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個故事：教育的發生

呂志軍/陜西教育報刊社副總編輯

蒙昧需要開導，善行需要引領。春天的樣子，描繪在白紙之上，那是教育的造化。而孩子們，就是那一張張白紙。

曾經聽到的三個故事，在二十年的教育歷程里，至今難忘。

一

在渭南北塘小學，每年冬天來臨，都要舉行向環衛工送溫暖活動。

“為什么要送溫暖呢？”媽媽問小婷。

“老師說，春天，我們到草坪上打滾，在暖風里放風箏，我們玩完了，阿姨叔叔卻要收拾我們丟下的垃圾，吃飯都耽擱了。夏天，我們在空調房里乘涼，阿姨叔叔還要在馬路上撿拾煙頭紙片，他們熱得連喘氣都困難。到了秋天，街道兩旁的樹，葉子一掉一地，他們要不停地打掃。冬天，我們還在被窩里睡懶覺，他們已經起床去掃大街，耳朵都凍破了。”小婷回答。

那我們送什么呢？

小婷說，同學們有買鮮花的，有買鞋帽雨衣的，也有買護耳圍巾的。

媽媽問女兒：“你打算買什么呢？”小婷說：“衣服太貴了，我買不起。”媽媽說：“花這個錢值得，我掏。”小婷說：“可是我不想用你和爸爸的錢，老師說禮物貴不貴不重要，重要的是讓叔叔阿姨覺得有人關心著他們。我用自己的壓歲錢。”“那就買雙手套吧。”小婷同意了。

媽媽牽著小婷的手，到勞保店里去。媽媽看中了一雙手套，橡膠的，彈性好，結實也不貴。都要付錢了，小婷卻改了主意：“媽媽，我想買那雙。”她指著一雙長長的手套。

為什么呀，那雙價錢貴一倍呢。

小婷說，叔叔阿姨天天勞動，短手套只適合夏天用。冬天，要是戴的短手套，手臂會露出來，胳膊要凍著了。

媽媽笑了。

是的，長手套可以護著手，也會護著環衛工干活時不得不裸露出來的胳膊。教育不僅僅是讓孩子學到書本知識，更是要教會他們知道尊重和善待自己的同類。教會他們知道錢可以買禮品，但禮品里的善良，卻買不來，那是心的給予。

二

雖然從不想批評學生，但唐老師還是批評了小李。

在漢中勉縣的山里，唐老師堅守著一個教學點。教學點里的十幾個學生，哪一個都像是自己的孩子。有人開玩笑說，你老丈人是大城市里的官兒，你不求他把你調走也就算了，你還把老婆也拉到教學點來，給娃娃們做飯洗衣服。你照顧好娃娃也就罷了，你還要去照看學生家里的老人和農活。你這是為了啥呀？

唐老師不回答，也不氣惱。每天照例早早起床，燒水，留待娃娃們泡饃吃，和妻子一起灑掃校園，帶孩子們唱國歌升國旗，給孩子們上課。傍晚，把遠路的孩子護送過山梁。雨天，溪水漲了，又把娃娃們往背上一馱，一一背過河去。

孩子們喜歡在學校里，這里像家，這里有歡樂。他們很守紀律。

可是這次，小李莫名其妙地遲到了。

下課，唐老師把小李叫到自己的辦公室。問他什么原因。小李說，我就耽擱了一會兒。嬉皮笑臉地，把唐老師的問話和批評不當一回事。

下課要放學了，唐老師剛一轉身，孩子們就把唐老師圍住了，“老師，教師節快樂！”

唐老師這才意識到，今天竟然是自己的節日。在山溝溝待了十幾個年頭，他已經對時間和節慶淡漠了。

孩子們給唐老師獻卡片，給唐老師塞雞蛋，給唐老師喂糖塊兒。

小李給唐老師戴上了漂亮花環，那是他翻了一座山，用山里采摘來的最美的野花編成的。原來，這才是他今天遲到的原因。同學們沒有彩帶，用改作業用的紅墨水，染了草稿紙，撕成碎片，伴著野花瓣，拋撒在唐老師身上。

是的，這是世上最簡陋的慶祝，但又是山里最豪華的典禮。教育在這里，成為夜路明燈，孩子們知道自己的雨天，也有別人伸過來的雨傘，他們學會了感恩，學會了識別摯誠和善美。而唐老師，就是那個給他們擎燈指路的人。

三

“溫馨暈過去了!”

運動會開到一半，安康一所中學就爆出了大新聞。班里幾十個孩子，正在給中長跑選手加油鼓勁，可是，溫馨同學突然就倒在了跑道上。

老師、同學迅速圍上來。有老師把溫馨攬在懷里，掐著她的人中；有老師焦急地給溫馨媽媽打電話；有同學跑向教室去找水。

媽媽來了，被隔在人群外。她聽到同學和老師一聲一聲焦急地喊著溫馨的名字。她不說話，沒人知道她是溫馨的母親。她也是老師，在另一所學校任教。但她不想沖進去，她知道，現在進去幫不上忙，圈里的師生比她還著急。

校醫來了。溫馨醒過來了。她站起來，走了幾步，還好，很清醒。

救護車開走了。

媽媽問溫馨，還有什么不舒服嗎？溫馨說，沒有了。我早上沒吃飯，跑的時候就想跑個第一，有點激動有點急。現在沒事了。老師說，你現在隨媽媽回家去，好好休息。

40分鐘后，溫馨再次出現在人們視野里。

她站在了跑道上。

她拒絕了老師和校醫的勸阻。當然，為了再上跑道，她和媽媽還給學校寫了一張保證書，莊重地簽上了自己的名字。

就這樣，隨著一聲發令槍響，一個人的賽跑開始了。

溫馨奮勇地甩開大步，在開闊的跑道上飛奔。看臺上，是全校師生一浪高過一浪的加油聲。聞訊涌進校園的群眾，簇擁在操場邊上，揮舞著拳頭，“加油！加油！”媽媽也在人群里，眼里噙著淚水，她和女兒一樣，渾身充滿力量。

是的，溫馨是一個人在賽跑，她和自己在比賽，這時，她天下無敵。因為教育讓她懂得，世界從來不會對某個人妥協，生活里碰到的唯一對手，是自己。頑強地站著跑著，才會有不輸的人生。

這三個故事，常常在我心里回蕩，讓我思考教育的意義。

教育到底是什么？

也許，在老師眼里，她是教師從學生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在學生眼里，她是學生從老師身上看到了世界和未來。影子與未來之間，是兩個靈魂的對話、碰撞、交融、傳遞。教育的發生，既是知識的鋪墊，更是內心的喚醒。經受過教育之后，從中走出一個新人，在自己那張白紙上，畫出現實中最美的風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