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中鴻
走在往日名聞遐邇的昆明“張官營舊貨市場”舊地,看到眼前一幢幢高樓聳立,潘剛的心里總是五味雜陳。十幾年過去了,但心中的結至今仍未解。作為上世紀90年代“張官營舊貨市場”和“潘家灣文化收藏品市場”的董事長,潘剛對舊貨市場結下了濃厚的情緣。
“通過創辦舊貨市場使我愛上了收藏”。潘剛,云南省收藏家協會主席。他的收藏歷史不過20余年,因其得天獨厚的工作環境、獨具審美的收藏體系和多方位的綜合文化藝術能力使他的葫蘆收藏之豐富、精美,堪稱國內前茅。正是這一切,使他走上一條不同尋常,注定艱辛寂寞又精彩奇異的收藏路,同時也成就了他當“葫蘆老兒”的人生。
潘剛出生在昆明一個普通家庭。作為長子,從小就肩負家庭的重任,17歲時進工廠工作。上世紀80年代,當改革開放春風吹滿中華大地,潘剛放棄當時人人羨慕的“鐵飯碗”,伴隨著全民創業的第一波浪潮,和朋友一起開了一家五金工廠。當時物質匱乏,產品在市場總是供不應求,這也為他賺得人生的第一桶金。
隨后,潘剛為了開拓市場,只身進入緬甸,原本抱著“去看看”的想法,卻捕捉到那里處處充滿著商機,于是開始了他傳奇般異域創業之旅。從密支那到曼德勒再到仰光,從崇山峻嶺到中部平原再到印度洋海濱,創業時的種種艱辛自不必說,經過六七年的努力奮斗,潘剛的資本積累已達到上千萬元。

1996年,潘剛通過多方努力,取得當時由國家批準試點的全國僅有七家最早的正規舊貨市場創辦資質。同年,昆明張官營舊貨市場開業。當時云貴川藏僅此一家,一時開風氣之先。據當時工商部門的統計,每年周末涌入市場的市民達到5萬人次左右,據此熱鬧繁華可見一斑。盛名之下,中央電視臺聞訊前來報道,見此盛況,記者不禁驚呼:此乃活脫脫現代版的“清明上河圖”。
歷史機緣成全了潘剛。張官營舊貨市場讓半路入道的潘剛能在短時間內收藏到一批不錯的藏品。起初,他的收藏比較雜,瓷器、青銅器、竹器和佛教經書等。因為喜歡就去收藏,基本上沒考慮出手,更不去想賺到多少錢。所以,他一旦看上喜歡的藏品就買下,也從不記帳。后來,和文物接觸多了,那些歷史文化積淀的藏品,他越看越有味道。每當把玩起這些藏品,仿佛是在和古人心靈上的溝通;提高自己的文化品位同時,也是學習中華民族傳統文化的途徑。
當時,舊貨市場經常主辦不同的藏品交流會,比如“云南省收藏品交流會”“地攤文化節”“全國連環畫競賣會”等,潘剛作為主辦方的主要負責人,重在參與就是對活動的支持。每次活動和展覽,看到和聽到文物專家的點評和指導,都成他難得的學習機會。逐漸潘剛對眾多藏品中的葫蘆系列(匏器)產生了濃厚的興趣,“中國上下五千年的燦爛文化和藝術文明史中,匏器文化是一朵奇葩。匏器的藝術是自然美與人工美相結合的典范,彰顯了中華民族獨特的‘天人合一觀。是一種難得的珍貴藝術品,是中國工藝美術的珍貴遺產。”潘剛說。
喜歡葫蘆,收藏葫蘆,收藏歷史,又怎能不了解葫蘆文化?從此,潘剛經常拜會葫蘆藏友,廣泛接觸古玩市場、古玩商販,從中對葫蘆文化有了直接的了解和感受。數十年間,他尋訪名家、多方羅致,從大都名城、行業商集到市井坊間、冷攤僻店,幾乎踏遍全國各地,不辭辛勞鍥而不舍地收集了1000多件匏器藏品。他的收藏原則就是“只要是匏器,不論價格,買到手再研究”。尤其是結識了有多年云南文物工作背景的張國清后,共同的葫蘆收藏興趣使他們成為終生摯友。兩人經常濁酒一杯,余煙裊裊,相互探討切磋。由于潘剛癡迷于葫蘆,收藏數量之大、之精美,因此被圈內人親切地稱為“葫蘆老兒”,潘剛也欣然接受這個帶有童趣地稱呼。
