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 鵑, 潘綏銘, 黃盈盈
(1.中共北京市委黨校, 北京 100044; 2.北京人口與社會發展研究中心, 北京 100044; 3.中國人民大學, 北京 100872)
親密伴侶暴力是在世界范圍內廣泛存在且備受關注的公共衛生問題。盡管男性同樣有可能遭受來自親密伴侶的暴力,且在同性關系中親密伴侶暴力也有發生,但是女性依舊是親密伴侶暴力的主要受害者。親密伴侶暴力不僅破壞親密關系中的信任和尊重,嚴重時還會對女性的身體和精神帶來短期或長期的負面影響。世界衛生組織對48個國家所作的關于婦女健康和家庭暴力的研究顯示,有10%~69%的婦女曾經在人生中的某個階段遭受過來自男性伴侶的肢體暴力和侵犯[1]。
根據WHO的定義,針對女性的親密伴侶暴力是指親密伴侶或前伴侶實施的導致其身體、性或心理受到傷害的行為,包括身體侵犯、強迫性行為、心理虐待和控制行為[2]。William Parish和王天夫等人利用2000年美國國家兒童健康和人類發展研究所的“中國人衛生和家庭生活”數據,第一次引入兩性視角闡釋了中國的親密伴侶暴力的問題[3]。除了這項用英文發表的研究成果以外,國內學界對于親密伴侶暴力的關注,遠遠少于對家庭暴力、婚內暴力、性暴力等其他針對女性的暴力的研究。陳高凌等人對現有中國內地和香港有關懷孕婦女親密伴侶暴力的研究,從流行率、風險因素、暴力影響以及實踐領域的應用等方面進行了綜合性回顧[4],并結合中國的本土文化,將姻親關系作為一個嶄新的風險因素,對親密伴侶暴力進行了解釋[5-6],她們發現懷孕女性的受虐待比率并不比一般人低,甚至發生婆媳沖突和受丈夫虐待的風險更高,在控制其他變量后研究其影響因素發現,姻親沖突也是最強烈的風險因素。她們的研究提示我們,在中國語境下的家庭暴力的預防和干預,應立足于整個家庭系統。另一類關于親密伴侶暴力的研究成果主要來源于醫學背景的學者,其發表在公共衛生或者預防醫學類刊物上[7-11]。從測量工具上講,此類研究普遍使用國際上通用的沖突策略量表(the Conflict Tactics Scale,CTS) 中文版,但是直到最近,才有研究者在流動人口育齡婦女中對其信度和效度進行了檢驗,證明了沖突策略量表中文簡版在所研究人群中的適用性[12]。
與親密伴侶暴力的研究現狀形成對比的是家庭暴力等其他關注女性受虐情況的研究。在中國,丈夫或者其他親密伴侶發起的暴力往往被寬泛地稱為家庭暴力;少數研究將其具體稱為婚內暴力[13-15]或夫妻間暴力[16-17]。由于親密伴侶暴力這一概念普及度不夠,多數研究在抽樣過程中將非婚狀態的女性排除出去,僅以已婚婦女或夫妻為抽樣單位[18-20];還有一部分研究的抽樣單位是家庭而非個人[21-23]。國內研究目前對親密伴侶暴力在定義上和操作上的混淆,明顯忽視了處于同居或其他非婚狀態的女性遭受親密伴侶暴力的危險因素。因此,本文將不受婚姻和家庭藩籬的限制,討論女性面對的來自親密伴侶的暴力問題。這也是本文的主要貢獻之一。
親密伴侶暴力——這一包裹在親密關系中的罪惡,究竟為什么會發生?有哪些因素促進或阻止這種行為的發生?現有跨文化的研究將男性虐待伴侶的風險歸結為四大類:個人因素、社群因素、社會文化因素和社會結構因素。本研究將聚焦社會結構因素,對親密伴侶暴力的影響因素作深入探討。
以往從社會結構視角對家庭暴力的研究表明,家庭暴力在社會上的分布是不均勻的。暴力行為更多地發生在社會經濟地位低的人群中[24-26];年紀輕、教育水平低以及低收入的家庭更容易為家庭暴力所困擾[27]。不同地區的研究數據顯示,盡管在所有社會經濟地位的階層中都存在著親密伴侶暴力,但是那些生活在貧窮中的婦女更容易受到攻擊[20,22,28,29]。目前為止我們并不十分清楚,為什么貧困會增加暴力的風險,有學者往往將其與相關的住房擁擠和缺少希望等心理狀態聯系起來進行理解。他們認為生活貧困會加劇男性的壓力和因為無法滿足文化期望的男性角色帶來的沮喪情緒,進而導致其對伴侶施暴[30]。
