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玲 孔凡棟



[摘要]通過對唐朝與統一新羅女子的發型發飾類別與式樣變化的對比,可以解讀唐代發型發飾的風尚演變對新羅的影響,將雙方在不同階段的政治往來及文化交流做梳理比較,找出兩國女子的發型發飾在名稱、造型、裝飾、材質上的相同特征與差異,并從趨同與差異的原因層面進行分析。在精神文化、制度文化同源的情況下,兩者的發型發展既呈現橫向傳播的從屬關系,又有民族化特征的獨立發展。
[關鍵詞]唐代;統一新羅時期;女子發型;發飾比較
[中圖分類號]J50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2-2007(2019)02-0021-07
唐代(618-907)對朝鮮半島統一新羅時期(668-935,以下簡稱新羅)女子的服飾發型,有著深刻的影響。唐代較新羅石刻繪畫資料豐富,典籍記錄亦很詳盡,倘作不同向度的梳理與比較,可厘清這段歷史時期女子發型發飾的傳承、演變及其在多元文化之間的互動關系。
一、唐與新羅交流的時代背景
由于“文化勢位差”的存在,唐代的宗教、制度、漢字、服飾等對高句麗、百濟、新羅等國產生了深遠的影響。而當時作為藩屬國的新羅,自然采取友好往來、主動吸納唐文化的國策,自唐貞觀中期至五代中期的300多年里,先后派遣過2000多名留學生入唐學習。這些留學生多為王室貴族子弟,他們成為了跨文化傳播的核心力量,將中華文化滲透至整個新羅社會。[1](63)
新羅公服制度始于中國南北朝時期,這時新羅雖模仿中國公服制度,但是并非完全采用,直到唐代,新羅正式采用了中國的公服制度。真德女王二年(唐648年),新羅派遣金春秋赴唐請兵,并向唐太宗請求章服,第二年(649)春正月便“始服唐朝衣冠”;盛唐時期,唐羅關系更為密切,681年唐高宗遣使冊封神文王即位,確立了兩國的宗藩關系;733年兩國關系進入了持續友好、全面發展的階段,朝貢和回賜是唐羅交往的重要內容。新羅在不同時期派遣唐使次數共24次,其中,真平王時期8次,善德女王時期9次,武烈王時期5次,文武王時期2次。[2](3Q)自然,交流是雙向互惠的,一方面,唐對促進新羅文化發展影響深遠,從漢字到文學藝術,從天文歷法到國家的政治法律、經濟、文化制度,從儒學思想到宗教信仰,新羅文化都滲透著華夏傳統文化的影響,功莫大焉;[3](8)另一方面,新羅在主動吸收唐朝文化的同時,對唐文化發展也有一定啟迪和影響。
二、唐與新羅時期的發型發飾比較
(一)唐羅多元文化背景下的發型發飾特征
1.唐沿襲古制,創長安風尚
大唐女子發型百花齊放,蔚為大觀,一般歸為髻、鬟、鬢三大類別。唐代既沿襲前代豐富的發髻,如高髻、靈蛇髻、盤桓髻、云髻、鬟髻、蟬鬢等,又不斷推衍創新樣式。唐武德中期,宮中梳半翻髻,又梳反綰髻、樂游髻、望仙髻、回鶻髻。到開元、天寶年間(713—756),則因流行假發義髻,發型更顯自在蓬松。唐發髻種類繁多,名稱也極盡豐富,貴族女子發型具有引領所有女子發型風俗和流行的作用,這里本人將主要解讀對新羅影響較大的幾種典型發式。
初唐女性多沿隋制,以平髻為主;至唐太宗(627—649)時,發髻漸高,樣式益多;中晚唐,造型上從低平樸素漸趨高聳、蓬大、華麗(見表1)。
