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迅 韜田耀
摘要:實用主義作為一個源于美國本土的哲學,受到美國各界領導精英的推崇,它在不同時期美國外交政策方面,也一直居于主導地位。作為現代中美關系史研究的開創者、中美問題專家的費正清,在研究中也秉承了實用主義的觀點。論文將具體闡述費正清在研究中實用主義特點的體現,從而使讀者能更為客觀與理性地看待費正清與他的漢學研究。
關鍵詞:費正清;實用主義;中國學
費正清(JohnKingFairbank)-西方現代漢學之父,1907年5月24日出生于美國南達科他州,早年曾立志跟隨其父從事教會工作,后受其母親的影響,考入華盛頓大學法學院學習法律,隨后赴牛津大學從事東亞研究。費正清是哈佛大學東亞研究中心的創始人,《美國與中國》、《偉大的中國革命(1800-1985年)》、《觀察中國》及《中國:傳統與變遷》等漢學著作的作者,亦是《劍橋中國史》的主編,其一生著書無數,桃李滿天下,曾5次出訪中國,是美國最負盛名的中國問題專家和中國近現代史研究領域的泰斗。
一、費正清的實用主義哲學與中國學
費正清所處的年代正是現實主義在美國外交占主導地位的時代,而現實主義則是實用主義哲學在國際關系領域的一次應用。實用主義哲學在美國有深刻的歷史文化根源,1878年美國學者皮爾斯率先提出實用主義哲學,后來經過威廉-詹姆士、約翰-杜威等學者的傳承,被稱為古典實用主義。威廉-詹姆士曾強調“實用主義并不像有的人責備的那樣,把目光只放在眼前直接實用的地方,而是同樣關注世界最遙遠的前景”,這句話表明了美國日后推崇的全球霸權主義也根植于實用主義。20世紀30年代前,實用主義在美國哲學界已占主導地位,到了20世紀40年代后期,實用主義觀點與實證主義互相滲透,形成了新實用主義。
美國實用主義哲學可歸納出具有如下幾個明顯的特點:(1)信念指導行動,實用主義哲學是行動哲學;(2)缺乏意識形態的束縛,行動不受規定分明的道義、倫理原則的指導;(3)有用即是真理,善于妥協,靈活變通,善于使自身的觀點適應正在變化的現實;(4)利益至上的原則,新實用主義認為當代的國際關系特征是競爭與沖突,為了確保本國的利益,必要的勢力爭斗是必要的,為了擴大本國的勢力,有必要持續的削弱對手實力或阻止其力量的增長。
費正清在理論上遵循實用主義哲學,在政治外交觀點上,又很好地迎合了美國現實主義,其研究不可避免會偏向美國的外交利益。下文將從如下四個方面來闡述費正清漢學研究中實用主義特點的體現。
費正清對文化的獨特理解和“中國學”的提出都根植于實用主義哲學文化一詞含義及其廣泛,包羅萬象,而費正清把文化具體化、實用化,并視其為一種工具。他認為“文化是經濟、政治、社會結構、價值觀念和社會其他方面的相互作用的總框架”。費正清對中西文化做了很明顯的劃分,認為前者是滯后,消極的;后者是積極,進取的。在面對中西文化碰撞時,費正清主張用文化理解來避免和解決沖突,他認為“西方人和中國人之間的和諧關系需要以相互理解作為基礎”。文化理解論也是他進行中國歷史以及中美關系研究的基礎。
1936年費正清獲得牛津大學博士學位后回到哈佛大學教授中國歷史,當時西方的學術界沒有真正意義上的漢學,對中國的研究還局限在以中國語言和文化為主要研究對象上,這純粹是一種象牙塔式的學問,往往脫離現實且過于單一,使其實用性與社會價值大大降低。正如美國著名新聞記者白修德所說:“哈佛大學東方系的那些老派漢學家們認為東方歷史隨著乾隆在1799年便已宣告結束”。那時的漢學更像是一種考古研究。
