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團與春信

鄭靜

江南的春天，從來沒有“忽如一夜”急吼吼地到來，它總是一步一步娉娉裊裊地邁進來。女人的步子自然是不能邁得太快，否則旗袍的開叉是要“豁邊”的，難看死了。要知道老底子的旗袍開叉不會像現如今的高度，服務員的制服款，怎么可能穿到上海小姐的身上。

春天的腳步近一點，糕團店前的隊伍就長一寸，再近一點，再長一寸。不為別的，只為那碧綠可人的青團。江南人歡喜糕團，裹著豆沙的條頭糕，清爽的薄荷汁，還有嫣紅香甜的玫瑰糕，這些一年四季都能吃到，唯有這青團，是和著春風一起來的，只賣一季，過了清明，沒兩天就不見蹤影，再要見，那就又是一個春。青團，就是江南的春信。

青，是春天的顏色。草木青青，楊柳拂面。春日的出游，人們叫做踏青。踩踩那片草地，看一眼春花爛漫。

青，是青春的顏色。風華正茂的年紀，青絲一縷，相思一段，惹來無數佳句絕唱。

青，是青綠山水的青，是殺青簡以寫經書的青，東方的那點神韻就在青色里。

說遠了，青，就是青團的青。春日艾草遍地，采一籠熬出汁后，揉進糯米粉里，白皙的粉末立刻變得碧綠青翠。

團，包裹了餡芯后，那個封口搓圓的動作稱做“團”。甜津津、油滋滋的豆沙，鮮咸應季的馬蘭頭，都被團進濕潤的糯米粉里。春的滋味團在一起，更加濃郁，一口下去，糯進心里。

團，是那個圓滾滾的模樣，有些富態，也有些憨態。湯團是這個樣子，麻球是這個樣子，粉團一樣的娃娃也是這個樣子。一團和氣，一團錦繡，都應該是這個樣子。青團，團進去的就是這江南的春色，連著陰雨和春寒。

吃青團的日子，短短一個月。從驚蟄開始上市，到清明落市，每年那么準時，糕團鋪前的食客總會到時守在那兒，一盒一盒買回去。上市的時候，買一盒嘗鮮，甜的咸的，各自喜好，其實都蠻好。清明前的日子，總還要再去排一次，再買一盒，是祭奠用的。水果、鮮花、青團，外加一杯清茶，點束香，把份哀思寄托。

如今青團上市的日子，糕團店門口也會排長隊。不過，多半不是因為艾青，也不是因為清明，而是為了那裹進了肉松蛋黃芯子的新款青團。漫漫長隊為了這“網紅”，一排再排。天曉得，早已紅了快兩百個春天的吃食，哪還用“網紅”來加持。過了這個春，別管是舊紅還是新紅，都和柳絮一起，一別兩寬，歡不歡喜，來年再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