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經·周南·汝墳》詩義辨析

摘 要：《周南·汝墳》乃閨婦思夫之心曲， 與所謂王朝之政毫無關聯，僅僅是相似于相聚的具體情境的展現，亦體現相思之深之至。

關鍵詞：詩經； 汝墳； 相似； 情境

《周南·汝墳》讀起來頗費思量，主要原因一是歌詞本身的一些詞語的理解分歧較大，二是由此引起的本旨的解說便五花八門。初讀時似乎有點感覺，可各種解說看得多了，反倒使最初的感覺被搞得支離破碎了，有些暈頭轉向、莫衷一是了。

“汝墳.道化行也.文王之化行乎汝墳之國.婦人能閔其君子.猶勉之以正也。”——《毛詩序》如是說。

“王室雖如毀，不可逋，逋則累及父母。婦以是勉君子勞也。”——《毛詩正義》如是說。

“言君子歸，思婦之辭。”“是時文王三分天下有其二，而率商之叛國以事商，故汝墳之人，尤以文王之命供紂之役。其家人見其勤苦而勞之。”——朱熹《詩集傳》如是說。

此三說可以看作前者注詩，后二者釋注，實為一說，依然的一以貫之的上德下化之說，令人難以信服。

后人當然不會步趨其后塵，于是紛紛掉南轅而從北轍，徹底扭轉了思維的方向，由規去轉為勸留，雒江生《詩經通詁》就說“幸其歸來，恐復行役，雖畏王室如毀，獨不念父母之甚在爾乎！”由硬幫幫的理的思考轉想了軟綿綿的情的思量，這不能不說是切近本旨的一條方向正確的蹊徑。然而，這條蹊徑上也是足音雜沓、腳印紛亂的。

一篇本來是閨婦思夫的心曲，卻偏偏要與所謂王朝之政聯系起來呢，經學家如彼之說，我們可以不去理會，可是后來人尤其今人的亦步亦趨就有些咄咄怪哉！

究其主要原因還是先入為主的因襲造成的。“地上本來沒有路，走的人多了，便成了路”，那是因為當一個人走過之后，就有人盲目地跟著走，于是跟著走的人多了，自然而然形成了路，現成的路走起來要比開新路當然容易順暢的多了。甚至不去考慮那是一條彎路還是斜路。有了《序》、《傳》、《正義》的德化之說，更有劉向《列女傳》 “周南大夫”之妻所作，恐其丈夫“懈于王事”的猜想性附會，于是有些人就難免以此為圓點繞起了圈子。劉緒義在《詩經心得》中讓那女子“扯著夫君的耳朵，快起來吧，大懶蟲。商紂王眼看快要完蛋了，你不想在這個時候做點什么嗎？