然而,費正清的學術思想與實踐理念則與他們完全不同,他把傳統漢學與中國國情和世界形式結合起來,開創了“中國學”研究。費正清認為除了傳統文字、文本的研究,“中國學”包括政治、社會、經濟、科技、文化、教育、出版、信仰、性別研究及周邊關系等領域,舉凡與中國有關的課題,縱及古今,橫跨中外都可以是“中國學”的范疇。費正清沒有系統的闡述過他的學術思想,在主觀上,他對理論存有戒心,不愿構筑復雜的理論體系來進行研究。他的學術理念可以概括為:不相信理論,只信任模式。作為現代“中國學”的開拓者,他建立了研究現代中國的基本模式,包括廣為人知的“沖擊-回應”模式,這一模式長期以來在中國研究中占有統治地位,但也因代表西方利益以及突出西方至上的觀點而飽受垢病。費正清創建“中國學”的宗旨是“研究應當具有實際的效用”,“學者的責任不僅在于增加知識,而在于教育公眾,在于影響政策”。他認為學術研究應該與國家的需要吻合并把自己的理論和美國的外交政策緊密結合,以美國的利益來決定研究領域,這是他的理論與傳統漢學的區別,也是實用主義哲學的體現。
二、對中國國情與中美關系大局的準確把握
費正清早在20世紀20年代在哈佛大學求學階段,就利用中國故宮博物院收藏的一手文獻來研究中國歷史,其一生共在5個不同時期訪華,可以說他比同時代的其他學者更了解中國。1932年費正清首次來華,在清華大學進行長達4年的教學和研究工作。太平洋戰爭爆發之后,費正清被美國國務院派駐重慶,在那他以戰時美國觀察員的身份深入了解了中國政治。在抗戰結束時,費正清發現國民黨政府漸漸失勢,不能維持中國內部秩序時,他果斷反對美國扶蔣反共的政策,轉而希望美國政府主動接觸并承認中國共產黨。他聲稱:美國政府必須承認中國共產黨,以此來拉攏中國共產黨,使其不倒向蘇聯一方。他試圖說服美國政府與中國洽談,使新中國也加入資本主義陣營,如此以來才真正解除美國在東亞的后顧之憂。對比國民黨的一盤散沙與中國共產黨強大的凝聚力后,他明白后者才是中國真正的主人,他以自由民主之名譴責國民黨、支持中國共產黨源于他對國共兩黨深入的了解。在朝鮮戰爭爆發后,他仍然堅持美國應承認新中國的觀點。他深知,在外交上,沒有永遠的朋友,只有永遠的利益。
新中國成立后,美國政府對中國采取“遏制和孤立”的政策,特別是50年代初,麥卡錫主義盛行,中美之間敵對關系進一步加深,費正清從現實主義的角度出發,再次向美國政府發出重新審視中美關系的呼吁。但這一時期,費正清和他的“中國學”受到了打壓,他轉而埋頭研究中國歷史,以學者身份來間接影響中美關系。20世紀70年代隨著美國在越南戰爭中越陷越深,在國際社會日顯無能為力時,美國政府不得不重新考慮費正清的建議,1966年美國國務院重新邀請費正清進入政府顧問行列。從1972年的“破冰之旅”到1979年中美正式建交,再到今天特朗普訪華簽訂的2535億的貿易訂單,費正清的觀點得到了美國當局的認同與采納,中美關系的改善也促進了美國經濟的發展。可以說費正清對中國國情的認識和對中美關系大局的洞察無一不體現了其背后實用主義哲學的影子,其表現出的不受意識形態的束縛,行動不受規定分明的道義、倫理原則的指導正是實用主義哲學的具體體現。
三、在“大陸-臺灣”問題上觀點的多次轉變也是其實用主義的體現
費正清一貫主張學以致用的思想,他指出越貼近客觀事實的研究價值越大。在對待臺灣問題上的多次觀點搖擺,也很明確地表明費正清的中美關系研究是在實用主義哲學引導下實現為美國政治與外交利益服務的目的。
20世紀40年代末,在國共兩黨的內戰中,中國共產黨取得對國民黨的決定性勝利,國民黨政府退守臺灣負隅頑抗,費正清建議美國拋棄在臺灣的國民黨政府,不阻止中國共產黨去奪取臺灣,他認為從長遠來看,與中國大陸保持和平比支持臺灣更加重要。此時,在“大陸-臺灣”問題上,費正清表現出比較明顯的“親共”立場。
