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登科
雕塑家羅丹有一句名言:“世界上并不缺少美,而是缺少發(fā)現(xiàn)美的眼睛。”對于詩歌來說,這句話照樣適用。“發(fā)現(xiàn)”不是對觀照對象的抄錄、復寫,而是從對象中體驗到別人沒有體驗到的東西。這輯作品名為“發(fā)現(xiàn)篇”,從不同對象中發(fā)現(xiàn)別人沒有感悟到的詩意,在熟悉的對象中獲得新鮮而陌生的體驗,是這組詩的共同特征。
宋朝的組詩《白云山外來》寫的都是“老地方”“老物件”,生活氣息濃郁。《墻壁》從“我見過很多白墻,雪白雪白的/后來,都臟了”,引發(fā)更深的思考,“悲傷如薄霜,只在清晨的墻壁一側/在烏瓦上,停頓片刻,就消散了”,看似淡,但它包含的是對生命更替的思考。鄭德宏的組詩《春水寒》寫的是日常生活,《1981,最美春分》通過“農(nóng)婦程培蘭”1981年的一個小細節(jié)寫出了女性的偉大;《春水寒》奉獻了這個專欄的題目,小小的麻雀,“它們小得風一吹就散了,/就像這河水,一個漩渦,便不見了一些親人”。字里行間蘊含的滄桑之感,令每一個嚴肅對待生命的人動容。易杉的詩和現(xiàn)實關聯(lián)很密切,《一個人對老了不服氣》寫的是有些人試圖通過染發(fā)、戴假發(fā)、整容等外在的方式顯示自己的“不服老”,但在詩人看來,一切皆是有規(guī)律的,“大山老了,成為隱者/更多的樹木老了/我們聽見輪回的鳥鳴”,我們應該尊重生命演變的規(guī)律。王文軍的《草原上的時光》《等落日的人》寫的其實都是生命體驗,不變和變化,于淡然之中體現(xiàn)出深意。
薛松爽對母親的懷念支撐了作品的站立。在《雨》中,作者想起母親,雨水“與我有一個房間的距離”,而雨水疲憊的腳,“有一只是母親的”。雨聲、懷念,雨水、母親,在短短的篇幅中糾纏在一起,碰撞著詩人的內心。《創(chuàng)造新詞》寫的也是母親,“現(xiàn)在,母親就站在這里/朝著一個個病詞/伸出新鮮的手指”,對母親的懷念,使作品沒有了“病詞”。蔣戈天的《活著》從爺爺身上感受到了生命的變遷,體驗到了生命的啟示。他“用不間斷的重復和回首/生動著一頁頁歷史,裝訂成書”“檢閱/并照亮來路,照亮苦菜花般的童年”,并告訴后來人,“活著,就要像鐵匠,直面水火交融”。《找回身體里的鷹》中,詩人要找回的其實是生命的本真,是內在的豐富。峻剛行者《遺物辭》的切入角度很別致,“對過世的父母,我是他們人間/一件會走動的遺物”,換了一個角度,事情的樣子就發(fā)生了很大的變化。
周瑟瑟近些年一直關注詩歌地理學,他試圖通過一組一組的作品,揭示他深入考察、調研過的某個地方,尤其是挖掘當?shù)氐臍v史文化。我不知道他的這兩首詩來自何處,但我們從中可以感受到道家文化對他的影響,詩人對生命表現(xiàn)出特別的尊重,甚至化身為“花栗鼠”,直接說出一個小動物的內心。楊孟軍的《月光落在樹葉上》由月光的變化抒寫了生命的變遷,“有些人離開,只是因為/他們用盡了人間的悲歡/有些人回來,只是因為/月光重新落了下來”。
總體來說,這些作品沒有聲嘶力竭的吼叫,只是讓心靈的流泉淡淡地、緩緩地從文字之間滲出,但它們恰好說出了讀者內心細微的秘密,而這些,又是其他人、其他作品沒有表達的。這都得益于詩人對歷史、現(xiàn)實的深度感悟,以及由此而獲得的詩美發(fā)現(xià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