香。燭臺是順洪臨時用紫砂朱泥做的。我在桌上杯中倒上一巡黃酒。然后在門外院中,燒黃裱紙折的大錠和一把香,先“請土地”——請土地公公將各位祖宗帶領回家喝酒吃飯;再在門檻前旁燒錫箔折的銀錠,這是敬請“看門將軍”放行。大門和院門此前已經打開。請過土地之后,八仙桌旁的長凳不能碰動,因為祖宗們開始喝酒了。在桌前鐵皮桶內,化錫箔所折銀錠。火焰騰騰。酒過三巡,盛米飯。每碗盛飯時只能滿滿一勺,不能添加。總共一炷香時間,祭祖畢。再在院內化錠燒香,給我未曾見過面的外公崔有理和外婆鄭順英。
今年家中不貼春聯,也不放炮仗。
全家吃年夜飯。計有:母親;大姐一家兩人;二姐一家四人;我們一家三人。室外已黑,此起彼伏的煙花爆竹,如滾粥波動。
飯后,大姐洗臉洗腳,準備去東坡書院背后的蜀山娘娘廟賣香。大姐一家以做香賣香為業。大姐夫四年前意外身亡后,香自己不做了,只從外面批發來,大姐仍在廟前以賣香為業。過年是賣香旺季,大姐年年除夕夜在娘娘廟前賣香。
眾人離散。母親也洗好,上床看電視。
家中又空蕩了起來。
關了微信。仍有賀年短信時時響起。在院中的黑暗里,給教我太極拳的徐長寶老師打了一個電話拜年。徐老師在上海過年。1947年出生的他,今年也已70虛歲了。電話畢,在院中,打陳氏老架一路一遍,16分鐘。黑暗空中焰火的斑斕光影,時時耀亮我身。
問母親拿了家門鑰匙。和淑、童外出轉轉。開車。向東面的黑暗太湖方向開去。濱湖的田野。村莊人家溢出門窗的過年燈火。廣大無窮的湖水的漆黑,天地的漆黑。空中耀眼短暫的光焰。龍窯。那座近側的、田野中仍可使用的明代龍窯,現在漆黑。
過寧杭高速公路“丁山”出入口,由往東折返往西。路邊時有極響的爆竹燃放。進入丁蜀鎮區。濱太湖的鄉鎮。午夜。只有唯一的肯德基店仍然燈火明亮,堅持營業。肯德基。鄉鎮時尚與年輕的過年符號。入店。全是穿著時髦新衣的鎮上年輕人。坐下。熱烘烘的店堂內,三人買了“圣代”和炸翅。
吃后回家。后面房里,原先躺坐床上看電視的母親,已經歪在靠枕上睡著。幫她關了電視。
夜。又黑又寒。濱太湖的鄉鎮。仍有次第升空的彩色焰火。除夕。
我。某些瞬間感受到的,卻是一種內里的、黑暗的,宿命沉寂。
又是一年。時光如水。
在車上,我跟童說:去年的時光,帶走了你的爺爺。
大年初一。早上八時許起床。母親已經早我先起。向母親拜年,祝她新年好,身體健康!早飯有糯米粉團子和餛飩。團子分青、白兩種。青團子餡有豆沙的和咸油酥的;白團子餡則是菜肉的和蘿卜絲肉的。淑和童還在睡。我和母親先吃。說話之間,母親表示了這個意思:二姐家兒子劉思俊剛結婚,今年春節要為這對新人留一下新年飯。我說就不要自己燒飯了,外面吃吧。電話訂中飯于丁山泓泰酒店。只有大廳了。隨即給劉思俊和大姐女兒田甜打電話通知。
過年飯店吃客爆滿。在“泓泰”三樓大廳靠窗處,看到了我們預訂的空桌。全家到,只缺了大姐,她還要在廟前照顧賣香攤。問服務員拿了一只餐盒,讓田甜隨時取菜,等會兒打包給大姐。因為過年,飯店一律是1200元一桌。菜倒是十分豐盛,盤碗堆疊,根本吃不完。最后上來的大盆魚頭已經沒人吃得下了。最后,除給大姐的外,二姐家打包魚頭,我們打包紅燒甲魚和甜飯。
飯后回家。和淑去娘娘廟看望大姐。從東坡書院邊側的小圓洞門,走上坡甬道。甬道一旁,就是東坡書院和東坡小學的圍墻。冬天的樹高過圍墻。沒有葉的疏朗樹枝,非常美。這里就是我的小學母校。