葫蘆是我國一種常見的一年生植物,嫩時可以食用,成熟后可以做器皿,也供觀賞。葫蘆在我國有幾千年的栽培歷史,由于種植便易,生長迅速,結實累累,因而歷來被視為昌盛興旺之物。
葫蘆文化源遠流長。早在《詩經》中就寫到:“綿綿瓜瓞,民之初生,自土沮漆”,表達對族群繁衍生息的祈愿。其后歷代文人墨客也多有題詠。從明代施耐庵所著《水滸傳》中《林沖風雪山神廟》槍挑酒葫蘆、從《楊家將》孟良使用火葫蘆都可見葫蘆用途的廣泛。后來人們使用特別模具使葫蘆長成人們想要的各種形狀,制成工藝葫蘆器,就是所謂的“范制匏器”。范制是一種比較高的精巧技藝,葫蘆的各種范制,包含了濃郁的藝術時尚和情趣。范制葫蘆,是將幼小的葫蘆納入有陰文花紋裝飾的范具,入秋成熟后取出。自形狀及花紋均悉如人意,宛若斫削刀刻而成,但柔潤圓滑,呈自然美和人工美相結合。讓人不解的是,為何葫蘆生長與空氣相隔而不腐朽爛掉?這正是中國范制葫蘆的奇特和獨有。中華民族所傳千百年的范制葫蘆特法經人民的探索、改進形成了這國獨有的特種工藝。
到了清代,由于經濟發展,工藝美術水平飛躍進步。這時的藝術品講究裝飾性、藝術性、達到清、奇、古、深;效法古物,以古取今,取意自然,雅趣盎然,是精致化生活的時尚和情趣。尤其康、雍、乾三朝達到了鼎盛。當時為了滿足帝王、妃妾、富豪商賈們的娛樂玩賞,匏器達到了精工典雅、巧奪天工的高峰。康、雍、乾三朝是歷史上的太平盛世,三朝皆學養,喜好藝術,并鼓勵工藝美術的創作,故此這時期工藝精品的宮廷制作為大宗。
康熙時“親臨勸課農桑”,親自督制葫蘆器,使藝匏達到了極高的水平。雍正皇帝也是制匏的愛好者和鑒賞家,并親自參與藝術品的設計及制作。而弘歷皇帝鐘愛尤深,“以為形制渾樸,可勝金玉”,其御詩達十首之多,可見對匏器的厚愛。
提起著名文物專家王世襄《中國葫蘆》等葫蘆典籍時,潘剛向記者娓娓道來,并展示一件制作精美的匏具鳴蟲具,“早在3000多年前,我國就有鳴蟲觀賞的記載,到了清代后期,北京的八旗子弟玩斗蟲之風空前絕后,后來發展成為民間的一種大眾游戲娛樂活動。匏器鳴蟲具是用于冬蟲蟈蟈、蛐蛐等的存放,到了冬季便于揣在懷中。范制的各種葫蘆一旦配制各類材料的口、蓋便更顯精致典雅。王世襄先生道‘以葫蘆蓄養冬日鳴蟲,取其體輕,便于納入懷中,性溫,離懷仍有暖意;質松,有助蟲聲振動,發出好音。”
潘剛還講述了一個鮮為人知的名人軼事,就是聞一多先生亦是葫蘆的收藏愛好者和考證者。在昆明的西南聯大時期,據聞一多先生詳盡考證,在苗、瑤、壯、佤、傈僳、拉祜族等民間傳說中,葫蘆是最重要的核心符號,“最早的傳說是人從葫蘆中來,或由葫蘆變成”。云南楚雄彝族至今還將葫蘆看作祖靈寓體,供奉于堂屋之中。所以,應該推翻過去普遍認為的葫蘆是北方文化的典型文物的看法。葫蘆,乃是我們中華民族南北共有的典型文化符號和經典文物。
無獨有偶,潘剛的藏品中,就有大量獨具少數民族特色的葫蘆藏品,成為中國傳統葫蘆收藏中不可或缺的重要補充。