Levinson對90個材料進行編碼,發現在男性在家庭中擁有經濟和決策權且女性不容易離婚的社會里,成年人經常訴諸暴力來解決他們的沖突;除此之外,第二強的預測因子是女性沒有工作。因此,萊文森進一步提出了假設,工作為婦女提供了一個穩定的社會支持來源,同時也為她們的丈夫和家庭提供了經濟上的獨立[31]。
然而較低的社會經濟地位和低階層家庭易發生暴力這一現象,在中國的家庭暴力研究中卻并未得到驗證。徐安琪綜合上海、哈爾濱的城市樣本以及甘肅、廣東的農村樣本得出結論,個人受教育程度、擁有的絕對和相對資源以及是否擁有家庭實權與夫妻動手無顯著相關關系[14]。李兆暉等人發現,有獨立的經濟收入的婦女遭受家庭暴力的比例比沒有經濟收入的婦女要高[19]。也就是說,經濟獨立并沒有成為中國女性免遭伴侶暴力的保護因素。對此,王天夫的研究創造性地引入了夫妻相對資源的概念和測量,他也發現在中國城市中,收入比丈夫高的妻子受到侵害的可能性更高[15]。
綜合現有研究我們發現,對于親密伴侶暴力這個現實存在的現象和概念我們知之甚少。目前在中國能夠描述親密伴侶暴力的全國范圍的、有代表性的數據并不多。這首先是一個值得關注和重視的問題。
另外,我們在梳理文獻過程中,解釋不同社會中針對女性的親密伴侶暴力時出現的一系列悖論讓筆者感到非常好奇,西方研究中的低收入女性更容易遭受親密伴侶暴力這一假設,為什么在中國的研究中并未得到驗證?社會經濟地位這一指標中的構成成分,諸如教育水平、收入和職業地位等對于親密伴侶暴力的發生作用是否一致?如果在別的國家發現的影響因素在中國沒有顯著作用,那么又是哪些因素發生了作用?這些將是本文希望憑借有限的數據回答的問題。
本文采用中國人民大學性社會學研究所在2000、2006、2010、2015年,15年間所做的四次全國范圍內的抽樣調查數據。四次調查均采用PPS抽樣方法,詳情如表1所示:

表1 2000、2006、2010、2015年四次全國抽樣調查基本情況
很多因素都可能影響親密伴侶暴力、性暴力等敏感問題數據的質量,諸如樣本的選擇標準、題目的表述方式、被調查者在調查過程中是否感到安全和舒適等[32]。由于涉及問題的敏感性,四次調查均遵守如下原則:
第一,抽樣單位是個人而非家庭,所有被調查者被邀請到居委會或其他家庭以外的封閉空間接受調查。第二,約訪員與訪問員嚴格分離,訪問員不了解被訪者的姓名、住址等個人信息。第三,知情同意,問卷在初始和多個敏感問題前都會對被調查者告知其內容的敏感性,被調查者可隨時退出調查。第四,調查過程中采用同性別面對面訪談的方式,避免異性調查員進行訪問。第五,采用電腦問卷進行調查以排除調查過程中的人為影響。計算機問卷調查逐漸因其良好的數據質量和信度被廣泛接受[33-35],特別是在主觀性和情感性較強的測量方面,計算機問卷調查較紙筆填答問卷更有優勢[36]。因此,本調查在問卷開始部分由調查員輔助被調查者使用鼠標和鍵盤填答,其余部分均由被調查者自行填答。
1.因變量。在調查中,我們通過如下兩個問題來確定是否存在軀體暴力及其程度。提問1:不論什么原因,您的愛人[注]此處“愛人”一詞會根據問卷前面相關問題的答案進行替換,指代的是當前或曾經和被調查者有性關系的人。例如,如果前面的問題被訪者選擇丈夫,則此處顯示為“丈夫”;如被訪者選擇“男朋友”,則此處顯示為“男朋友”。下同。曾經動手打過您嗎(開玩笑不算)?在什么時候(最近12個月,12個月以前)?被訪者可按暴力是否發生和暴力發生的時間作答。關于嚴重的肢體暴力,調查中通過提問2進行定義:(在回答被打過的女性當中)無論哪一次,您的愛人打您,曾經打得很重嗎(青了,腫了,流血了,受傷了)?
