蘭花為何有“君子”之稱

章咪佳?潘高升

杭州楊公堤28號的郭莊，被譽為“西湖古典園林之冠”。2019年元宵節，由國家重點花文化基地杭州西湖風景名勝區靈隱管理處（杭州花圃）主辦的春蘭展，在郭莊開幕——

300余個品種，共計400余盆名貴國蘭集中展出。其中包括杭州花圃鎮園之寶“赤殼荷素”，以及產自杭州五云山的春蘭皇后、蘭花奇種“綠云”。

成千上萬花友冒寒趕來，爭相一睹這名花與勝景相得益彰之妙，正如著名園林學家陳從周先生所曾經描述的“風姿再現，如古畫之重裱”。

浙江人7000年前就養蘭

1955年4月，杭州歷史上第一屆蘭花展在西泠印社柏堂舉辦。當時恰逢著名園藝學家周瘦鵑扶章太炎先生靈柩從蘇州遷杭，周先生看到蘭花展上有蘭花幾百盆，嘆道：“真是洋洋大觀，見所未見。”這以后，上海、武漢、南京、沈陽、廣州等城市都派人來觀賞杭州的蘭花展。

蘭花展在杭州有群眾基礎，是有歷史淵源的。

蘭花如今是浙江省的省花。浙江人愛蘭、玩蘭，最早的歷史起源，可遠溯到距今7000年的河姆渡文化時期。河姆渡人在浙東這塊土地上農耕、漁獵，勞作之余，已經開始養蘭玩蘭，悠閑自樂。

從新石器時代直至春秋時代，為浙江越蘭的原始玩養時期。

明《紹興府志》記載：“蘭渚山，有草焉，長葉白花，花有國馨，其名曰蘭，勾踐所樹。”《紹興地志述略》中記載：“蘭渚山，在城南二十七里，勾踐樹蘭于此。”春秋末期，越王勾踐在紹興渚山種蘭，這是浙江養蘭的最早史書記載。

到明代，杭州養蘭開始興起。明文震亨在《長物志》中提到：“蘭出江蘇宜興陽羨山中者，名興蘭;蘭出杭州者，稱杭蘭。”

明王象晉在《群芳譜》記載了杭蘭的特點：“花如建蘭，一枝一花”。當時杭蘭有紫花黃心、白花黃心、花紫白等名品。

清代是浙江養蘭昌盛時期。朱克柔嘉慶元年（1796年）所撰《第一香筆記》中提到：“江、浙、徽，湘等地，每遇春夏蘭花出山之際，市井之徒藉以取利，村南巷北，累百盈千，窮谷深山，成為蘭花交易市場。”

清乾隆時期，紹興棠棣就有人專事蘭花種植。清后期紹興棠棣人養蘭、賣蘭業崛起，賣蘭開始成為農戶的一項大眾副業。當時蘭花品種選育鼎盛，乾隆年間由宋錦旋選出“宋梅”、光緒年間由樓氏選出“樓梅”等，蘭花名品達30余個。

杜文瀾于同治四年（1865年）撰《藝蘭四說》，記述他在蘇州做官期間關于養蘭的見聞。“蘇州所蓄之蘭，取材江浙。甌蘭、興蘭，俱散生于深山幽谷中，當地村民于秋末蘭蕙含蕊后，上山挖掘，運銷花市，以堂花法烘之，新年出售。烘后不能復種，根葉皆丟棄，惟愛花人則購原簍，分種盆盎間，以選擇珍異佳種。”

這一時期，浙江出現了大量蘭蕙名品，如綠云、大富貴、西湖梅、文團素、程梅、萬子、逸品、翠文、極品、端梅、翠蓋荷、集圓等。

蘭花進一步走入尋常百姓家。

今年立春后，杭州幾乎一直陰雨濕冷，春意似乎遙遙無期。

但是杭州人是不急的。像記錄南宋都城臨安城市風貌的著作《武林舊事》卷二中講的那樣：“至春暮，靜侶亭、紫笑凈香亭采蘭挑筍，則春事已在綠陰芳草之間矣。”每年只要蘭花一開，杭州人就知道，春意盎然不遠了。