我就讀時,書院就是小學。后來東坡書院變成文物保護單位,就在東側緊鄰書院的地方新建了校舍,新小學與舊書院比鄰而居。書院內,竹木深秀。有淡青色的兩只天然石牛(一只石牛身上,刻有“飲水思源”四個隸字),在做頂角狀。還有石質的泮池小橋。還有蘇東坡手書的《楚頌帖》碑:“吾來陽羨,船入荊溪,如愜平生之欲……”
書院在蜀山南麓,娘娘廟在蜀山東麓,彼此相鄰。大姐的香攤擺在廟前山道兩旁。大小香燭齊備。大姐夫的哥哥“野貓”一直在幫忙。天氣晴暖,進香者眾,生意不錯。和大姐說了會話,便在大姐攤上各樣取了一些香,和淑敬香于娘娘廟。娘娘廟正式名稱為“顯圣禪寺”,地方俗稱是“三娘娘廟”。傳說是家鄉的三位樵柴少女,為救15歲的陽羨長孫權而身亡。成為吳主后的孫權,為報答三姑娘的救命之恩,遂設廟紀念。現在此廟,新修不久的大雄寶殿金碧輝煌,民間人物信仰和佛教信仰混雜。民間宗教之特征。逐年建起的娘娘廟各個殿宇高大有勢,幾乎占據了蜀山東面的山頭。廟正東面的田野之上,即是凌空而過的寧杭高速鐵路(童年時的娘娘廟原址,就在此時的鐵路高架底下)。
回到東坡路上的家中。時間尚早。應童倡議,三人去丁山街上的“星麥迪”唱歌。童愛英文歌。喜歡的歌手是泰勒·斯威夫特和和賈斯汀·比伯。
五時許回到家。淑、童、我和母親四個人吃晚飯。
晚飯之后,母親洗漱上床。三人出門走路散步。
年初一之夜。較之除夕,似乎一下子失了熱鬧。間歇出現的煙花爆竹,益增寂落。出門沿東坡路,往西朝丁山方向走。
宜興合新陶瓷廠。父親的單位。我童年的出生地。現在拆光經年,成了廢墟。昔日火焰熊熊的窯的所在,已經重新成為人家自我開墾的塊塊菜地。蜀山黑乎乎的,像一頭慈仁瑞獸,低頭在飲蠡河之水。
過紅陽橋。橋下蠡河安靜。河邊停泊有艘艘貨船。蜀山南街有寥落燈火,微晃著倒映在黑暗的河水之中。
過橋左轉,身旁就是紫砂廠。全稱為“宜興紫砂工藝廠”。童年在鄉鎮時,這里是最早見到紅頭發藍眼睛外國人的地方(他們來參觀紫砂茶壺)。在這廠里的浴室,少年的我曾被熱水燙傷過屁股。紫砂廠和合新廠,是我童年少年穿行最多的兩個陶瓷工廠。印象深刻的,是盛在匣缽內剛剛出窯的紅燙紫砂茶壺。每次去紫砂廠洗澡,總要首先經過廠門口一長溜的櫥窗,里面展示的,是當年的做茶壺師傅們(現在大多已成了省或國家級的工藝大師)的書法和國畫作品。同學陸小強的父親“陸頸根”就在紫砂廠,他父親是廠里篾匠,業余則是釣黃鱔高手。他們家就在我家背后。
黑暗的紫砂廠周邊,也全是公或私的有關紫砂的店坊——
可心傳人。
王氏陶業。
經典陶坊。
藝耕堂。
大定名陶紫砂研究所。
中國宜興紫砂博物館。
錦藝軒陶藝。
富貴土紫砂。
江蘇宜興紫砂工藝二廠。
過丁蜀大橋。這是丁山、蜀山兩地交界處。
站在橋上,河對面昔日的造船廠已不見蹤影。不見蹤影的,還有少年時家里每年來賣豬的“殺豬坊”。
當年供銷社的房子還在。記得初中每次去丁蜀中學上學,途中幾乎總要拐進去,看看玻璃柜臺內的各種各樣商品。
畫溪河對面是“陶批站”——陶瓷批發站。父親在合新陶瓷廠做駁運組工人時,每天黎明前,都要和工友一起,用大駁船,將合新廠剛剛燒制好的發燙陶器運來此處。
丁蜀中學。我的初中母校。校門已經完全改觀。氣派闊大。沈鵬題寫了校名。而當年,校門窄小不起眼。我記得青磚教室。記得初三中考時高大樹木間沸騰的蟬鳴。記得教工宿舍旁有青蛙蛤蟆的長方形露天游泳池(似乎從未見人在內游泳)。記得數學老師兼班主任戴金洪——他的女兒,也早已在無錫的一家醫院工作。
下灘。沿路的店鋪現在全部關門。那個賣奇里古怪好看的陶瓷器皿的小店,是否還有?那個店里的老頭,是否還在?