總體而言,本研究的因變量有:(1)最近12個月以前是否遭受過軀體暴力;(2)最近12個月以內是否遭受過軀體暴力;(3)沒有遭受過軀體暴力。
2.自變量。(1)年齡。(2)教育水平。(3)職業。職業分為:無工作、農村勞動者、產業工人、商業服務業/娛樂業勞動者、各種白領、老板/領導六類。(4)收入等級。具體做法是將收入進行排序,“最高”為實際收入最高的10%的人口,“中高”為其次的20%的人口,“中低”為再次的30%的人口,最低為收入最低的40%的人口。(5)居住地。分為農村、鎮、縣城、縣級市、地級市和省會直轄市四級。(6)是否流動人口。(7)婚姻狀態:由于研究問題是親密伴侶暴力,此處將所有在婚的情況分為一組,所有其他形式的同居情況分為一組(包括未婚同居、婚外同居、離異或喪偶后的非婚同居)。
由于本調查不是關于親密伴侶暴力的專項調查,所以納入的相關變量有限。結合文獻回顧和現有的理論解釋,本研究試圖從社會結構的視角,分析15年來中國女性遭受親密伴侶肢體暴力的影響因素。并根據現有理論框架,在控制了四次調查的差異之后,提出如下假設:
假設1,低年齡組的女性,更容易遭受來自伴侶的暴力。
假設2,低社會經濟地位的女性,遭受暴力的可能性大于高社會經濟地位的女性。
假設2a,教育水平低的女性,遭受暴力的可能性更大。
假設2b,職業地位較低的女性,遭遇伴侶暴力的可能性更大;職業地位更高的女性,遭受伴侶暴力的可能性更小。
假設2c,低收入女性更容易遭受伴侶暴力,收入越高暴力風險越小。
假設3,農村地區女性暴力風險高于城市。
假設4,流動人口女性遭受伴侶暴力風險高。
假設5,已婚女性遭受伴侶暴力的可能性大,處于未婚狀態的女性遭受暴力的可能性小。
根據如上自變量的設計和研究假設,我們試圖檢驗社會結構因素對女性遭受親密伴侶暴力的影響。由于未婚同居狀態往往存在時間不長,為了盡量完整地保留數據信息,我們沒有將是否遭受暴力生成為一個簡單的二分變量,而是將因變量分解為定序變量,即“年內[注]由于數據來自四次調查,所以這里的“年內”指調查當時以前的12個月內,“年前”指調查之時的12個月以前。遭受暴力”和“年前遭受過暴力”以及“沒有遭受過暴力”三個取值。并通過SPSS18.0統計軟件,進行ordinal logistic回歸分析。
四次全國抽樣調查的歷時性數據,可以為我們描述中國女性面臨的親密伴侶軀體暴力的基本情況和變化趨勢。調查顯示,2000~2015年間,針對女性的親密伴侶軀體暴力水平基本上是持平的,沒有出現統計學意義上的顯著變化。在18~61歲的中國婦女中,一直有1/5左右的人曾經被自己的丈夫或者同居男友毆打,而在調查之前的12個月里,被打的已婚或已同居女性則超過5%。其發生率見表2。

表2 親密伴侶軀體暴力發生率 (%)
與同類研究進行比照可以看出,在1990年第一次中國婦女社會地位調查中,29.2%的18~64歲女性承認自己曾經遭受過不同程度的暴力;2010年第三次中國婦女社會地位調查數據顯示,在整個婚姻生活中曾遭受過配偶侮辱謾罵、毆打、限制人身自由、經濟控制、強迫性生活等不同形式家庭暴力的女性占比24.7%,其中,明確表示遭受過配偶毆打的比例為5.5%,農村和城鎮分別為7.8%和3.1%。William Parish和王天夫對中國城市夫妻間的婚內肢體暴力進行了研究。其結果顯示,27%的女性曾經卷入過婚內暴力,其中有10%的女人曾經因配偶間暴力沖突而被嚴重傷害過,在過去的一年中有10%的女性有遭受家庭暴力的經歷[3]。
雖然由于定義不盡相同,而且現有有代表性的樣本因為統計口徑不同而無法進行簡單比較;但是如果把本次調查的結果與其他跨區域的調查結論進行比較則可以看出,有大約20%以上的中國婦女曾經遭受過親密伴侶暴力,特別是軀體暴力。