孔子確立蘭的君子地位

中國人愛蘭，特別是歷代文人墨客，他們偏愛種蘭、賞蘭、詠蘭和“寫蘭”，有著揮之不去的蘭花情結。

蘭，是一種很常見的植物，也是植物中的一個大家族。植物愛好者金天牧告訴我，據不完全統計，蘭科植物全世界約有1000屬兩萬多種，其中可供觀賞的也有幾千種。

中國的文人畫家歷來熱衷于“寫蘭”。據了解，世界各國博物館所藏的中國蘭花畫卷，除宋、元兩代的作品外，至少還有明代11位畫家的33幅作品和清代32位畫家的101幅作品。

中國美術學院國畫系畢業的青年藝術家周余解釋說，這跟東西方畫家所用的繪畫工具和材料不同有關系。

“蘭的形態很特殊，有別于其他植物，它的葉子修長舒展，花朵色澤淡雅，非常適合用中國畫的工具來表現，毛筆和水墨可以把蘭的形態美表現得淋漓盡致。”

中國的文人畫家喜歡“寫蘭”還有更深層次的原因。中國畫重寫意，蘭雖然是一種植物，然而對于中國的文人畫家來說，蘭也是一種精神的象征。所以，古代畫家往往稱畫蘭為“寫蘭”。“寫蘭”的目的，就是寫意。

蘭是花中“四君子”之一。孔子在談論“君子之道”時，經常用蘭花作比喻。《周易·系辭上傳》記載了孔子這段話：“子曰：君子之道，或出或處，或默或語。二人同心，其利斷金，同心之言，其臭如蘭。”

這是講：君子的為人處世，不管入世或隱居，保持沉默或發表言論，都不會丟失自己的人格。君子與人合作，必定同心同德，兩個人齊心協力，力量足以把堅硬的金屬弄斷;兩個人發自內心的言論，就像蘭花一樣氣味芬芳。

孔子從精神層面確立了蘭花的君子地位之后，歷代文人墨客就偏愛種蘭、賞蘭、詠蘭和“寫蘭”，有著揮之不去的蘭花情結。

在傳統花鳥畫出現之前，中國文人主要用詩賦的形式詠蘭。從宋代開始，中國逐漸興起“寫蘭”之風，以繪畫的形式傳承孔子所倡導的蘭花精神。

公認的蘭畫鼻祖是南宋的趙孟堅。藏于北京故宮博物院的《墨蘭圖》，是趙孟堅的傳世之作。此圖繪墨蘭兩叢，生于草地上，蘭葉柔美舒放，蘭花盛開如蝴蝶翩翩起舞。南宋滅亡后，趙孟堅年已垂暮，他隱居于湖南，不食元祿，繼續“寫蘭”，以示忠貞和清高。

杭州蘭苑曾駐孤山廣化寺

所以半個多世紀前，杭州一有蘭花展，市民都要趕來觀展。

那年辦蘭花展的柏堂，屬于孤山廣化寺。上世紀50年代，這里曾經是杭州花圃蘭苑的前身——杭州蘭苑。

2019年2月，樓外樓西，我去探訪當年的廣化寺。如今廣化寺留下的遺跡，只剩下位于西泠印社山腳的柏堂與竹閣。

柏堂因原先廣化寺的兩株柏樹而得名。柏堂大門門楣上掛有首任社長吳昌碩所題隸書匾額“西泠印社”，兩旁刻有長聯：“舊雨新雨西泠橋畔各題襟溯兩漢淵源籍征鴻雪，文泉印泉四照閣邊同剔蘚挹孤山蒼翠合仰名賢。”。竹閣位于柏堂西面，正門額枋刻有篆書“竹閣”二字，兩旁楹聯為：“以文會友，與古為徒。”

以前的廣化寺，就在這孤山南麓，臨西湖。大約是唐長慶三年、四年（823、824年）間，在“亂花漸欲迷人眼，淺草才能沒馬蹄”的春行時節，時任杭州刺使白居易，曾記下“孤山寺北賈亭西，水面初平云腳低。幾處早鶯爭暖樹，誰家新燕啄春泥”的景象。里頭的“孤山寺”，說的正是廣化寺。

