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塑造了一位形神兼備的黃大年
——男中音歌唱家高鵬專訪

文：游之

2018年11月29日，那天，吉林長春溫度很低，在屋外站兩分鐘，寒風便會穿透層層包裹的衣服，侵到骨髓；那天，長春吉林大學的鼎新大講堂內溫度很“高”，熱氣騰騰，座無虛席。“校園里不滅的燈是你點亮，那光芒穿透黑暗變成破曉時的曙光……”，優美動情的歌聲伴著閃閃的燭光與淚光，原創音樂劇《黃大年》首演圓滿落幕。飾演黃大年的高鵬健步上臺，雷鳴般的掌聲和歡呼響起，高鵬手撫胸口深深地鞠躬致謝，隨后他抬起身，深情地望了一眼身邊飾演黃大年妻子燕來的呂薇。立刻，兩人不約而同地淚流滿面、泣不成聲，緊緊相擁在了一起。劇場各個角落和方向傳來無法克制的抽泣聲，掌聲也更加熾熱！

音樂劇《黃大年》從某種意義上說就是為高鵬量身定制的。項目確定后，總導演陳蔚和編劇錢曉天在采風過程中，對于未來舞臺上黃大年的人物形象逐漸清晰，最終將主演目標鎖定為高鵬。排練和演出時，造型完畢的高鵬，在“形”上幾近亂真。每當他從熟悉黃大年的學生和老師面前走過，常常會引來一片驚呼：“這不就是黃老師嗎？一模一樣啊！”當然，塑造戲劇人物，要形神兼備，“形”很重要，“神”尤其關鍵，因為“神”是人物的靈魂，而這“神”也著實讓高鵬用盡了心思。

在音樂劇《黃大年》中飾演劇名主角

塑造黃大年，就得知道黃大年是個什么樣的人。從接到演出任務開始，高鵬就時時刻刻處在與人物的“神交”之中。黃大年是科學家，并且不是我們普通人認知上能夠輕易理解的科學家。采風的時候，高鵬在黃大年的無人機車間里，看著那些從沒見過的細小的零件，想象和體味著黃大年的工作與生活。

高鵬說，黃大年對祖國有著無比深厚的情感，他所做的一切，歸結起來就兩個字——愛國！黃大年是把事業做到極致的人。2014年情人節，黃大年曾經發過一條微信朋友圈，大致意思是說，從事科學研究的人，往往更看重與科學事業發展的情誼，如果要說情人，科學研究就是他的夢中情人。這則朋友圈深深打動了高鵬。慢慢地，高鵬與“黃大年”越走越近，他深深感受到了黃大年對祖國的一片赤子之心，對科學執著探索的拳拳之意，這正是“黃大年”的精神內核。

高鵬塑造的黃大年，有一種真摯的純粹和質樸，舞臺形象既生活又藝術，既高大又平易，讓觀眾發自內心地認同和感動。但做到這些其實并非易事。音樂劇與話劇不同，音樂劇是音樂表達的戲劇，是用聲音塑造人物。高鵬演過很多戲，《黃大年》是唯一的現實題材。并且，演出中的很多演員都是黃大年的同事和學生，而臺下的觀眾，幾乎每個人都認識或見過黃大年。怎么樣才能“唱”得像黃大年，畢竟，生活中的黃大年是不“唱”的。

左：在歌劇《白毛女》中飾演楊白勞

右：在歌劇《林徽因》中飾演梁思成

高鵬說，塑造人物，不論唱還是演，都要從人物本身出發。高鵬對自己的要求是要讓舞臺上的自己“是”人物，而不是“像”人物。所以，作為科班聲樂演員的高鵬，并不刻意注重演出時聲音上是否足夠專業、是否達到完美，而是悉心體會著每一個情境當中，人物應該有的狀態，然后將情感情緒準確傳遞給觀眾。記得有一段戲，是黃大年犯病，痛得趴在地上，在處理這段唱時，高鵬用弱聲、氣聲真實地表現出了人物當時應該有的生命狀態。高鵬說，塑造人物就要一切從人物和劇情出發，演員自身是次要的，有時候，為了能夠更準確地表達人物的情感和情緒，即使損失一些聲音也是值得的。

