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晨陽
一種遍生全國各地的野菜名荼,俗稱“苦菜”。至漢代,長江流域茗飲成風。茗味因為清苦,也被混叫為荼。長沙出產佳茗,當地土語叫“Cha”,楚人就把“荼”字念作“茶”音,后覺不妥,乃減荼字一筆成茶字。長沙茗茶廣銷,各地也跟著叫茶。
這茶居是在我爺爺那時就落成了的。
爺爺愛茶。他沏了半輩子的茶,品了半輩子的茶。為了紀念,就建了這所茶居,取名為“清風茶居”。
春天,剛下了雨,茶山上碧波連綿,綠浪涌動,清香四溢。翌日,天晴心靜,爺爺就到茶山上采茶。爺爺采茶有講究,搖樹、托頂、撩頭、掐采,掌心向下,用拇指和食指夾住魚葉上的嫩莖,向上輕提,芽葉折落掌心。
爺爺一般并不多采,都只挑上品茶葉,所以,有時候,爺爺會越界一直采到鄉親們的山上去。鄉親們都知道爺爺的性情,也都愿意讓爺爺采,爺爺制成茶葉后便會給人家送些去。
制茶工序復雜:殺青、揉捻、干燥……茶葉制成了,清香著呢。
這時候,四里的鄰人們便會聞香而來,而爺爺必會站在茶居的門前,端起這第一杯茶,吹散了那白霧,才露出碧綠的茶來,輕嘬一口,滿齒留香。
哦,我終于明白,這正是爺爺為之取名“清風茶居”的由來吧?
“香泉一合乳,煎作連珠沸。時看蟹目濺,乍見魚鱗起。聲疑松帶雨,餑恐生煙翠。尚把瀝中山,必無千日醉。”吟著皮日休的詩,想起這茶居的第一代主人——我的爺爺,無數的記憶便如清風般撲面而來。
我稍稍抿了口茶,仿佛這便是那記憶里的爺爺的味道:起先是平平淡淡的,沒有什么滋味,咽下去之后,便能感覺到一絲清涼和香甜。
爺爺終究是要老去的,于是,他把這茶居傳給了我的父親。但血氣方剛的父親并不想留在山林里,他離開了家,離開了這茶居。
在城里,父親經過幾年的磨煉小有成就,之后遇見了我的母親,相戀相愛。再后來,父親還把老家荒了很久的茶居送給了我的母親。
在母親的提議下,茶居改名為“以沫茶居”,取的就是“相濡以沫”中的“以沫”二字。
逢著有空的日子,他們便會驅車來到山林,在茶居里待上一天。在那里,他們一起品茶,驅散平日里的不順心;在那里,他們談詩,也談史,談金融,也談政治;也是在那里,他們從天邊魚肚白開始,一直坐到群星滿天。
竹下忘言對紫茶,全勝羽客醉流霞。
塵心洗盡興難盡,一樹蟬聲片影斜。
我知道,這是唐人錢起的詩。
詩里邊,也道盡了父親與母親的愛情。
當然,這些有關茶居的故事都是父親告訴我的,像你們所聽的睡前故事那樣,茶居的事也是我在星空下聽來的。
2003年,我在父母的愛情里出生了,這茶居就被父親母親當作生日禮物贈予了我。在茶居的日子里,我浸潤在茶葉的香氣里,也常常瞎摸索,希望做出的茶能和爺爺的茶有一樣的味道。
2018年初,我已及笄,“以沫”正式歸我照看。為了紀念爺爺、爸爸和我三代人所相傳的茶居,我將茶居更名為“三代茶居”。
周末得空,我也會學著爺爺當年的模樣,在茶居前端坐下來,靜靜地等待你的到來。我不知道你的姓名,也不會過多詢問,既然你來到了我的茶居,那么你便是我的客人,我會敬上香茗,邀你看一場青林翠竹,同你賞一出云卷云舒。
有時,我也會學著父親曾經的模樣,和我的朋友們談詩,談茶,談宇宙洪荒。在山林間,在古道上,在碧天下,見月連宵坐,聞風盡日眠。
在茶居里,我更是我自己,在忙碌的學業之余,學一回自由的海子:
從現在起,做一個幸福的人
種茶,沏茶,品茶
從現在起,關心茶的每一道工藝
我有一所茶居,隱在綠蔭,清香四溢
在每一個自由的日子
面朝茶山,春暖茗香
假如你來到一片山林,不要緊張,不要害怕。請你順著長滿青苔的石階向上走走,說不定,在石階的盡頭,你會看見一所茶居,隱在綠蔭里。
假如你看到一所茶居,不要驚訝,不要懷疑。請你推開古老潮濕的木門往里看看,說不定,在木門的里頭,你會看見一杯清茶,裹在輕煙里。
假如你捧著一杯清茶,不要猶豫,不要客氣。請你吹開輕盈朦朧的白霧細細嘗嘗,說不定,在白霧遮蓋下,你會嘗出特別的味道,醉在茶香里。
那么,請坐下來,聽一聽,那一個叫作“三代茶居”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