那年廣化寺做蘭展的家底，源自藝蘭大師諸友仁。諸先生與無錫的沈淵如先生、余姚的王叔平先生，并稱當時全國的“蘭王”。

諸先生祖籍紹興，國蘭的發源地。公元353年，在蘭花盛開的季節，王羲之邀集名士“俯揮素波，仰掇芳蘭”。眾人飲酒賦詩，匯詩成集，羲之即興揮毫為此詩集作序，這便是后來被米芾稱為“天下第一行書”的《蘭亭序》。

據說，王羲之受到飄拂多姿的蘭葉造型的啟發，創造出一種飄逸的書法新體——這使得書法結構、筆法的技巧，達到神韻生動、隨心所欲的最高境界。

“蘭王”諸友仁的蘭苑往事

諸友仁的老家在紹興漓渚鎮。這是中國著名的蘭花之鄉，鎮上居民世代種植蘭花。從越王勾踐到現代漓渚人，2500多年來，植蘭、養蘭的傳統一直延續。

1952年之前，諸先生住在杭州城站一帶。那時候先生家里就有將近五、六十個品種的蘭花。

1952年，杭州市建設局園林管理處（園文局前身）向諸友仁先生以3元每盆的價格，集中收購了100余盆諸氏蘭花。這些蘭花當時都放到了孤山廣化寺進行培養。諸友仁也被園林管理處聘請了來，以后一直在杭州花圃指導蘭花種植、管理。

后輩的徒孫說，諸先生當時50多歲，每天去廣化寺上班，風雨無阻。“天氣不太好的時候，園林管理處會派一頂轎子，抬著先生來指教。”

1958年，杭州花圃正式建園，后來聞名全國的蘭苑同時成立。孤山廣化寺杭州蘭苑點的所有蘭花，全部搬到了花圃蘭苑。

我去了一趟花圃蘭苑。這里面積不大，但植物造形精雅別致、主景突出：

國蘭喜陰涼的生長環境，蘭苑的窗前，都栽植了枝葉繁茂的常綠樹種，有無刺枸骨、桂花、孝順竹、含笑、羅漢松、廣玉蘭等。蘭苑內部分為大小兩個花房——大花房內放置春蘭、寒蘭、蕙蘭等;小花房則存放秋蘭與蘭花小苗。

蘭苑現有蘭花300余種、5000多盆，其中包含十分名貴罕見的“赤殼荷素”與“綠云”。

整個蘭苑根據花草樹木的習性、形態和花、葉觀賞期等因素，巧妙布置，即如《花鏡》中所說：“因其質之高下，隨其花之時候，配其色之淺深，多方巧搭，歲藥苗野卉，皆可點綴姿容，以補園林之不足。使四時有不謝之花，方不愧名園二字”。

在此處學習花藝，也是雅事一件。

“當時諸師傅雖然已經接近退休的年紀，但也跟我們一樣，每周到蘭苑來上6天班。”上世紀50年代末，諸友仁到杭州花圃工作后，和另外4位師傅各自收了一位年輕人做徒弟。杭州花圃的養蘭名家姚毓平就是諸友仁的徒弟。

姚毓平今年79歲，我聯系上姚先生時，他還在三亞越冬。1959年，19歲的姚毓平成了諸先生的徒弟。“諸師傅那時候坐7路公交車來上班，一路往斷橋、中山公園、西泠印社、岳廟、玉泉過來，到洪春橋站下車，走路進花圃來。”

“諸師傅啊，人真當好。”姚毓平描述諸先生，“人長得很魁梧，但是慈善得很”。作為師傅，諸先生要求非常嚴格，每次他示范種蘭的動作后，要求徒弟做一遍。“做得不對，諸師傅馬上指出來，重來。但是他說話一點不兇的。”