“會演戲的聲樂演員”是很多人對高鵬的印象，但是沒有人是天生就會演戲的。高鵬在舞臺上的人物感，得益于他多年藝術實踐的積累和良師益友的指點幫襯。

高鵬出生在足球之鄉大連，從小酷愛足球，高高壯壯的體格，確是踢足球的好苗子。可惜的是，中學體檢的時候，被查出心律不齊，從此告別足球。離開了足球場，正是青春期活力迸發的高鵬，開始迷上了當時流行音樂的“四大天王”，成天拿一個話筒在家里模仿“四大天王”的樣子又唱又跳，連發型都留得和郭富城一樣。那時候，高鵬不會想到自己有一天會成為一名歌劇或者音樂劇演員，當時，他的人生理想是做一名自由的酒吧歌手，為此還專門買了架子鼓，為的是找到搖滾歌手的感覺。

看到高鵬對音樂和歌唱如此癡迷，父母便為他找了一位老師。有意思的是，高鵬人生中第一位聲樂老師，專業是鋼琴。這位老師叫盛文貴，盛老師不僅教高鵬聲樂，也教高鵬鋼琴。就這樣學了一年之后，1996年，高鵬以第一名的成績，考取了中國音樂學院附中，師從男中音歌唱家李科平。三年后，高鵬又以畢業第一名的成績考取了中央音樂學院。就在高鵬躊躇滿志地踏進這所著名的高等音樂學府時，一件尷尬的事情發生了。因為高鵬中學上的是中國音樂學院附中，所以中央音樂學院沒有老師認識他，入學后，別的同學都有了老師，高鵬卻落了單。后來，還是李科平老師出面，找到了趙登營老師，從此，高鵬成為趙登營老師的弟子。

上：在歌劇《小二黑結婚》中飾演二孔明

右：在歌劇《陳家大屋》中飾演陳嘉木

高鵬說自己很幸運，李科平老師曾經是中央歌劇院的歌劇演員，趙登營老師也在中國歌劇舞劇院做了幾十年的歌劇演員，所以，他們的教學就不會只停留在聲樂這一點上。對于一首作品，抒發的是什么情感，表現的是怎樣的人物個性，老師們都會為高鵬進行詳細的分析，所以，高鵬很早就明白，聲音是用來塑造人物的，而不僅僅只是完成一段詠嘆調。

高鵬熱愛舞臺，喜歡表演。從中央音樂學院畢業后，就進入中國歌劇舞劇院，成為一名歌劇演員。中國歌劇舞劇院給了高鵬很好的平臺和機會。畢業沒有多久，他就主演了歌劇《原野》，一口氣演了一百多場。

2011年，高鵬在陳蔚執導的一部搖滾音樂劇中出演角色。那一次，讓高鵬對于舞臺表演的認識又向前邁了一大步。陳蔚說，要想演好一個角色，腿上的功夫占了百分之六十到七十，演員在臺上兩條腿“走”對了，這個人物就是手拿把攥。陳蔚深知，像高鵬這樣優秀的聲樂演員，唱功不會有問題，但是形體和表演方面會相對比較弱勢，所以每次排練，陳蔚都會有針對性地對高鵬進行強化訓練。排練的兩三個月時間，高鵬每天都為了“學會走路”而練得汗流浹背，辛苦付出之后，高鵬感覺自己真的開竅了。

舞臺藝術作品，在郭蘭英老師看來，沒有什么比“人物”更重要。2015年，歌劇《白毛女》復排，高鵬飾演的楊白勞賺足了觀眾的眼淚。但高鵬說，沒有郭蘭英老師手把手的教導，自己還真不一定能把這個人物演好。郭蘭英排戲，從不講演員的發聲方法，她說，你們現在的發聲方法比我們那時候不知道先進多少倍！你們“唱”不會有問題，但是一定要有“人物”！“人物！人物！人物！”郭蘭英近乎洗腦一般強調著“人物”，她說，如果沒有人物感，就永遠不會感動觀眾！郭蘭英告訴高鵬，楊白勞的那些唱段不應該是“唱”出來，應該是發自內心“說”出來的，是“如泣如訴”。劇中的臺詞，郭蘭英都是一句一句幫高鵬“摳”，演完楊白勞，高鵬的臺詞水準也得到了突飛猛進的提升，以至于有專家說，高鵬的臺詞功夫都可以去演話劇了！高鵬用兩個字來表達對郭蘭英老師的崇拜之情——“膜拜”！他說，郭老師是真正的藝術大師。