在親密伴侶暴力中,嚴重肢體暴力往往會對女性的健康狀況造成顯著的負面影響,在我們的調查中嚴重的軀體暴力發生率從2000年的13.7%下降到2015年的8.0%,其發生率在逐步降低;在所有被打的女性中,有一半左右的人會遭受嚴重暴力,這個比例也在顯著下降。這說明,雖然親密伴侶之間的軀體暴力發生率沒有顯著變化,但是其嚴重程度明顯下降了,見表3。

表3 三次調查中嚴重軀體暴力的發生率(%)
總的來說,在中國傳統社會“打老婆”的現象普遍存在。佟新認為這種家庭暴力的存在和延續植根于父權統治、男強女弱這一兩性關系的基本格局[37]。
20世紀,中國的精英階層和女性主義者堅決反對針對女性的家庭暴力,《中華人民共和國婦女權益保障法》《中華人民共和國反家庭暴力法(草案)》的出臺也從法律層面上保障了女性免遭暴力,越來越多的機構都在為處于暴力中的女性提供支持和援助,這些努力從客觀上降低了親密伴侶暴力的發生率和嚴重程度。但是從我們的數據上看,仍然有20%以上的婦女遭受家庭暴力,且其中一半的程度較重??梢?,反對和制止針對女性的親密關系暴力的工作仍然任重而道遠。
究竟社會結構因素對親密伴侶暴力的發生是否有影響?哪些因素在發生影響?是否真如西方主流研究中發現的社會經濟地位與暴力發生相關,還是如很多國內研究所見,其相關性并不顯著?或者仍有哪些并沒有被我們關注的因素在影響著這一行為的發生?為了回答以上問題,檢驗研究假設,本文通過序數回歸模型來檢驗在諸多社會結構因素中,對親密伴侶暴力的發生具有解釋力的因素。

表4 針對女性的親密伴侶暴力影響因素(序數回歸模型)
注:N=8421女性;控制變量=四次調查的差異;+<.10;*<.05;**<.010;***<.005
表4表明,年齡在30~39歲、40~49之間的女性遭受暴力的可能性顯著增加。以往研究已經揭示出年齡和婚姻狀況與女性遭受暴力的相關性。北美地區關于男性實施伴侶間暴力的研究中,低齡和低收入是兩個反復出現的影響因素。但是在我們的研究中發現,年紀最輕的18~29歲年齡組并不是暴力發生最多的組別,30~39歲年齡組的女性遭受伴侶暴力的可能性較18~29歲組高出27.6%,40~49歲組女性遭受伴侶暴力的可能性較18~29歲組高出25.2%。故此,假設1被拒絕,這說明低年齡組的女性并非就一定面臨著高風險。在中國30~49歲女性遭受暴力的可能性高于低齡組。這可能與30~49歲年齡段的各種壓力高出其他年齡組有關,而壓力是導致親密伴侶暴力的一個常見的心理因素[25]。
除此之外,假設2提出的社會經濟地位變量對于親密伴侶暴力存在著復雜的影響,其主要構成因素,如教育、職業地位和收入對于暴力的發生的影響并不一致。“低社會經濟地位女性遭受伴侶暴力的可能性更大”是一個需要檢驗的假設,而不是一個固定存在的前提。
首先,教育。隨著受教育水平的提升,無論是年內還是所有曾經的暴力發生率都在下降。低教育水平的確是遭受伴侶暴力的危險因素,小學及以下文化程度的女性要比大專及以上文化程度的女性遭受暴力的可能性高出36.2%。假設2a成立。
其次,職業地位。假設2b所陳述的職業地位與暴力發生之間的單向關系并不存在。具體而言,無工作和農村勞動者是伴侶暴力的保護因素,其發生可能性分別比各種白領低49.9%和25.5%;但是產業工人較白領的親密伴侶暴力發生可能性高38.3%。藍領工人中親密伴侶暴力發生率高的情況,在歐洲和美國一些研究中也得到過證實[38-40],但是并未被作為高危因素在中國的語境中被揭示出來。假設2b只能得到部分證明,即低職業地位不一定帶來高伴侶暴力風險,但是從事生產、運輸等生產行業的工作,是親密伴侶暴力的危險因素。
第三,收入。暴力發生率的確隨收入的升高相應降低,但是這一變化并不具有統計學上的顯著性,這一點與徐安琪等人的研究結果一致,同時也說明低收入促進親密伴侶暴力發生這一假設(假設2c)在我國不具有適用性。
假設3和假設4都未得到驗證,無論女性是居住在農村或是流動人口對于親密伴侶暴力的發生都沒有顯著影響。