高髻:是漢代髻式之一,因髻式高聳,又稱“峨髻”。唐代以高髻為美,至盛唐花樣愈演愈繁,極致者高達一尺(約30厘米)有余。康駢《玉蕊院真人降》中有描述:“……乘馬,峨髻雙鬟,無簪珥之飾,容色婉約……”[4](488)唐太宗詢及近臣令狐德棻,問婦女發髻加高是什么原因。令狐德棻以為,頭在上部,地位重要,高大些也有理由。因此高髻不受任何法令限制,逐漸更加多樣化。[5](141)高髻并不是固定的一種發式,其造型及名稱在不同階段有明顯的變化:初唐時高髻纏得較緊,矗立在頭頂上;盛唐時出現蟬鬢,發式漸呈橫向擴張態勢,高髻直立于頭頂;中晚唐時高髻整體造型更加膨大。
花髻:唐代流行的發髻樣式,屬高髻一類,將鮮花插于發髻為飾。李白《宮中行樂圖》“山花插寶髻”[6](272)和萬楚《茱萸女》“插花向高髻”DK24B均講述了這種將鮮花插于發髻上的發式。唐女子尤愛牡丹,益增嫵媚與高貴,如《簪花仕女圖》中女子梳高髻,牡丹頭飾的點綴令人耳目一新。《奩史·引女世說》中“張鐓的牡丹宴客,有名姬數十,首托牡丹”的記載,[8](42)描述了當時的情景。此外,亦有髻上點綴白茉莉之舉,因黑白反差而獨具魅力。羅虬《比紅兒》詩句“柰花似雪簪云髻”[9](_即贊白花襯烏發之妙。這種傳統的裝飾手法,是我國婦女發式裝飾中一種廣泛采用的方法,自然波衍到新羅。
寶髻:開元、天寶年間,女子頭上裝飾增多,尤顯盛唐華麗之風,出現以步搖、花鈿、釵簪、金玉花枝等飾物裝飾發髻鬢間的寶髻,也稱為“百不知”。
2.新羅早期辮發繞頭,后發髻高聳
韓國學者鄭梅子在《韓國古代女子發式》一書中寫道:“統一之前新羅的發型與髙句麗相比并沒有過多的不同。”[10](43)另外,該書還引《東京雜記》:“新羅時期首都北邊女性的頭發在后面扎成兩個辮子,至今一直稱為北髻。”?(53)這是新羅早期盤頭和抓髻的文字記錄。
(1)辮發繞頭
新羅人屬于古朝鮮族,新羅時期是其古代史上第一個統一政權。從早期資料記錄來看,新羅以長發為美,并有辮發盤結之俗。《太平御覽·新羅》載:382年,“新羅國王樓寒遣使衛頭獻美女,國在百濟東,其人多美發,發長丈余。”?(67)《新唐書·東夷列傳·新羅傳》載:“婦長襦,……不粉黛,率美發以繚首,以珠彩飾之。”早期新羅女子美發纏繞于頭部,并以珠彩作為裝飾。[12](6202)統一前的新羅固有服飾與高句麗、百濟大致相同,但逐漸走向了大唐化。當然,這是有一個歷史演變過程的。有文獻可證,《舊唐書·新羅傳》載:武德四年(621)遣使朝貢,統一新羅前“其風俗、刑法、衣服與高麗、百濟略同,而朝服尚白”。[13](3402)
新羅30年(664)實施的親唐政策使女性服裝趨向中國化,此時的發型也受到中國的影響,當時,唐代女性的發型是盤頭、發髻或雙髻,并以多種飾品裝飾發型。676年,新羅引進唐朝例律法令,統一后服裝與發式變化較大。
(2)高髻漸盛
倘若進行歷時性考察,我們可以發現,在統一新羅及以前的各朝中,新羅時期受中華文化影響為最。僅以《北史》《周書》《唐書》等為據,可知其服飾發型的發展變化基本延續了中原風貌。唐詩中亦有對新羅發式的描述,如竇常(746—825)詩句“發美童年髻,簪香子月花”,[14](201(1)即贊新羅樂女發型之美;顧況(約727—約815)的詩歌《送從兄使新羅》描述了其在新羅所見的一個細節“鬢發成新髻”,[15](1%3)便是指新羅男女的發式與中土不同。
統一新羅之初,發式簡潔樸素,在慶州皇城洞出土的新羅后期作品中,女陶俑將頭發于發頂中分,于腦后梳髻,尚有新羅早期遺風。慶州龍江洞石室墳出土的新羅女子陶俑,顯示當時女子頭發全梳于頭頂,發髻呈圓形寬大扁平狀,從低平的發髻可以推斷這些女子的身份等級較低。[16](80)
隨著唐羅頻繁往來,新羅女子發型漸聳,樣式漸豐,假發漸成必需品。發式吸納唐風后又演繹出新的樣貌來,典型的有高髻、花髻、寶髻。
