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言
說到鐘表,我立馬想到的是媽媽的那個老式座鐘。于是,半個多世紀以前的一段心酸往事便涌上心頭。
記得那時我在上初一,只有十三歲。期末考試在七點半開始,班主任老師強調七點必須到校。從家到學校,要走十二里山路,好天連跑帶走要一個小時。時值隆冬季節,大雪封路。掰著手指計算,路上起碼要走一個半小時。這樣,我五點半必須離開家門,可如何保證家中唯一能看時間的座鐘正常工作就成了難題。
那坐鐘是姥姥送給媽媽的嫁妝,約有一尺多高,七八寸寬。上圓下方,表盤上印著羅馬數字,在III和IX內側各有一個指甲大小的圓孔,是用來插進旋鈕上弦的。表盤下面是一個金色鐘擺,在漆著圖案的玻璃門后面不停地左右擺動,發出滴滴答答的聲響。近來該坐鐘經常犯病罷工,爸爸送城里修過,仍時好時壞。
頭一天臨睡前,我默默祈禱,求求這坐鐘千萬別犯病。媽媽似乎看出我的心事,發話讓我放心睡吧,她會把握時間,按時叫醒我。有了媽媽的保證,我合上眼,便很快進入夢鄉。
不知過了多久,我被媽媽推醒了。我揉揉眼,瞅了一眼鐘,發現才兩點半,不由得抱怨媽媽叫早了。但媽媽告訴我,那鐘是兩點半就停了。抬眼仔細一看,果然鐘擺停在那里,一動不動。媽媽接著告訴我,她怕鐘停誤時,一直不敢睡實,不時醒來查看。到兩點半鐘停時,恰巧被她醒來發現。咋辦?聽雞叫吧?前幾天姥姥來住了幾天,媽媽沒啥招待的,只好把唯一一只打鳴報曉的公雞殺了。去鄰居家詢問吧?我家住在偏僻山溝里,距最近村落有二里地,而且也不好意思深更半夜去打擾人家。媽媽靈機一動,想出一個辦法:點香記時。她記得一炷香大約能燒半個小時。就這樣,媽媽一直沒再睡,接續燒香。眼瞅著第六炷香燒了一半,媽媽估計快到五點半了,這才把我推醒。
說到這里,我才注意到媽媽的眼睛都熬紅了,額頭上不知何時已爬上了幾道細細的皺紋,看上去很憔悴。媽媽那時才三十幾歲,都是為孩子操心累的。想到此,我心頭一熱,便一骨碌爬起來,抹把臉,胡亂吞了幾口媽媽專為我準備的菜團子,背上書包,扣上棉帽子,又緊了緊鞋帶,就推開門上路了。
一鉤殘月斜掛在天際,幾點寒星在灰暗的天空上凍得直眨眼。北風呼嘯,揚起的雪粉撲打在臉上像刀割似的,遠處似乎還不時傳來什么奇怪的叫聲。我顧不了這許多,生怕耽誤了考試時間,便深一腳淺一腳、一跐一滑地一路疾奔。走到一半路程,已爬到山頂埡口處,我這才覺得似乎有些不對勁兒。一來往日走到此,東方天際顯現出一絲淺白,今天仍是灰暗一片;二來路上竟然沒有碰到一個人影,總該還有別的趕路的學生吧?我感覺似乎早了些,于是放慢腳步。及至到了學校,卻見大門仍鎖著。我敲開值班大爺的門,他把我讓進值班室。我仔細看了看墻上掛鐘,還不到六點。看門大爺不由得取笑我說,小孩兒,睡毛愣了吧。我指了指墻上掛鐘,分辯道,都是我家的這玩意兒騙了我,它關鍵時刻停擺不干活了。后來我才知道,媽媽新買的香不禁燒,一支燒不到二十分鐘。
深受沒有鐘表之苦,此后我掙得的第一份錢,就是給媽媽買一塊渴望已久的手表。
光陰荏苒,日月如流,轉瞬間半個多世紀過去了。媽媽幾年前離開了,但是我仍然保留著那個見證了艱辛和母愛的坐鐘。每每看到它,那一夜媽媽憔悴的面孔、布滿血絲的眼睛、充滿愛憐的表情,連同那裊裊升騰的縷縷香煙立刻浮現在眼前……
(責任編輯 葛星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