其實根本就不應該拉的那么遠，歌詞中根本就沒有明確那位“君子”到底干什么去了，并非疏忽大意，亦非故意隱瞞，因為那與歌的本旨無關。因為這是一首思婦之歌，以體現思婦情緒特征和情感程度為宗旨。這應當是基本的文學理論常識，可貴的是連《詩》時代的民歌都自發地運用得很恰當，而可惜的是至今還有人非要給人家的君子安一個名分，找一份差事。那女子呢，也沒有具體交代她的生活境遇如何，純粹的情感與境遇的關系并沒有多大的關系，因為歌詞中有“伐其條枚”、“伐其條肄”就感慨其夫君在外，連砍伐一類本應由男人來負責的重體力勞動都要由弱女子來承擔了，真真是可憐之至。仔細體會的話，我們會發現這里的第一個動作是遵，《說文》確實是說“遵者，循也。”今天往往解釋為“沿著……”。可《說文》還說“從辵（chuò），尊聲。”“辵”，《說文》解釋為“乍行乍止也。”那女子為什么要在那汝墳之上乍行乍止呢，這首先與“伐”的動作有關系，她要上到高高的岸崖上去，一路上要砍去阻路的樹的枝椏，要上去踞高遠眺，希望能夠擴大視野，搜尋到夫君歸來的身影，所以下面才緊接著說到“未見”如何。“枚”與“肄”的變化前人發現的甚是，離思之人對于身邊的物候的變化是格外敏感的，因為那是時間推移的一種直接而真實的體現。女子不顧樹密草深一次次地披斬前行，登上崖岸，躋覽望歸，而又一次次承受著如同沒有吃飯那樣的心里的空空如也的感覺，這是每一個經歷過離別盼聚的人都有機會體驗到的心靈上的空虛感。蒼天不負有心人，終于望見了那盼望已久的熟悉的身影。喜極之時，回想那捱不完的日日夜夜，遣不去的朝思暮想，尤其是隨著時日的延長，歸信的渺茫，孤獨中難免產生一些類似“浮云蔽白日”的胡思亂想，而今天你這冤家、你這該死的、你這挨千刀的，你總算沒有辜負我的一片癡心，今天終于回來了。回到家里，久別勝新婚，親熱一番以慰相思，也是情理之中的，二人對視發現對方，實際在對方的眼睛里也發現了自己，簡直如同在發情的時候尾巴變得紅紅的魴魚，心中早已情熾欲烈、火焰升騰了。然而，父母就在身邊，即使心急如火，也必須暫且忍耐。至此似乎該有的情節卻未展現，該發生的事情卻未出現。這恰恰是更具有藝術的美感，也恰恰符合了文學的原則。因為什么都發生了那是生活，文學只為展現情感而不在于表現生活本身，只要情感得到充分的體現，那就要當止則止了。這其中最大的問題是“王室”的理解，“室”就是一個空間，王即主也，人的精神之主所在的空間亦可稱為王室，古人以為心是人的思想器官，于是我們今天還沿用心理和心理學這樣的說法。我們從第三章的句子關系中，還是可以看出一點問題的，“魴魚赪尾”與“王室如毀”顯然是比喻關系，那么前者的因為發情才使尾巴變紅的，后者也應當與“情”有關，情緒所致，“如毀”的當然是人的心里。“雖則如毀”與“父母孔邇”是一個轉折，若將“王室”解釋成商王或周王的朝廷的話就與父母遠近的關系有些太風馬牛了，若非要拉扯在一起的話，也要在中間轉上幾個彎才能辦到，不免有點過于牽強。

走出經學迷霧的大有人在，而且早已有人另辟蹊徑。然而，卻偏偏總是有些人矯枉過正地又走向了另一個極端，把《汝墳》推斷為房事詩，如果說將《汝墳》與朝事聯系在一起是拉的太遠，那么，這房事之說又未免扯得太偏了吧。

首先一個問題是將“未見君子”的“惄”比作“調饑”解釋為“男女歡情未得滿足”甚至直接說成性饑渴，或許無論古代還是現代，夫妻之間都有一定的性事隱語，但這往往只限于夫妻之間的一種隱私性質的暗示性語言，一般不是全社會約定俗成的通用的語言，即使在某一歷史時期有些話語隱含著這方面的特殊意義，也不會在大庭廣眾中說出來，更何況是唱呢？其實，用早晨沒有吃飯的胃里空虛的感覺來比喻“未見君子”的“惄”恰恰是為了體現這“惄”（憂愁）的具體特征——心愛的人不在身邊造成的內心空虛，同時也體現了感覺的程度，早晨距離前一天晚上吃飯的時間比午飯距離早飯和晚飯距離午飯的時間要長出一倍，因而，早晨沒有吃飯的空虛感覺尤為強烈。如此恰當的比喻，為什么偏偏匪夷所思地與性事聯系起來呢？難道夫妻之間僅僅就是性那點事嗎？那么沒有了性生活的老伴還“伴”什么呢？那真的應了那句話“家庭是合法的妓院”了！我們把有情男女在一起稱之為“伴侶”，如此說來，還必須在前面加上一個性——“性伴侶”，顯然這不是同一個概念。如果只要是思呀、想呀、盼呀便一定是性，那么置情——人類美好的情感于何地？

第二個問題是“魴魚赪尾”的比喻，“魴魚”本來是白白的，杜詩有云“魴魚鱍鱍色勝銀”（《觀打魚歌》）其“赪尾”之時確實是發情期的體征，年輕的正常的夫妻久別盼聚，自然也有生理上的需求，甚至是強烈的需求，但這只是夫妻生活的一部分，而決不是全部，如果是全部，那么李義山的“君問歸期未有期，巴山夜雨漲秋池。何當共剪西窗燭，卻話巴山夜雨時。”窗燭共剪、夫妻夜話反倒失去了情趣了，可見久別重逢也不僅僅就是做這一件事情。

參考文獻：

[1] 阮元.十三經注疏[M]. 上海：中華書局，2009.

[2] 朱熹.詩集傳[M].上海：中華書局，2011.

作者簡介：

楊樹郁 男 （1962- ），廣西經濟管理干部學院文化與傳播系 教授 從事古典文學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