高鵬畢業于中央音樂學院，專業美聲科班出身，但是他從來沒有把自己的藝術發展僅僅局限于歌劇。多部音樂劇的演出，讓他不僅發揮了自己的聲樂所長，也讓他在戲劇表演方面積累了豐富的實踐經驗。高鵬喜歡音樂劇，他說音樂劇屬于比較流行和通俗的藝術，它的包容度、傳播力都很廣泛，而且給演員發揮的空間也很大。所以，這次應邀出演音樂劇《黃大年》，他幾乎想都沒想就答應了。雖然他知道，這樣的題材，這樣的人物，想要塑造成功會有很大的困難，但是，在高鵬看來，沒有哪個角色是不難的，楊白勞很難，二諸葛很難，余子俊很難，黃大年似乎就更難……但是高鵬癡迷于這種“難”，所謂知難而進，當他克服了一點一滴的“難”之后，收獲的往往是加倍的滿足，感覺特別地過癮！

為了黃大年，高鵬可謂是全情投入。他常常為了一個情緒、一個動作反復琢磨，整宿整宿不睡覺，腦海中像過電影一樣。有一天深夜，高鵬躺在床上仔細琢磨著人物和劇情，他想起黃大年為了科研，忍著病痛依然咬牙堅持，想起采風時黃大年辦公室沒吃完的那些藥片，高鵬哭了，淚水將枕頭打濕了一大片……黃大年的形象和精神深深刻在了高鵬的心里。

演出那天，黃大年最后一個唱段完成的時候，高鵬忍不住掩面痛哭，他為黃大年哭，也為自己哭。因為能夠把這個角色從頭至尾演下來太不容易了！黃大年是科學家，他的很多唱段、臺詞都是科學專業術語，這些對于高鵬來說不僅非常陌生，而且理解起來也有相當的困難，更不要說需要全部記住而且還不能出一點差錯。

高鵬塑造了一個神形兼備的黃大年，但他說單靠自己一人的力量是達不到這種效果的。他認為，好的作品，一定是一個全優的組合。高鵬說，黃大年這個人物形象之所以能夠在舞臺上立得住，真的離不開演員之間的默契配合、導演的悉心指導。

謝幕時高鵬與呂薇相擁而泣的場面令臺下的觀眾無比動容，而這看起來相當有設計感的一幕卻完全是二人“即興發揮”的真情流露。呂薇比高鵬大幾歲，高鵬平時總是喊呂薇“姐姐”。高鵬說，呂薇姐真的是一位特別棒的演員，她總是能很準確地把握人物的情感狀態，把身邊的演員帶動起來。高鵬記得，開場那段戲，黃大年的“靈魂”回來看外孫，當他問妻子燕來：“你一直在跟他講我的事情……講到哪兒了？”燕來回答：“就快要到2009年的那次邀約。”高鵬看到呂薇的眼圈一下子紅了，眼淚在眼眶里打轉，瞬間，高鵬的心像是被電擊一般，一下子就進入了角色。高鵬說，在臺上，每次看到呂薇，他從沒想過他們是在演戲，他覺得呂薇就是燕來，而自己就是燕來深愛的丈夫黃大年。

音樂劇《黃大年》中，中央歌劇院的男低音歌唱家田浩，在劇中飾演強森，雖然戲份不算多，但是每次出場都給人很深刻的印象。高鵬特別欣賞田浩在臺上的自如、松弛，兩人的對手戲也是精彩迭出。看著高鵬、呂薇、田浩三位優秀的演員同臺飆戲，總導演陳蔚直呼過癮。而陳蔚導演每次的現場點撥，又總會讓原本很普通的一場戲，做出化平淡為神奇的效果。

剛屆不惑的高鵬，還談不上要確定代表作的年紀，但即使幾十年之后，黃大年這個人物形象一定也是高鵬藝術生涯中非常具有里程碑意義的濃墨重彩的一筆。

舞臺對于高鵬有著無限的吸引力，高鵬說：“我的價值就體現在舞臺上，我的人生就應該在舞臺上度過，我要演更多的戲，在戲中磨煉自己。如果一定要設定一個目標的話，我想說，我不會去做明星，我希望成為一名真正的藝術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