高髻:高大的發髻在新羅時期漸起,發型高聳厚實,上有各種裝飾。
花髻:新羅時期流行花髻,即女子佩戴華麗的花朵裝飾頭發。有關典籍記載唐人服飾發型規制影響到新羅風尚,且按不同品級簪花。《韓國古代女子發式》一書中對花髻進行了復原,由復原圖可以看出,發髻整體高聳厚重,盤結緊密,曲線起伏優美,且發髻對稱,上飾花朵或珠寶。而唐代貴婦發髻更趨蓬松飽滿,上面點綴鮮花珠寶,更顯雍容華貴之貌(見表1)。
寶髻:發髻高聳,綴以花鈿、釵簪、金玉花朵等飾物。
由此可知,新羅時期發型隨唐人風貌變化而變:初期發型緊致,體積形態略簡,發型以左右對稱為主;中后期造型夸張,外形多曲線形式,盤結緊密,有規律性起伏的曲線,使其既具東方發髻之美,又有等級落差之秩序感。
3.唐羅女子發飾
(1)唐代女子發飾
唐代前期宮廷婦女發式雖已有種種不同的藝術加工,但使用珠翠的情形卻并不多。據《唐六典》記載,命婦花釵官服制度,在開元、天寶間才經確定。后期發飾漸繁多且華麗,有簪、釵、步搖、梳柿、勝、鈿、花等,且多以玉、金、銀、玳瑁等材料制成,工藝精美。平民女子出嫁時可戴花釵,以金銀、琉璃等材質作為發飾。
簪、釵、步搖是唐朝宮廷貴婦常用的首飾。具有女性審美意象的簪釵,品類繁多,有玉雕花釵、珊瑚釵、瑟瑟釵、翠云釵等。唐詩對此多有吟詠,如“玉釵浮動秋風生”“頭上鴛釵雙翠翹”“金為鈿鳥簇釵梁”等。[17](2225)
梳背風靡于宮廷貴婦之間,常與簪、釵、步搖等一同使用。此時出現了很多金銀梳背,齒薄而軟,壓于發間,起到固定裝飾的作用。初時形制較大,盛唐后逐漸變小而插戴數量增多,晚唐甚至出現了“滿頭梳”的形式。鈿也是唐朝女子常用的一種發飾,造型材質皆豐富多樣。通常以金銀、珠翠或寶石制者居多,以翠鳥羽毛制者為“翠鈿”,使用時插于發髻之上。
唐代盛行簪花習俗,常以茱萸、石榴、薔薇、牡丹、芍藥、芙蓉、梅花、棠梨、杏花等鮮花插在發髻或頭上,作為裝飾。例如,元稹《村花晚》詩曰:“三春已暮桃李傷,棠梨花白蔓菁黃……插刺頭鬢相夸張。”[18](3019)
另外,假髻非常受唐代女子喜愛,除貴婦外,常用于宮娥舞姬。以襯高聳發髻,此假髻通稱“義髻”。開元、天寶年間,貴婦以假髻為首飾,使用蓬松義髻,兩鬢滿著金翠花鈿,發髻除兩鬢因虛發相襯加大。倘假髻涂黑漆,或彩漆繪紋,則稱“漆髻”。
唐代對女子佩戴頭飾的規格數量有明確規定,據《武德令》記載,皇后服有祎衣、鞠衣、鈿釵禮衣三等。祎衣,首飾花十二樹,并兩博鬢……鞠衣,與祎衣同;鈿釵禮衣,十二鈿。皇太子妃服,首飾花九樹,小花如大花之數,并兩博鬢也,褕翟;鞠衣,與褕翟同;鈿釵禮衣,九鈿。內外命婦服花釵,施兩博鬢,寶鈿飾也。第一品花鈿九樹,寶鈿準花數,以下準此也;第二品花鈿八樹,第三品花鈿七樹,第四品花鈿六樹,第五品花鈿五樹。六尚、寶林、御女、采女、女官等服,禮衣通用雜色,制與上同,惟無首飾。[19](219~315)
(2)新羅女子發飾
新羅時期實施骨品制度,服裝發飾依身份等級而嚴格界定。女子一般使用簪、釵、鈿、梳、花朵等飾品裝飾頭發,三國統一后服飾等級觀念愈加明顯,發飾規格及材質皆按品級佩戴使用(見表2)。由表2可以看出,新羅貴婦的發飾佩戴等級以材質及工藝作為主要限制。真骨女和六頭品女戴冠,冠上配有花紋的羅、紗絹并飾珠子;真骨女、六頭品女發型上的梳子裝飾禁用珍珠、碧玉、嵌金花的鈿,而用瑟瑟銀、碧玉、花朵裝飾;王妃用純金刻鏤釵和綴珠釵;真骨女用純金、銀刻鏤及綴珠釵;五頭品和四頭品婦女用銀釵;平民女用黃銅質的鍮石釵。[20](133_143)
