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花開的聲音

張雨荷

[（一）]

盛夏的小雨是昨日的風鈴/嫩綠的小草是今日的飛鳥/所有的美好屬于你和我……

“葉子文，你在干什么？”鄧優含跑進教室，就看見同桌葉子文正在看自己放在抽屜里的信。鄧優含快步走上前，把信拽了過來，不滿地說：“你又偷看我的信！”

“我發誓，我沒有偷看！”葉子文快速舉起雙手，做出投降的姿勢，“是它自己滑落下來的，就在我把雞蛋放進你抽屜的時候……”

“少廢話，不要老是借著讓我幫你解決雞蛋的幌子來偷看我的信，你再這樣，我就把你不吃雞蛋的秘密告訴給你老媽！”

“別！小優，咱們有事好商量！”突然，葉子文湊到鄧優含耳根邊小聲地說，“你那么在乎這些信，難道是哪個男生寫給你的……”

“才不是呢！我說你一天到晚能不能別瞎想，是我的筆友顧清婉寫的。”

“筆友！”葉子文盯著鄧優含，“這年頭你居然還有筆友，你們也不嫌麻煩。”

“你懂什么！”鄧優含生氣地坐回位子上，順手將抽屜里的雞蛋掏出來狠狠砸到葉子文的桌上，“今天這雞蛋你自己吃！”然后拿著信朝天臺走去。

天臺是鄧優含最喜歡的地方，她喜歡倚在欄桿上，一字一句地品味顧清婉寫的詩。

顧清婉是她半年前在雜志交友平臺上認識的，顧清婉說她喜歡寫詩，而鄧優含喜歡讀詩，于是鄧優含嘗試著給她寫了一封信，沒想到在寄出去的第四天，她就收到了顧清婉的回信，信里還附有一首帶著青草芬芳的詩。顧清婉是一個什么樣的女孩？為什么能寫出這么優美的詩？許多個“為什么”一直深埋在鄧優含的腦海里。

[（二）]

第二天一大早，葉子文就守在鄧優含上學必經的長階梯下，她手捧著鄧優含最喜歡的香草蛋糕，一見鄧優含就迎上去，擠出滿臉的委屈說：“小優，昨天是我不對，我向你道歉。你知道嗎，為了不浪費雞蛋，我昨天硬是把它吞進了肚里，直到現在我都覺得嘴里有股臭雞蛋的味道，不信你聞。”葉子文沖著鄧優含大大地呼出一口氣，那氣味熏得鄧優含哭笑不得：“瞧你那痛苦的樣子，以后還是我幫你吃雞蛋吧。至于這蛋糕嘛，咱們一起吃。”

葉子文小雞啄米似的點點頭，然后捧著蛋糕倒退走，快到臺階仍不知。

“子文！”鄧優含的后半句話還未出口，葉子文手捧著的蛋糕就如起跳的跳水運動員一般，以手心為助力板，然后猛地飛上天空，在空中經過720度旋轉之后，“啪嘰”一聲，像生雞蛋炸裂似的落在了階梯旁一位女孩的頭發和背包上。還沒等葉子文從摔疼中反應過來，鄧優含就以百米沖刺的速度來到了女孩身邊，拿出紙巾，一邊擦拭女孩的頭發，一邊連聲道歉。

女孩不說話，只擺動著雙手，嘴巴微微張著，好像想說點什么，但又說不出來的樣子，最后她艱難地從齒縫里擠出幾個字：“沒……關……系……”雖然有些模糊不清，但從她的眼神里，鄧優含感受到了原諒。

稍微整理之后，女孩便微笑著繼續前進，鄧優含也準備起身離開。可就在她邁開第一步時，她好像踢到了什么，原來臺階上有一本精美的筆記本，一定是剛才那個女孩落下的，鄧優含連忙沖女孩的背影大喊，可無論她怎么喊那女孩也沒反應。

“別喊了，小優，她聽不見的。”葉子文邊揉著屁股邊說，“你難道沒看出來她有聽說障礙嗎？我想她一定是在山頂的特殊學校上學，這個，你只有明天拿給她了。”

[（三）]

她有聽說障礙？鄧優含死盯著面前的筆記本，筆記本不大，封面用衍紙做了一些素雅的裝飾花朵，鄧優含拿著筆記本反復研究了一上午，還是毫無頭緒。她推了推葉子文：“哎，你說，我該還給誰呢？封面上沒有名字。”

“翻開看看不就知道了。”葉子文說。

“這樣會侵犯隱私，不好吧……”就在鄧優含猶豫之際，葉子文一把奪過筆記本，快速翻看起來。不一會兒，葉子文忍不住發出驚嘆：“哇，里面有好多詩喲！還有許多批注。”

“詩？”鄧優含條件反射似的湊上去。看著看著，鄧優含覺得這些詩似曾相識，越往后看越激動，最后她按捺不住內心的激動，用食指猛戳葉子文的肩膀：“葉子文！我知道這本筆記本的主人是誰了！是顧清婉！”

“誰？你的那個寫詩的筆友？”

“對呀！你看這里，這是我第一次寫信給她時，她回我的詩！”鄧優含飛快地往后翻頁：“‘我追隨著她的腳步從清晨到日暮/盛開在七月的夏花/白色淡雅的花瓣/和著曦光一起成長/她的豆蔻從下一秒開始展露芳華……這都是她寫的。這難道就是傳說中的緣分？我要去和她相認！”

“我看她說話都費力，你們要怎樣溝通？手語嗎？”