據潘剛和張國清的考證,自茶馬古道以來,北方流入的包括葫蘆在內的文物古玩字畫,就源源不絕。而近代一個大的時間結點,就是上世紀30年代抗戰軍興,大批文人文物及文化機構南遷,不僅為云貴川帶來深厚的文化和文藝氣息,也帶來大量的包括葫蘆在內的文物實體。
自從潘剛有了豐富的匏器收藏之后,為了更系統的學習葫蘆文化的脈絡、了解各時期葫蘆文化的內涵及其種植、分類和制作工藝等,他經常看書、查閱相關資料,向專家、行家請教,只要有機會,潘剛都虛心請教。他說,古玩商圈中常有懷一技之長絕活的高人,與他們交流,提高自己的鑒賞水平,啟迪自己的心智。“三人行必有我師”,即使是感覺經驗知識遠不如自己的藏友,他也能夠虛心聽取別人的表達,從中汲取有益的成份。


當記者問到多年的匏器收藏經歷中,是否收到贗品?潘剛哈哈大笑,“匏器是沒有贗品,因為制假的成本太高了。葫蘆從種植選種時開始,成長過程中,想讓葫蘆長得有范、有結、有天性,不知經多少年之栽培,多少次之不盡如意,最終獲一完璧。范制葫蘆工藝技法又頗為復雜,成品率低,有‘百不得一的說法。”因此,葫蘆藏品實為稀缺,目前只有嘉德等少數拍賣公司拍賣過。
據統計,國內唯北京故宮博物館藏有590余件葫蘆藏品,只占故宮館藏中極小的比例;臺北故宮也僅僅珍藏數件,堪稱鳳毛麟角;此外全世界各地各類博物館中均無此項收藏。而潘剛經過多年的收集,目前葫蘆藏品有1000多件,不僅數量豐富,品種齊全,而且時間跨度從明、清直至現代,這些藏品無論品級、品質和數量,均獲得行業內專業機構和專家的高度肯定。
面對這些珍寶,在感受愛與美的同時,潘剛感受到了責任,因為充分具備了創辦一個主題博物館的條件,因此,他想籌建全國首家葫蘆博物館。
潘剛認為,在昆明興建中國葫蘆博物館意義非凡。首先,“葫蘆博物館”取其諧音,亦可稱為“福祿博物館”。一則增加城市文化景觀,二則蘊涵祈福之意,符合民心民意。由于葫蘆具有多重文化意義,作為吉祥昌盛的象征,興建博物館,既有文化品味,又彰顯祈愿國泰民安的心意,對建設和諧社會有著積極的意義。其二,促進旅游和民俗文化交流,創建具有歷史文化價值的城市新標識。云南是旅游資源大省,但目前昆明只是中轉站,停留時間較短造成昆明市旅游效益的流失,葫蘆博物館由于主題的稀缺性和獨特性,則可發展成為昆明一個頗有潛力的文化旅游景點。同時在博物館的興辦和動作過程中,將邀請海內外的業界名流進行收藏品鑒賞、鑒定活動,舉辦多種定期和不定期的文化交流活動,勢必極大提升昆明的文化品位和知名度。
從緬甸回國后,潘剛的命運似乎就與舊貨市場連在一起,從張官營舊貨市場、潘家灣文化收藏品市場和小屯舊貨市場,到現在的西南舊貨市場,在這20多年里,他一直頂著常人難以想象的巨大壓力,把創業前些年掙的錢全部投進去,甚至現在還負債一身,靠著多年積累的良好口碑,在朋友們的幫助下,企業才度過了一個個難關。
現在潘剛為了實現自己創建中國葫蘆博物館的夢想,甚至想不惜出售多年來精心收藏的匏器,結有緣之士,以緩解企業遇到的燃眉之急。讓寶貴遺產世代傳承,讓中華優秀傳統文化發揚光大,既是潘剛收藏的初衷,也是他不懈追求。
(注:感謝故宮博物院張淑芬老師對本文匏器的專業指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