新羅時期的王妃、五頭品女、四頭品女各用瑟瑟鈿、玳瑁、素玳瑁、素牙角和木頭制作的梳。此處的瑟瑟是波斯語,形容玉的色澤,用來指代碧玉。玳瑁是海龜殼,根據龜甲的顏色,白色為上等品,素牙角就是白角,由此可以了解到新羅尚白的遺風。
顯而易見,由于受唐風影響,這一時期的新羅女子發飾都趨于華美。此時出土的梳多是玳瑁材質并以黃金花鈿為飾,造型精美華麗,我們可以推測其當為王妃或公主頭飾之物。
統一新羅時期,上層女子也有使用假發之俗,稱為“加髢”,且假發質量上乘,被視為高級飾品。假發可資助發式造型,易形成髙聳膨大之勢,頗受女子青睞。
(二)唐羅發型發飾的共同特征在政治往來、社會風尚互動交流的過程中,唐羅發型發飾演變的態勢基本相同。早期都處于國家政權統一發展振興階段,風尚習俗沿襲前朝,又有所創新發展。新羅的發型發飾名稱與唐代相同,發髻低平,造型首飾相對簡約樸素,并由平髻逐漸向高髻過渡演變。
中后期兩國經濟發展昌盛,加之頻繁的往來交流,唐代的風尚對新羅的影響更加全面深入,不論是發型名稱還是發式造型特征新羅都具大唐風貌。從造型來看,發髻逐漸高大蓬松,造型多變,發飾日趨華麗精美,佩戴等級制度明確。
兩國女子發型高聳,其主要特征是普遍使用假發(美髢)。假發也是新羅向唐代朝貢之物,《三國史記·新羅本紀》明確提到新羅使者向唐代朝貢頭發的記載有四次:如唐玄宗開元十一年(723),新羅所獻方物為“果下馬一匹、牛黃、人參、美髢、朝霞綢、魚牙綢……”美髢,即美麗的假發。唐玄宗開元十八年(730),新羅所獻為“小馬五匹、狗一頭、金二千兩、頭發八十兩、海豹皮十張”。唐玄宗開元二十二年(734),向唐王朝獻“小馬兩匹、狗三頭、金五百兩、銀二十兩……頭發一百兩”。唐懿宗咸通十年(869),所獻方物為“銀二百兩……四尺五寸頭發百五十兩、三尺五寸頭發三百兩”。[21](115~155)這些頭發大致在100cm~130cm之間。由此可見,長發不只牽涉到個體美感,更關乎到異域發型的審美需求,而且在文化交流中,對發式有著彼此相通的形式共鳴。當時女子對假發的需求量很大,充分表明當時高聳寬大的發型使假發變成妝飾的必需品。
相比歷代常用的簪釵發飾,插梳為飾是兩國女子發飾的共有風尚。因為盛唐時插梳曾作為裝飾廣泛流行,而且品類、款式繁多,材質多為玉、銅、鮮殼、木竹、金、銀、象牙、魚骨、水晶、滑石、瑪瑙、琉璃、玳瑁等。從新羅典籍及出土的文物中可以看出,受唐代插梳藝術的影響,新羅女子也有發型上插梳的現象,梳的材質除了木材以外還有犀角、玉、水晶、象牙等。可見,兩國插梳的材質、造型基本相似。此時,唐代插梳還創新出了多種裝飾手法,例如,以花鈿與梳篦相結合的裝飾方法,使得發間裝飾更加華麗多彩。白居易“梳掌金筐蹙”,[22](3168)溫庭筠“寶梳金鈿筐”,元稿“玉梳鈿朵香膠解”[24K_等詩句便是描述此類裝飾效果。唐代這一創新的鈿梳裝飾手法在新羅也有發現,如出土文物金質鈿玳瑁花紋梳(如圖1),與唐朝風尚一致。
(三)唐羅發型比較的差異
趨同與差異是雙方之間長期政治關系以及文化交流密切的體現,社會風尚傳播、吸納、融合的歷程表明了文化交流帶來的趨同,而民族獨立性又使其具有細節上的差異。唐代的政治、文化處于主導地位,并與其他文化一起呈現出多元共生的特征,而新羅的吸納則多是政治藩屬關系下的被動接納與融合。
1.唐朝的兼收并蓄與異域民族之間的風尚互動
唐人常大膽拿來異域文化為我所用,前期,受北齊西北民族(高昌、回鶻)文化的影響,特征為高髻,戴尖錐形渾脫花帽……后期則在元和時期,主要受吐蕃影響,重點在頭部發式,特征為蠻鬟椎髻。