“沒關系，我不在乎，我們可以用文字交流，還可以用詩來表達。”看著鄧優含開心的樣子，葉子文也不好再說什么。整整一個下午，鄧優含都難以平復激動的心情。

[（四）]

清晨的霧氣還未消散殆盡，鄧優含早早地在昨天相遇的階梯上坐了下來，她緊緊地拽著筆記本，生怕弄丟或弄臟。遠遠看見顧清婉來了，鄧優含沖到她面前，露出陽光般的燦爛笑容，緊張又激動地說：“顧清婉，你是在尋找這個嗎？”

鄧優含把筆記本遞到女孩面前，顧清婉看到筆記本又驚又喜，連連點頭致謝，就在這時，鄧優含將藏在身后的奶茶塞到她的手里。

正當顧清婉疑惑的時候，鄧優含將早已準備好的紙展開，紙上用可愛的字體寫著：“所有美好屬于你我，就像這杯甜蜜奶茶的味道，我要告訴你一個秘密：親愛的小婉，我是鄧優含。”

“你……”顧清婉驚訝地蹦出了一個字，眼神里流露出一絲落寞，她將手里的奶茶塞還給了鄧優含，然后快速跑走。

鄧優含失落極了。她來到教室，將心里的委屈告訴了葉子文。葉子文仔細地聽著，最后總結性地說：“我覺得她不是不把你當朋友，而是她害怕。她害怕你只是出于好奇才想接觸她，她并不確定你是否愿意和有缺陷的她成為朋友。”

“我不在乎她是不是有缺陷，我只是想和她成為朋友。”

“可她卻不這么認為。”

“那我該怎么做才能讓她接受我這個朋友呢？”

“告訴她你的想法，讓她不再害怕。”

鄧優含似懂非懂地點點頭，繼而陷入了沉思。

[（五）]

下午最后一節體育課，鄧優含借口肚子疼請假回家，葉子文知道鄧優含并不是回家，而是去了山頂的特殊學校。

鄧優含在學校鐵門外巴巴地望著，終于看到了顧清婉，她在和同學告別，嘴角掛著微笑，可是一見到鄧優含，她的笑容就消失了，繼而驚慌地用手捏著書包帶，腳步飛快地朝校門走。見顧清婉出來，鄧優含立即追了上去，一把拉住她的手腕說：“清婉，我是真心想和你成為朋友！”雖然鄧優含表現得很真誠，可在顧清婉眼里，鄧優含不過只是上嘴皮和下嘴皮在翻動，她聽不見，也猜不著，眼里寫滿了疑惑，她試圖掙開鄧優含的手。

鄧優含趕緊掏出口袋里的紙，遞到顧清婉面前：“你別害怕，我只是想和你做朋友。”

顧清婉在紙上扭扭捏捏地寫道：“你是健康人，你不懂我的世界。我們根本就不可能成為朋友。”

“我們可以成為朋友，你相信我。”

“你愿意走進我的世界嗎？”顧清婉重重地在紙上寫著，“一個基本無聲的世界。”

鄧優含點點頭，將手中的紙撕成兩半，揉成兩個圓球塞進了自己的耳朵里，又用右手在嘴巴上做了一個拉上拉鏈的動作。

“這下我們倆是一個世界的了。”鄧優含在紙上寫道。

[（六）]

自打開顧清婉心扉的那一刻起，鄧優含認定了顧清婉這個朋友，后來葉子文也加入了這個隊伍中。默契的是，只要和顧清婉在一起，她們就會自動地走進顧清婉的世界，除了一些必要的語言交流，她們之間的一切交流都在便箋上，她們就這樣走過了一個美妙的夏天。

初秋起風的時候，顧清婉將鄧優含和葉子文約到了奶茶店。鄧優含和葉子文一落座，顧清婉就露出了神秘的微笑。

“你今天看上去真開心，撿到錢了嗎？記得分我一點喲！”葉子文率先遞上一張紙條給顧清婉。

“你們猜！這可比撿到錢更讓人高興。”顧清婉在這行字后加了一個笑臉。

“難道是你寫的詩要出版了？”鄧優含寫道，隨后又加了一句，“那我要當你的第一個讀者！”

顧清婉笑著搖搖頭。鄧優含看出顧清婉有意在賣關子，便佯裝生氣要離開，顧清婉趕緊抓住她的手，然后一個字一個字地說：“我、要、動、手、術了，耳、朵、的手術！”

“真的嗎？”鄧優含激動地叫出聲來，“太好了！”

“清婉，我們會為你加油打氣的。”葉子文鄭重地寫在紙上。

“清婉，手術后你想做的第一件事是什么？”鄧優含快速地在紙上寫道。

顧清婉笑了笑，在紙上輕輕地寫：“我想聽花開的聲音。”

[（七）]

顧清婉出院后的一天，葉子文帶著眼罩來找她。葉子文示意她把眼罩戴上跟她走。

“子文，我們去哪里？”顧清婉問。

葉子文也不說話，只是帶著顧清婉走。走了一會兒，她們終于停了下來。這時，顧清婉的耳邊響起了鄧優含的聲音：

“一片花瓣/飄在孤單的河里/等待著花仙子/一段文字/停在友情的堤岸/等待著我/文字和花瓣/化成一首詩/交織在雨后的艷陽里/我要念一首詩給你聽/芬芳/綻放/而你/是否聽見了/花開的聲音”

鄧優含一邊念，葉子文一邊摘下顧清婉的眼罩。在她眼前，還是那條熟悉的階梯，不同的是，現在的花朵變得不再孤單。鄧優含站在階梯頂端張開雙臂，顧清婉眼含淚水，朝鄧優含跑去。

現在，顧清婉已經聽到了花開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