20世紀50年代初,隨著朝鮮戰爭的爆發和遠東局勢的改變,費正清立即對自己在“大陸-臺灣”問題上的態度做出了顛覆性的改變。他從原來的“親共”轉為支持臺灣獨立,即“兩個中國政策”。他在自己的著作《美國與中國》中解釋到:“為防止大陸的攻擊,臺灣應該作為一個獨立的國家,如果當地的人民獨立的話”。同時,他也支持美國的第七艦隊開赴東亞,保護臺灣的安全。20世紀50年代的美國,麥卡錫主義盛行,費正清的此番言論即順應了美國當局,也是出于自我保護的需要。
20世紀50年代末,朝鮮戰爭結束后,中美關系也開始從原來的劍拔弩張狀態逐漸走向緩和。此時,在“大陸-臺灣”問題上,費正清又一次轉變了自己的立場,他在《中國:人們的中央王國與美利堅合眾國》一文中明確表明:我們的目標是臺灣獨立的事實,而美國的利益就是維護臺灣的獨立“。在對待中國大陸與臺灣的關系上,他提出了一個比較折中的策略:一方面他支持美國與中國共產黨進行積極的外交談判,并支持中國加入聯合國;另一方面,他對國民黨政府仍抱有幻想。
到了20世紀70年代,在中美關系改善以及尼克松總統訪華的大背景下,費正清摒棄了之前的“兩個中國政策”主張,轉而提出臺灣可以成為中國一個自治區的想法。費正清當年的這一提法,迎合了當時中美關系改善的主旋律,與當時的國際政治局勢相符。
上述費正清對“大陸-臺灣”問題立場多次轉變的背后隱藏著一個永恒不變的原則:維護美國國家的利益。費正清一次次修改自己在“大陸-臺灣”問題的主張,實際上都是遵循著實用主義的利益至上原則,而從某中程度上來說,他的研究與論斷也偏離了客觀歷史的考證,帶有濃厚的功利特性。
四、“學術企業家”素質區別于傳統的學者,從費正清身上我們可以挖掘出“學術企業家”的素質:
務實而深謀遠慮。作為一個實用主義的漢學家,費正清深知開展學術研究必須處理好政府、基金會以及研究機構間的關系。1955年,費正清在哈佛大學成立了第一個東亞研究中心,于此同時,他還在了許多學術機構的組織部門任職,比如,擔任亞洲問題研究會的主席及美國歷史協會的會長等。費正清擔任這些職位的主要目的是宣傳自己的工作并協調各方關系,為自己的東亞研究中心籌的更多基金。事實也證明,在他擔任主任期間,哈佛大學東亞研究中心一直財源充足,資金雄厚,為其開創了”中國學“研究提供了沃土。前哈佛大學文理學院院長羅沃斯如此評價費正清:“一位偉大的學術傳教士”。
作為一個學派創始人,費正清沒有任何門戶偏見,他更像一個企業家,各方招攬人才,不帶有任何偏見。對于學生,費正清鼓勵他們積極汲取前人的資源與研究成果并學以致用,最終出人頭地。他曾對學生們說:“如果下一代不站在前輩的肩上,人類又怎么繼續發展呢?”他淵博的學識和兼帶實用的主張使得他在西方學術界名聲大噪。
總而言之,費正清既是學者,亦是政客,他的學術研究功利且實用,并起到干預政治,影響輿論的作用,這也是他取得成功的一個客觀因素。縱觀費正清的學術研究生涯,又常常充斥著矛盾,服務美國國家利益與忠于學術研究本身常常使他陷人兩難的境地。然而,作為“中國學”研究的開創者,他的中國觀反映了他對文化特有的實用理解以及西方自由主義的態度,其貢獻亦不可磨滅。對費正清實用主義哲學的探究,也能使我們更理性的分析后世美國漢學家的觀點,更好地從全球的視野來辯證地審視和研判中美關系的起伏與波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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