回鶻髻:唐中期,因與回鶻和親,遂使回鶻髻在長安等地廣為流行。據《妝臺記》記載:“開元中梳‘雙環望仙髻及‘回鶻髻。”[25]_即頭上扎一個髻,有單股的,也有三股的,發髻呈拳頭狀,發髻根部以紅絹系之。《新五代史·回鶻傳》記載道:“婦人總發為髻,高五六寸(約17-20厘米),以紅絹囊之,既嫁,則加氈帽。”貴族則樂于發髻上戴一金冠。[26](537)
蠻鬟椎髻:“中晚唐時,婦女發髻又效法吐蕃,作蠻鬟椎髻式樣,或上部如一棒椎,側向一邊,加上花釵梳子點綴其間。遠不及初唐發式利落美觀。”[19](321)這種發型因奇異新穎,遂為時風所宗的時髦樣式。
烏蠻髻:造型高而尖,即古羌人所梳椎髻,經改造而成烏蠻髻。據《苗俗紀聞》記載:“婦人髻髙一尺,膏以脂……累疊而銳,俗所謂烏蠻
耶”[27](365)
唐朝以漢文化為主體,漢族文化經歷了幾千年的發展,至唐初已近成熟,因而有容納異己的胸懷。唐王朝的建立者李淵、李世民父子,都有著濃重的鮮卑族血統,唐人生活習俗也有著眾多的胡人特質,從社會環境來看,長安城胡人聚集,胡風盛行,因此唐朝女子發型多受胡風影響,出現了上述具有胡人特征的發式。而新羅的發型妝飾對唐代的影響尚沒有發現記載。
2.唐羅發型發飾的差異
唐代發型發飾種類更加豐富多元,發型發飾的創新演變更具主動性,種類繁多的發髻根據盤結位置和形狀歸為三類:位于頭頂、位于兩鬢、位于腦后,其中以高發髻為主的單髻與多髻式樣最為流行。
新羅由于地理環境、風俗習慣等方面的影響,其發型在細節方面表現出一些差異性。新羅時期未婚女子辮發垂后,婚后則盤發成髻。發髻整體高聳厚重,盤結緊密,發髻外形多曲線形式;而唐代少女發式有丫髻、小髻、雙髻等多種樣式,中晚唐少女受胡風影響喜愛圓鬟椎髻,少女做髙髻而兩邊梳雙鬟,出嫁后梳高髻;唐制對命婦發飾的數量等級要求詳細明確,新羅女子發飾佩戴等級限制更側重于其材質和工藝。
三、唐羅發型發飾異同的原因
作為一個顯性符號,發型包含著宗教、社會風俗、禮儀制度等多重功能與文化內涵。異域文化傳通交流盛況也在此時彰顯,甚至可追尋出雙方在政治、文化、審美層面表現出的某些共同的基因特征。
(一)文化關聯
1.儒釋道思想的傳播
中華文化的世界傳播有三個層面:物質文化、精神文化和制度文化。同源文化的影響使得文化圈內的國家有著共同的心理基石,支配著服飾、發型的傳播與吸納。5世紀初,儒學已傳人新羅,到三國時期,中國制度文化漸近落地生根。有唐一代成就輝煌,自引來八方模仿朝拜。
從三國統一前開始,與唐代交流的新羅以政治和軍事為目的,而統一以后有了經濟和文化交往的目的。隨著唐朝成為國際開放性大國并成為了同時代文化圈的中心,唐代女子發型也開始傳入新羅。[12](54~71)新羅時期的發型習俗與中原文化基本一致,女子的成年、身份等級都與頭發相關,發髻中蘊藏的深層文化意識,由認同而共鳴,從遠古一直影響至今。
2.識別身份等級的制度文化
通過視覺手段規制政治秩序,是人類文化的普遍特征。古代發型發飾有相應的等級制度,依等級、禮儀形式而定,是古代女子身份等級的象征。新羅從7世紀中葉開始,官服全面引入唐品色服制。文武王四年(664),又改革婦人之服,自此以后,衣冠同于中國。
《舊唐書·輿服志》中對命婦發飾等級規定有著明確、詳細的記載,即皆按命婦的身份等級佩戴,依所著禮服的種類,配套花釵、寶鈿的數量。鈿釵禮衣,從一品到五品,依次遞減鈿數。
至中晚唐時期,對發式與妝容提出明確禁令,禁奢華的高髻及發飾。《舊唐書·鄭覃傳》載:“初,大和末風俗稍奢,文宗恭勤節儉,冀革其風。”[M](2865)文宗提倡節儉,提出相關服飾禁令:“婦人衣青碧纈、平頭小花草履……而禁高髻、險妝、去眉、開額……”[29]
