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花錢、我吃肉，新款“代經濟”的AB面

文/本刊記者 許秀蓮

天氣回暖，長春甚至還出了太陽，劉崇陽瞟了一眼手機里某二手平臺的信息，在網友詢問堆雪人價格的留言后回了一句“長春沒下雪”。

這是劉崇陽拒絕的第二單，前一單是網友讓他拍一段雪花飛舞的30秒視頻，要求干凈唯美，配樂舒緩，報價500元，對一個在校大學生來說，這是一筆不菲的收入。來自數學專業的他開始去蹭學弟的攝影課，“有備無患嘛，先學著”。

入冬以來，不少地區開始下雪，因此衍生出一種“新商品”——雪地代寫、代堆雪人等，也讓代吃代喝代長胖、代穿短袖、代掃墓、代拍代考代孕、代打代罵等相關“代經濟”一起上了熱搜。網友們在便利生活與黑色產業鏈之間爭論不下，分成了兩派。

不在乎錢，只為好玩？

去年北方潑水成冰的視頻在抖音大火，不少網友紛紛效仿，只要有人發出視頻，很容易就擁有上萬點贊，劉崇陽的朋友丁雪琪就是其中之一。“第一次那么多留言，她就挨個看，發現有人出錢請她拍同款視頻。”去年冬天，丁雪琪接拍了十幾個單，掙了數千元。

原來這也可以掙錢，劉崇陽覺得自己打開了新世界的大門。他在各個網絡平臺搜索相關代辦服務，發現并不新鮮，北方人“雪地代寫字”“代堆雪人”都是常事，價格也從幾元到幾十元不等。

出于好奇，劉崇陽在網絡平臺掛出了“代辦服務”，半個月過去無人問津。“我覺得可能就是炒作的噱頭”，他說，直到有人留言請他堆一個小雪人，對方將他的價格從50元砍到了5元。

劉崇陽堆了一個50厘米高的小雪人，拍照發給了“客戶”，卻被對方嫌棄“堆得丑”。他煞有介事地琢磨了一段時間怎么堆雪人，卻再沒有接到訂單，都是問的多買的少，僅有的一次雪地寫字，客戶要求在半個操場上畫愛心寫名字，他覺得麻煩拒絕了。

“我當初就是覺得有趣，無所謂接單不接單，并不是為掙錢。”劉崇陽發現，客戶大多都是抱著一種獵奇的心態，即使下單也不存在回購，都是一錘子買賣。

獵奇的不在少數，代吃代喝的“代長胖”系列服務以及代喂貓等都是如此，買方花食物錢、路費和服務費，由別人體驗吃喝的快樂。平臺登記相關數據顯示，這類代辦服務信息發布人均是90后。

相比而言，劉崇陽覺得代拍視頻比代吃代寫更有商業感，“一個視頻都上百，他們有些是拿去引流，商業用途，并不只是獵奇。”這樣一來便是買方市場，沒有固定價格，買賣雙方自行定價，相比正式的視頻拍攝行業的價格廉價許多。但這對于劉崇陽來說并無影響，“價格低也不怕，全當學習練手了。”

萬事可“代”亂象

然而年輕人獵奇背后，也藏著安全隱患。

23歲的魯清（化名）一個月前刪除了發布在二手平臺的“代吃代喝服務”信息。此前她抱著好奇心發布信息，沒想到真的有人下了訂單，在連續下了三次訂單請她喝奶茶后，網友加了魯清的微信，游說她增開“陪吃陪喝服務”。魯清拒絕，未達目的的網友竟然給她發來淫穢視頻，嚇得她趕緊拉黑，也立即退出了“代辦服務”。

這只是來自互聯網彼端看不見的風險之一，更多的來自代辦服務本身。如代追女友、代寫論文、代打人罵人、代考駕照等，不僅存在道德風險，甚至挑戰法律的紅線。

不久前，河南省固始縣警方偵破一起駕駛證考試作弊案，犯罪嫌疑人姜某伙同劉某、崔某等20人一起利用微信群，通過更改照片在鄭州、羅山、杭州等地幫人代考，從而獲取駕駛證，每筆費用在8000元至上萬元。

為了錢鋌而走險，已經不是獵奇那么簡單，不少年輕人甚至誤入“代經濟”歧途。今年披露的億元貪官王保安受賄細節中就有此一環。山東一家企業負責人幫著王保安補齊沒有兒子的遺憾，找了兩家代孕機構，花費346.45萬元優選高學歷、高顏值的年輕女生，為王保安生下兩個兒子。一名普通從業人員表示，只要給公司簽下一單代孕合同，他可以從中拿到10萬元提成，而代孕女生能拿到20萬及更多。盡管不少女生因此留下各種后遺癥，代孕依然屢禁不止。