戲館子。我的童年少年精神樂園。我的電影圣地。高高的賣票水泥小窗口,被人的手臂或袖管磨得光滑油膩。畫溪河邊的電影櫥窗,有墨汁淋漓的每月排片表。戲館子大門對面,南貨店門口擺著保溫茶桶,里面曾有夏天我永遠熱愛永遠向往的“高級飲料”——冰凍酸梅湯。《小花》《雁南飛》《十天》《甜蜜的事業》《戴手銬的旅客》《少林寺》《苔絲》《洪湖赤衛隊》。工作人員用頂端有鐵鉤的長竹竿,拉開或閉合影院高高的窗戶。由此,影院變得明亮或漆黑。我曾躲在父母冬天的大衣內,混進過影院。二姐的長辮子,曾在看電影時被人偷偷剪掉。
過了戲館子,就是真正的丁山街上。
丁山輪船碼頭,不見了。初中畢業考取無錫師范(為的是脫離農民身份,換成城里戶口),開學前來買箱子的店,不見了。
“中央樓”。建于抗戰之初的溪泉浴室。當年鎮上唯一的三層樓建筑,鶴立雞群。“中央樓”仍在,但鶴已成雞。
丁山郵電局。鎮中心。曾在烈日的夏天,來買過綠色的郵政編碼小冊子。那時,剛剛實行郵政編碼。
又到昨夜“大統華”超市旁的肯德基店。沒進去。從店前的步行街穿過。進入破雜的老居民區。門縫瀉出的燈光。電視機聲。兩個孩子在漆黑小巷中追逐。巷口,一對狗在相連著做它們的好事。
當年的煤球廠。和父親或姐姐們拖了板車來買蜂窩煤球。橋。在丁蜀中學背后。
又轉回到陶批站、供銷社、殺豬坊、紫砂廠。過紅陽橋,走回東坡路。
暗夜中的蜀山,就在身邊北側;太湖,就在不遠處的東邊。
分隔江蘇、浙江兩省的,剪影似的連綿黑暗南山,就在目光所及的南邊。
年初二。上午,從丁蜀鎮自己家,去宜興城區的淑家。早飯后和母親告辭。三人先到丁山街上的“大統華”超市,買了若干拜年禮盒。超市里面,依然是熱鬧擁擠。
陶都路,連接丁蜀鎮和宜興城區的一條道路。路過:徐秀棠陶莊、鮑志強陶莊、毛國強陶莊、季益順陶莊。他們都是當前名震遐邇的紫砂名匠。各陶莊名稱不一,建筑風格不一,但都占地廣闊、設計考究、氣派非凡。紫砂盛世之顯性體現?路過范蠡西施雕像。路過寧杭高鐵宜興站。沿宜興城區東外圍路走。當年的溪口村,淑以前家的所在地,那個有村莊、有池塘、有小橋、有田野間蜿蜒的石板路、有荷花、有棗樹、有紅月亮和水井的溪口村,似乎轉眼間,就變成眼前巍峨壯觀的宜興“萬達”商業綜合體。
年初二。慣例是淑的娘舅家請吃中飯。下漳花苑。淑舅家。農民拆遷安置小區。“下漳”,已被拆光建成為居民小區的以前村莊之名。猶記以前村莊未拆時,過年到淑舅家吃飯,可以看見一塊一塊間雜在村屋中的水芹菜地。有鄉人穿了黑皮連體衣褲,在春節期間的水田里拔水芹。水淋淋的青白芹梗特別誘人。
