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飯店，開“煩店”

飯店飯店，開飯店是老煩的。這句話一定要用上海方言講出來，方能從那種節奏與語調中體會到一種深深的無奈。

當下，魔都餐飲市場的繁榮局面超過歷朝歷代，據說每天有兩百家飯店開張。然而還有下半句：每天也有兩百家飯店關門。各位吃貨朋友想一想，圍城效應何等強烈，市場競爭又何等激烈。

生意場上的朋友往往一見面就發牢騷：自從有了網購，零售這塊生意越來越難做，唯有餐飲，必須一筷一勺塞進自己嘴里，不假他人之手，所以商業街和“銷品茂”里才得以人氣不散。不過最近兩三年里，飯店的走馬燈現象也令人瞠目，不信你去田子坊、吳江路看看，多少飯店死在了沙灘上。

為了生存，不少飯店老板也真是低到塵埃里去了。有一朋友打破行規，取消開瓶費，有顧客將酒水帶進來，他也眼開眼閉。有不識相者將大富貴的熏魚、醬鴨帶進來，他也忍了。但有一次七八個大媽嘰嘰喳喳涌進來，將一只西瓜往服務員懷里一塞：幫忙榨成汁，再加點冰塊！他只好沖到經理室撞墻。

有時候看人家開飯店大賺，我也曾經“心潮逐浪高”。比如小學同學阿四頭，做作業總是抄我的，一家小飯店開了十五年，身價已有幾千萬。其實我也有機會，三十年前上海作家協會下面有三產，領導希望我接管兩家飯店，配車、配房，但一想到不免與三教九流打交道，最終鞠躬婉拒。

再比如朋友楊子江，早年在斜土路開了一家酒店，為每只菜都附麗了一個故事，與孔夫子、乾隆爺、林則徐、于右任、宋美齡、張大千、張愛玲等名流掛上鉤，讓客人在酒酣耳熱中想象歷史，生意不錯。后來有關方面發現酒家租賃的這幢洋房是文保單位，不能舉火，飯店只得轉移至淮海中路上。但好景不長，這幢樓的招商一直不見起色，二老板虧了一個億，黯然出局，楊總的幾百萬裝修費貼在墻上也帶不走，自認倒霉。接下來他在浦東的分店也因建地鐵站點、墻體廣告牌等事耽誤不少生意，與甲方對簿公堂，最終頭破血流。

如今楊子江又走到了懸崖邊。本來他在五角場的飯店開得好好的，名流與美食的故事繼續演繹，前些日子因為身體不佳，業務交給合伙人打理，不料那人在春節營業旺季大撈一票，然后不辭而別，手機怎么打也不接。

楊子江說：員工工資、房租物業、供應商的貨款，合伙人一概不付，還卷走了260萬元營收。我向警方報了案，勞動仲裁方面也及時介入，但不久房東向我發出催收2月份房租的警告函，我趕緊支付2月份的13萬房租，對所欠的兩個月物業管理費，我請求寬限幾日。不料業主發出了終止函，而且當天就提前終止了尚有4年的租約，接下來沒收了58萬元押金！再接下來就是封門，斷電。

從甲方看來，乙方違約在先，他有權利這么做。沒錯，市場經濟的硬核之一是契約精神，但我們搞的是社會主義市場經濟，也應該講點情懷吧。楊子江平時為人謹慎，訥于言表，如今連遭敗績，身心俱疲。今天上午他告訴我：“財務室與前臺均被撬開，倉庫內十多萬元紅酒白酒也不翼而飛！”又將昨夜寫好的遺囑發到我微信上，欲以一死來證明自己并無違約的主觀意愿。

商海茫茫，風急浪高，許多故事都按似曾相識的劇情在發展。最近我碰到不少朋友，兜里有幾個錢就想開家飯店玩玩，在此提醒一下：飯店飯店，開飯店是老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