本研究的另一重大發現是:在納入分析的各種因素中,處于未婚同居狀態是影響親密伴侶暴力發生的最大危險因素。11.5%的未婚同居狀態的女性在年內遭受過伴侶暴力。未婚同居狀態的女性不僅遭受暴力的發生率高,就暴力風險而言,同居關系中的女性遭受親密伴侶暴力的可能性是所有在婚女性的1.54倍。假設5被拒絕。這是國內已有研究都沒有發現的危險因素,國外研究也甚少關注婚姻狀態對伴侶暴力的影響。Mercy 等人在埃及的研究曾經提出社會文化對非婚關系中女性遭受暴力的漠視態度[41],但是這僅有的解釋似乎并不適用于中國社會。近年來,中國大陸的婚前性行為現象日益增多,2010年全國18~61歲的總人口中有49.1%的人有過婚前性行為,而未婚同居的人在2000~2010年十年間一直維持在20%左右[42]。
在我國,同居關系存續期間的暴力一直處于法律的灰色地帶,2015年7月28日,向社會公開征求意見的《中華人民共和國反家庭暴力法(草案)》中也未將戀愛、同居、前配偶等關系人員之間發生的暴力行為納入家暴范疇。2015年12月21日,提請全國人大常委會審議的《反家庭暴力法(草案)》二審稿才首次在附則中增加規定:家庭成員以外、共同生活的人之間實施的暴力行為,也參照本法執行。這就將有同居關系的人之間發生的暴力也納入了家庭暴力的范圍之內。當然,法律空白解釋對于非婚同居狀態中女性面臨的暴力風險顯然是不充分的。
本文通過數據分析,為中國女性遭受的親密伴侶暴力的現狀和趨勢提供了全新的實證依據。研究發現,20%左右的中國女性遭受過來自丈夫、男友等親密伴侶施加的暴力,且15年間沒有顯著變化;在所有女性中,有9.4%的女性經受過比較嚴重的暴力,其身心遭受了嚴重的傷害。
這一實證數據揭示了一個嚴峻而被忽視的現實,我國女性面臨著來自家庭內部和其他非婚關系中的暴力。當前一些西方國家的研究或規定已將家庭暴力的概念延伸到非婚同居、前夫妻及前伴侶的暴力行為,如新西蘭1995年通過的《家庭暴力法案》第3條、第4條規定,將家庭暴力解釋為伴侶、家庭成員、日常共居一室的人際關系密切的人實施的包括身體、性和心理傷害的行為。我國香港特別行政區《2008年家庭暴力(修訂)條例》也將1986年制定的《家庭暴力條例》中的適用范圍擴大,即將前配偶和異性關系中的前伴侶間的暴力視為家庭暴力。可見,將家庭暴力的概念延伸到非婚同居、前夫妻及前伴侶的暴力行為是一種發展趨勢[43]。而我國的《中華人民共和國反家庭暴力法》2016年3月1日才開始正式實施,這部法案第一次將有同居關系的人之間發生的暴力納入家庭暴力的范圍之內。這一立法上的進步還需要更多的時間和司法實踐去實現其立法目的。
在分析親密伴侶暴力的相關因素過程中,我們發現,年齡在30~49歲之間的女性遭受暴力的可能性更大;而社會經濟地位并不是一個很有解釋力的變量,其構成指標如教育、收入、職業地位對于親密伴侶暴力的發生有不同的作用機制。在所有影響因素中,同居關系這一危險因素是本研究中最值得關注的發現之一,在被納入的變量中,非婚同居更大程度上提高了親密伴侶暴力發生的可能性,但是這一因素究竟因何發生作用尚待進一步的研究去解釋。
作為一個大規模的抽樣調查,現存問卷容量很難容納分析親密伴侶暴力的所有變量,比如我們對心理因素、社區因素、社會文化傳統對親密伴侶暴力的影響就缺乏設計,因此,現有研究只是對我國的親密伴侶暴力進行非常有限的、社會結構視角的解釋,區分了社會經濟地位中教育、收入等指標對于親密伴侶暴力發生的不同影響。研究還提出了幾個之前并不為人重視的變量,如處于未婚同居狀態的女性,其受伴侶侵害的幾率高于其他婚姻狀態的女性。這也正是我們將親密伴侶暴力、非婚內暴力、家庭暴力等廣為人知的議題作為研究對象的原因。同時,未婚同居的女性究竟為什么會有更高的暴力風險,值得我們在進一步的學術研究和政策研究中給予足夠重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