淑的舅舅家,現在也已經在千篇一律的水泥公寓樓上。來吃飯的客人已經很多。叫“姨父”的,以前做鄉鎮司法工作,有見過世面的派頭;叫“大娘舅”的,以前是鄉鎮中學的教導;叫“小娘舅”的,今年又沒出現,但都在說他:好吃懶做,欠了錢沒臉來吃飯等等。
淑舅早年是村干部,有三女一兒。兒子,我們叫他“小明阿哥”,娶了貴州嫂子——他們的兒子宏強,已從學校畢業,現在“萬達廣場”數碼柜做小組長。淑舅的大女婿老浦,以前開拖拉機;二女婿學軍,開過出租車,現在幫忙打理兄弟的企業,在浙江開化做環保工程;三女婿小軍,殺過豬,現在做樓梯裝修。老浦兒子潘奇,也已經生了兒子——所以淑舅現在是做太外公了。學軍兒子耀強,做汽車租賃,今天開了“寶馬”來吃飯。小軍女兒“佳丫頭”,無錫衛校畢業做護士,第一次帶男朋友上門,今年也準備結婚。
飯席并沒有放家里,而是安排在下漳小區大門口旁邊的“久久樓”酒樓。三桌。男女基本分開坐。依然是鄉村慣例。一眾人等,熱鬧開吃。
飯前曾接到丁蜀鎮老家陳衛春兄電話,邀約下午去史小明紫砂工作室喝茶。所以淑舅飯席結束后,童留宜興,和淑又開車回丁蜀鎮。
到達丁蜀鎮,衛春兄已在路邊等候。衛春兄是鎮上宜興市第二人民醫院副院長,兒科專家。衛春兄帶路介紹,一起前往史小明新的紫砂工作室。
小明兄的工作室在丁蜀鎮“東方嘉園”小區內,其室寬敞,頗為雅潔。室內頗多其師徐秀棠先生墨跡。如“塵慮一時凈”“長時廬”“信手捏來”等。與父親同輩且相熟的秀棠先生(他的兒子徐立,也是我小學同學),為目前輩份最大的一代紫砂藝人,多年前已獲“中國工藝美術大師”稱號。已是“江蘇省陶瓷藝術大師”的小明兄,是秀棠先生得意的關門弟子。欣賞小明的作品,有紫砂茶壺,有紫砂雕塑,特別是他新近設計制做的案頭文玩:紫砂太湖石,瘦皺漏透,玲瓏可喜。四人喝茶聊天,興盡告辭。
臨別時,小明兄贈送一冊厚重的《紫音希聲:顧景舟紫砂藝術研究》,趙岳、徐貞著,生活·讀書·新知三聯書店2015年10月第1版。書作者是小明友人,書上有作者簽名:“趙岳,2016、元月”。此書系陸智昌裝幀設計,呈現一種特別的簡素美。
回宜興前,又到蜀山自己家小坐,陪母親說了一會話。暮色中回宜興城,晚在淑哥嫂開的“和諧餐館”吃飯。
晚飯后,又和淑、童到在溪口村原址上建起的“萬達廣場”內轉了一圈。熱騰騰的奶茶氣味。熱騰騰的新衣氣味。熱騰騰的音樂氣味。熱騰騰的肯德基氣味。熱騰騰的影院氣味。熱騰騰的擠來擠去的人的氣味。
出來,回頭看,這個奇怪矗立的巨大商業體,在中國東部新歲的黑暗中,璀璨晶瑩,又無比虛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