834年,新羅興徳王頒布服飾禁令,女子發飾等級制度中明確規定不同身份女子所佩戴飾品的規格和禁忌。《三國史記》記載:“興德王即位九年(太和八年),下教曰:人有上下,位有尊卑,名例不同,衣服亦異。”[21](413)顯然,這是對于新羅女子品服的敘述了。
3.共同的東方審美意境
唐羅時期發型的特征體現了東方美學思想中以和諧為美的審美特性。唐羅民族文化同屬于“和諧文化”,“和諧”是東方服飾藝術的最高境界。發型的對稱之美、造型韻律之美,發飾的曲與直、動與靜都是體現和諧美的審美特征。
(二)文化傳通中的差異
在唐羅雙方的發型交流傳通中,差異亦可明顯看出。唐人大膽創造,大膽拿來,充滿自信,頗多寬容性。唐代大有胡風,異域風尚流行不已,具有兼容并蓄、昂揚雄渾的審美精神和藝術意蘊。
而新羅處處模仿唐代文化,側重于學習與建構,更多地表現為規矩與秩序,骨品制度與唐朝典制相比,發飾佩戴等級限制各有側重。新羅時期的陶俑和佛畫中所呈現的新羅女子樣貌,不僅反映了文獻記載的兩國使臣交流情況,還反映了統一新羅對唐朝文化進行吸收并與本國文化融合所產生的影響情況,其特征是基本不使用辮發,而選擇高而豐滿的發型。[30](220)當然,新羅先吸收唐代風尚,才有后來帶有主體風格的發展,加之民族傳統與地域特色,亦顯出獨有的風貌。
四、結語
從橫向比較來看,在唐羅密切往來的7世紀中期到8世紀期間,兩國的發型發飾有著諸多共同特征,即發型、發飾由低平質樸到高聳、膨大、華麗再逐漸回歸,體現了統一政權下經濟復蘇繁榮、國家昌盛衰微的發展曲線。
從縱向角度來看,唐初發型發飾承襲了前朝漢統的審美精神,至開元、天寶年間隨著經濟的繁榮,發型也得到了空前的發展,并影響到周邊國家。新羅的公服制度制定于法興王七年(520),此時中國的冠服制度已傳入新羅,故新羅的冠服制度處于新羅固有服飾與中國傳人服飾混用階段;真德王三年(649),新羅采用中國服制;文武王四年(664)婦人服飾依從唐制,發型發飾受唐風的影響逐漸深入。唐羅在繁榮階段的發型發飾文化對后世產生了很大的影響。
綜上所述,有唐一代與統一新羅時期發型的傳通互動,既有著共同文化的深層共鳴,又有著地域特色的獨立發展。看似一襲小小的發型,實質上如同一面鏡子,映射出歷史的背影,有著耐人尋味的深厚蘊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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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陶宗儀等編:《說郭三種(第1冊)》,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8年。
[26]歐陽修:《新五代史》,徐無黨注,馬小紅標點,長春:吉林人民出版社,1995年。
[27]湯顯祖等原輯:《中國古代短篇小說集(中)》,北京:人民日報出版社,2011年。
[28]劉昀:《舊唐書(卷151-卷200下)》,廉湘民標點,長春:吉林人民出版社,1995年。
[29]歐陽修,宋祁:《新唐書(簡體字本)》,北京:中華書局,2000年。
[30][韓]金鎮肅等:《統一新羅女子發型研究——唐使臣的交流與影響》,《韓國人體美容藝術學會雜志》,2011年第4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