學徒姚毓平當時就住在花圃的蘭花室，過年過節都去諸師傅家里轉轉，吃頓飯，聊聊蘭花。經過幾年跟諸師傅潛心學習，青年姚毓平很快從同輩中脫穎而出。

1962年春，中日友好知名人士、著名活動家松村謙三先生來中國訪問，周恩來總理親切地會見了他，并安排參觀了杭州花圃蘭苑。

松村先生一生喜愛蘭花，尤其對江浙名蘭情有獨鐘。當他看到一盆“環球荷鼎”的蘭花時，更是贊不絕口，連聲稱贊“好花，好花”。

姚毓平當時在場，他告訴我，“環球荷鼎”于1922年發現于浙江上虞大舌阜山。葉姿斜立，開出的蘭花，苞殼水銀紅。花外三瓣短圓，一字肩，劉海舌，花色深綠帶琥珀色。

當年，松村先生臨走時，周恩來總理指示有關部門，將這盆“環球荷鼎”作為國禮送給松村先生。從此，“環球荷鼎”也成為中日友誼之花，代代飄香。

Orchids：? 7，000 Years in Zhejiang

By Zhang Mijia， Pan Gaosheng

It is never a mystery that people of Zhejiang love orchids. The latest evidence of this passion was seen at the Lantern Festival 2019 when an exhibition of over 400 flowering orchids in 300 species was held at Guo Villa on the West Lake and local visitors flocked there. The earliest evidence was unearthed at the sites of the Hemudu Culture which stretches back to about 7，000 years ago.

Hangzhou was the first in the history of the 70-year Peoples Republic of China that held an orchid exhibition in the country. It was in April 1955. Some historians say that it was the first ever public orchid show in the city. Hundreds of blooming orchids were on display. This exhibition attracted garden experts from Shanghai， Wuhan， Nanjing， Shenyang and Guangzhou to pay a visit and find out how many more species they would have to cultivate before they could hold a similar show in their own cities.

If modern people in Zhejiang needed underground digging to find out the orchids the gardeners cultivated seven thousand years ago， there is no need to dig underground to know that King Goujian （circa 520-465 BC） of the Yue Kingdom.? （The Book of Yue Records）， a book published about 2，000 years ago in the Eastern Han， mentions that King Goujian had orchids cultivated at Zhu Hill， which is about 13 kilometers from downtown Shaoxing of today. Over the past 2，500 years， orchid gardening has been a tradition in Shaoxing.

History indicates that orchids of Hangzhou won national fame in the Ming Dynasty. “Hangzhou Orchids” became a phenomenon. A scholar named Wang Xiangjin discusses the orchids of Hangzhou in a book he wrote about flowers.

Orchid cultivation and trade flourished in Zhejiang in the Qing （1644-1911）. History mentions how orchids were marketed and traded in springtime. In the late decades of the Qing， orchid farming was a big business in Shaoxing in the east of Zhejiang. In the second half of the 19th century， gardeners in Zhejiang cultivated and named dozens of orchid species and these names come down to us in history books.

Before 1952， a man named Zhu from Shaoxing had a private garden at his home near the railway station in downtown Hangzhou. His garden had about 60 species of orchids. In 1952， the landscape authorities of Hangzhou spent a small fortune purchasing over 100 pots of orchids from Mr. Zhu. The orchids were moved to the Orchid Garden on the site of Guanghua Temple at the Solitary Hill on the West Lake and Mr. Zhu was hired to look after the orchids at the garden and train young gardeners. In 1958， the orchid garden was relocated to Hangzhou Floral Nursery. Yao Yuping， now 79， began studying under the tutelage of Mr. Zhu in 1959 when he was 19. In Yaos memory， Mr. Zhu came in six days a week; strong and tall， Mr. Zhu spoke softly but he was very strict with his teaching; he taught and demonstrated patiently. If Yao couldnt do it right， Mr. Zhu would ask him to do it again but the strict master never raised his voice. Nowadays， the Orchid Garden has 5，000 potted orchids in more than 300 species， including some very rare species.

Orchids are not just flowers. Orchid is a cultural symbol in Chinese culture. More than 2，500 years ago Confucius first considered orchid as a symbol for a man of virtue and knowledge. As numerous poems and paintings have been created in honor of the special plant over so many centuries， Chinese literati are said to have an orchid complex. Before the Song （960-1279）， scholars mainly wrote poems in praise of orchid. As soon as artists developed a special way of painting flowers and birds in the Song （960-1279）， orchids appeared in paintings. The first artist who created an orchid painting was Zhao Mengjian of the Southern Song （1127-1279）.? by this artist is now in the collection of the Palace Museum in Beiji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