四川省委黨校社會和文化教研部教授肖堯中表示，“代經濟”雖然新穎，但不能將其“惡搞化”，無論代什么，都需要符合法律法規和社會的公序良俗。

道理大家都明白，可無論形成黑色產業鏈的代考、代孕，還是獵奇的代吃代喝，這樣的“代經濟”形態既然存在。究竟因何產生，又該如何規避現有的問題，值得思考。

“懶人經濟”監管待開局

“‘代經濟’是市場經濟發展和社會高度分工的產物。”山西財經大學資源型經濟轉型發展研究院副教授薛耀祖認為，這樣的分工精細化有助于提高效率、增加就業，代理人通過出售自己的時間來替代他人時間，從而獲取經濟利益。因此，“代經濟”有不錯的發展前景，借助移動互聯網，以多種姿態都走進了我們的生活。

劉崇陽覺得薛耀祖口中的“代經濟”，是指代跑腿行業，如代購、代駕等商業化的類型，與他們所在的代健身、代穿短袖、代長胖、代叫醒等“萬事可代”的類型不同，更與代孕等黑色產業鏈不同。“我們算是一個小圈子，興趣使然，商業性的元素是比較低的。”

魯清覺得不然，不論何種代辦服務，都在網絡平臺公開叫賣，不就是一種另類商品與消費嗎？既有消費，也就意味著有潛在需求。肖堯中認為，各種“代經濟”的走紅，背后體現的是消費發展趨勢，“在城市，尤其是大都市，消費正逐步從前工業化消費向后工業化消費轉變，其中一個明顯特征就是，年輕人在消費時除了實際需要外，更重視自我個性的表達。”

“萬事可代，其實是懶。”火出圈的“代經濟”受到不少網友吐槽。有網友直接懟道：“現在的年輕人，餓了有外賣，出門就打車，取個快遞都要請人代取，現在連吃飯、考試和懷孕都可以請人代，簡直是催生懶人的助推劑，艱苦奮斗的反面教材。”

蘇寧金融研究院高級研究員付一夫也認為，“代經濟”不管形式如何，本質上仍屬于“懶人經濟”的范疇。“但具體來說，如今工作生活節奏日益加快，很多人為了提高效率，愿意在一些自認為不太重要的事情上付費，以此來讓那些‘有閑’的人來代替完成。從這個角度看，也未必就一定會催生懶人。”

不過，行業有風險，“代”也需謹慎。今年3月，一名13歲的女孩在寒假期間代人寫作業，生意不錯，月收入近萬。但由于字跡過于工整，被買家的老師發現是代寫后，被投訴舉報了。此事一度火上熱搜，網友也眾說紛紜，一時間“代經濟”又被一邊倒的批判，認為各大網絡平臺應該直接取締所有的“代經濟”服務，讓大家“自力更生”。

網友安晴覺得這些不好的事例只是少數，代辦服務中還是存在溫情與善意。安晴坐標杭州，她所在地區周邊大規模拆遷后出現了幾十只流浪貓，她常去喂食，因前段時間出差，就在網絡平臺發布消息請人代喂，由她購買貓糧，“私信我的人挺多，我就請了兩人輪流幫忙，結果他們喂了又把錢退給我了，還有一些人來領養。”

“不能一竿子打翻一船人，‘代經濟’興起自有它的緣由，它的好壞也是由使用的人來決定。”安晴說。

值得注意的是，“代經濟”服務的匹配效率以及定制性，也意味著消費者個人信息更容易被服務提供者了解，信息泄露風險增大。艾媒咨詢發布的《2019上半年中國即時配送行業監測報告》中，有48.7%的用戶表示隱私泄露是使用即時配送服務時最擔心的問題，用戶相關安全保障問題也亟待解決。

目前，代經濟更多的只是靠行業自律和平臺通用規則在監管。

艾媒咨詢行業分析師李松霖表示，科技進步和社會發展衍生出的新消費模式，若合理引導，“代經濟”有望進一步豐富市場經濟活力。相關部門要對“代經濟”加強監管，不能讓“代經濟”成為“灰色經濟”，平臺和消費者也應把好第一道關，“懶”也得有度。

“說到底，找人代替自己做事，只是生活的輔助工具，而不能成為生活的主導。人們可以依靠這種工具讓生活更美好，但真正能成為主導的只有我們自己。”陜西省社會科學院助理研究員屈曉東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