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手詩 ? 日月記（組詩）

舒瓊

雪 人

要有足夠的雪

以及足夠的潔凈

你才會向我們走來

向突然安靜了的世界

走來

梅花屏住呼吸

才看清了你

瘦鳥餓暈了

又讓你給喚醒

你心懷江河而來

你看盡了

天空里的光陰

和光陰的正反面

在一個不會暗的

夜晚之后

我們全變成了藝術家

用鐵鍬把你

雕琢在了生活里

并以一根紅蘿卜

抬高了

夢想與審美的鼻子

美好的冬天

朋友在遠方的

城市。燒炭煮茶

天空暗暗的

仿佛是上了一層

古典釉質的瓷

等雪的人

內心的激動

比雪下時更強烈

午飯時

昨夜下的冰雨

在我家屋后

踩斷了一根根樟樹枝

此刻，天地靜好

適合寫下一首

干凈的詩

喂養一把梳子

恐龍恍若在時間

之外。代表了神跡

猛虎在山深處

嗅到花香和肉香

一面鏡子

把顧影自愛的塵世復制

萬千的毛細血管

自頭頂皮層處給我提神

我要

向年邁的母親學習

學習她認真梳頭

以汗漬和耐心

以疲倦和偏頭痛

以晨光和夜色

以身上的溫熱和良善

將一把檀木梳

喂養得亮锃锃的

聲音畫像

很冷的冬天里

我把夜班

熬到凌晨兩點多

樹枝與樹枝的

撞擊。把流離的風

捕捉得清清楚楚

其他季節常聽到的

鳥。沒有動靜

它們暖暖的聲音

獻給了另外的故鄉

在我臥室的窗外

一家夜店

以貼滿一堵墻的

空調。制造著噪音

除此之外

我臥床努力試圖

入睡。隱約的耳鳴

復制了懷想中的村莊

和大地春回

深

靜水深流

是一個秋天的尺碼

林深見鹿

是一座森林的尺碼

鑿冰而釣

是一道美味的尺碼

夢中見你

是一場記憶的尺碼

凡此種種

這一個詞語的美感

我無法窮盡

酒在冬天的樣子

一位打鐵的漢子

在時間的皺褶之處

把廢鐵推向戰爭

推向農業所涉及的

鐮刀和鋤

糧食在大雪

封鎖了一切消息的

村莊。變成了酒

變成了

打鐵漢子身上穿的

衣

枯樹上的鳥

冬天的風

刪除了一切枝葉

放大了你的巢

你像智者一樣

逗留在了

下午3點的一棵樹上

你亮亮的眼球里

依然晃蕩著

蟲的身影

你灰褐色的腳丫

已狠狠地

接近了樹枝的顏色

我知道

你比一個名詞還美

你的出現

讓造作的詩人們

也啞口無言

禮遇詩歌

王勃怎么也沒想到

在滕王閣下

在1400多年后的

一個冬天的傍晚

一群南昌詩人

被作為貴賓邀約到

滕王閣游輪上

去游江寫詩

就在他們

向著碼頭方向的

神風亭走去時

在一輛送快餐的

三輪車上

飄來了兩句詩

“落霞與孤鶩齊飛

秋水共長天一色”

一位蹬著三輪車的

母親。正引領著

她坐在車沿的幼子

清朗地誦讀

這群南昌詩人

突然就被這座城市

這一刻

禮遇詩歌的空氣

給震得

半天都沒說出話來

錯 覺

我去過

新疆和內蒙古

那廣大而空曠的

天與地

讓我仿佛是出了國

在新疆的

晚陽與舞蹈里

在內蒙古

密集的星星之下

和無邊草原

我又仿佛墜落于古代

我還去過日本和泰國

在小小的縣城

或穿過一條條街道時

文字和膚色的近似

卻讓我感覺在國內

我隱隱覺得

有時空的密道

在我的身內身外穿行

在將我拉扯

演藝場

在一個下著冬雨的

夜里。俗世變得

歇斯底里

也光怪陸離

一名叫胖鴨的女人

手撕著臉盆

用脖子扭彎了

一根長長的鋼筋

還用身子背起

兩個胖胖的男看客

踩在刀鋒上

而從外省來的

一名男歌手

在勁爆的音樂里

一首首地唱歌

一瓶瓶地喝酒

一聲聲地扯著嗓子

請大家起哄鼓掌

在這個夜里

滿堂客只要準備尖叫

哪怕鼓起的掌聲

僅僅是

塑料板子拍出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