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少偉
1929年秋的一天深夜,馬路兩旁的路燈昏暗,已泛黃的梧桐樹葉在風中抖動。
坐落于上海愛文義路(今北京西路)、卡德路(今石門二路)口的一座磚木結構的三層老式洋房,悄然住入一戶“南洋華僑”,他們就是扮成夫婦的林育南、張文秋。林育南年僅31歲,先前曾擔任中共中央候補委員、湖北省委代理書記,秘密工作經驗非常豐富;張文秋是年輕的地下黨員,沉著鎮定,靈活機智。兩人明知在國民黨統治中心的申城與敵人周旋隨時會有生命危險,但他們毫不畏懼。
林育南接受重要任務后化名“趙玉卿”,與張文秋一起抵達黃浦江畔,他們經過反復察看,覺得那座三層老式洋房鬧中取靜,前有院墻和鐵門護衛,內有樹木遮掩,后有幽徑可通,既氣派又隱蔽,完全符合開展秘密工作的需要,便租下它作為一個秘密聯絡點,對外稱為“趙公館”。很快,林育南把房屋裝飾得富麗堂皇:底層用于生活起居,陳設著各種日用品和高檔家具;樓上兩層作為辦公、開會的地方,臨街的玻璃都裝有墨綠色厚窗簾,兩位工作人員為了便于工作,裝扮成花匠和保姆。
在林育南的精心安排下,1930年5月5日至10日,在趙公館舉行全國蘇維埃區域代表大會預備會議。
由于與會人數比較多,又連續忙碌數日,引起了外界注意。在第四天傍晚,一批密探前來敲門,隨即氣勢洶洶地擁進庭院。花匠故意在樓下大叫:“你們慢一點兒呀,哎喲哎喲,我的腳被踩到了,哎喲哎喲,疼死啦!”
這些密探沖上樓時,看到這樣的場景:一位穿戴講究的老人端坐中間,有兩個小孩在給他捶腿,親友們則恭恭敬敬地向他拜壽。
此刻,西裝革履的林育南對領頭的麻臉密探說:“喲,吳探長來了。您也曉得我家老太爺今天做大壽啦?歡迎歡迎,晚上有‘燕云樓大師傅做的壽宴,咱們一道喝幾杯,熱鬧一下!”
麻臉密探愣了愣,頭一歪嚷道:“有個‘包打聽來報告,說這里出現不少陌生人。兄弟端的是上海公共租界巡捕房的飯碗,就管這個地段,不能不跑一趟呀!”
“吳探長是熟人啦,平時一直關照趙公館!”穿著旗袍的張文秋走過來,從保姆拿來的托盤里取“大上海”牌香煙分給特務們,又塞一些鈔票給麻臉密探,說,“這里都是我家親友,沒一個外人,吳探長盡管放心好了!”
“嘿嘿,相信趙老板是規矩的生意人。我們實在是職責所在,打擾了!”麻臉密探利索地把鈔票放入口袋,皮笑肉不笑地拱了拱手,“祝趙老太爺壽比南山,福如東海!弟兄們還有別的公務,走啦!”
花匠看著包打聽們出門離開,“呸”了一聲,關上鐵門。他回到樓上,輕聲說:“人都走了,你們可以繼續開會。我再下去盯著。”
林育南真是考慮得很周到,使突然闖入的密探看不出任何破綻,悻悻而去。全國蘇維埃區域代表大會預備會議順利完成了各項議程。
當晚,林育南躺在床上無法入眠,心里想著下一步工作。卡德路上驀地傳來一陣嘈雜的警車怪叫聲,有點兒令人恐怖。他索性披上衣服,到隔壁房間敲了敲門。
“我正要找你呢。”張文秋也未睡,馬上開門說,“有些事,還需要再好好商量一下!”
林育南說:“我們開預備會議引起上海公共租界巡捕房密探的懷疑,我覺得應改變原來的計劃,把正式會議移到更安全的地點。”
兩人談了一會兒,都覺得對會場的選擇,必須慎重考慮;對會場的掩護,必須萬無一失。他們決定盡快與中央特科總務科聯系,說明情況。
數日后,林育南負責的會議籌備小組和中央特科總務科在趙公館舉行緊急碰頭會。中央特科總務科的老張通報:“由于全國蘇維埃區域代表大會涉及面廣,可能走漏了一點兒風聲;近日,國民黨淞滬警備司令派出大批特務,上海公共租界巡捕房密探也四處活動,企圖搞清會議的確切日期和地點。”他的神情很嚴肅。
林育南談了自己的設想:“最危險的地方,也許就是最安全的地方。不妨‘險中求安,把會場放在鬧市中心的樓房里。”
大家都表示同意。
對于如何偽裝會場,中央特科總務科的老張說:“采用以前用過的方法,如辦旅館、舞廳、咖啡館等,我看都不穩妥。因為,那樣難以回絕涌入的顧客。”他的額上沁出了汗。
林育南想了想提出:“我看,用私立醫院名義來掩護會場比較合適。這樣,既有人上門,卻又不多,還可找理由打發值得懷疑的對象。”大家認為,這個建議比較可行。
1930年5月中旬,上海卡爾登大戲院背后的一座四層樓房悄然掛出“私立醫院”牌子。它的底層是掛號和門診間,由中央特科總務科成員駐守;樓上則有病房,醫生和護士都是工作人員。與會代表裝扮成求醫者,陸續入院,有的戴著口罩坐祥生出租車過來,有的額頭綁著繃帶坐黃包車過來,有的撐著拐杖走過來,有的躺在擔架上由家屬抬過來……
1930年5月20日至23日,全國蘇維埃區域代表大會就在這個私立醫院里召開。代表們在開會時,裝成集中“聽保健講座”的樣子;用餐時,吃的是附近小飯店代加工的“病號飯”;休息時,入住病房。在會場四周,中央特科總務科則安排了一些“香煙小販”“擦鞋匠”“黃包車夫”,負責警戒。
在會議間隙,一位紅軍將領詼諧地說:“國民黨當局恐怕做夢都想不到,我們就在大上海的密探、特務眼皮底下開會,商議成立中華蘇維埃共和國!”
一位工會干部幽默地說:“雖然馬路上到處是密探、特務,但這些家伙在久經考驗的地下黨組織面前,只能成為一群亂轉的無頭蒼蠅──找不到方向!”
一位農會女干部風趣地說:“我看,這幫飯桶唯一能做的,最多就是在會議結束時來為大家送行,哈哈!”
這些話,把代表們都逗樂了。林育南笑道:“我們雖然作了周密布置,但情況是復雜的,還是不能放松警惕啊!”大家表示贊同,并自覺嚴格執行會議紀律。
由于安排得當、守護嚴密,直至全國蘇維埃區域代表大會順利結束,瘋狂的密探、特務才發現會場位置,偷偷摸過來。然而,大部分代表已疏散,僅部分代表另有工作尚未離開。
林育南接到望風的同志所發信號,就用幾根木柱把前門牢牢頂住,隨即胸有成竹地組織大家撤到后門弄堂里停著的卡車上。中央特科總務科成員點燃預先準備的汽油、酒精桶,把它們滾向持槍守在弄堂口的敵人。在敵人的鬼哭狼嚎之際,卡車猛然沖了出去,但警車和摩托車很快追上來。卡車突然拐入附近的一條小街,埋伏于街口民房里的同志馬上開槍阻擊敵人。
這時,卡車上的同志迅速跳下,從居民家的后門奔向蘇州河邊,登上了接應的小火輪,順流而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