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衛衛
摘要:形神論最早脫胎于繪畫藝術中。戲曲與繪畫雖屬于不同的藝術門類,卻成長于共同的文化、哲學、宗教土壤中,有著共同的審美精神,“以形寫神”就是其審美共性的重要體現。
關鍵詞:以形寫神;戲曲;繪畫;眼神
中圖分類號:J212;J809.2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5-5312(2019)05-0139-01
早在漢代,《淮南子》中有:“畫西施之面,美不可說,規孟賁之目,大而不可畏,君形者亡焉”。這種注重人的自然生氣的,以神為主的美學觀念可以說是形神論的先聲。魏晉南北朝時期是一個在藝術上高度發展的時期,這個時期佛教人物畫的興盛,促進了畫家們對人物造型、布局、著色、用法上的進一步深入,在刻畫人物精神氣質、性格方面也取得了很大突破。在“人物品藻”風氣的影響之下,被譽為“才絕、畫絕、癡絕”三絕的顧愷之也提出了“以形寫神”、“傳神阿睹”、“遷想妙得”的美學觀點,確立了中國美學中的《神似》范疇。從他的《洛神賦圖》便可看出十分注重人物個性精神的刻畫,人物形都有一種飄逸超脫的特征,為了描繪出洛神的美輪美奐,畫中的洛神衣帶飄飄,浮在半空之中,并繪有游龍、鯨鯢、飄旗相配,充分體現了洛神的超脫、朦朧與迷醉之美。
顧愷之傳神寫照中特別注重對“眼神”的刻畫,因為眼睛正是一個人精神氣質輸出的窗口。相傳顧愷之還為嵇康的四言詩作畫。嵇康有詩:“目送歸鴻,手揮五弦”。而顧愷之把這句詩變成了繪畫題材,并常常詠嘆道:“手揮五弦易,目送歸鴻難”。在這里,目送歸鴻難就難在怎樣通過“目送歸雁”眼神的刻畫來凸顯出目送人此時此刻的思想、內心和精神活動。另外《世說新語》也有記錄顧愷之畫人的故事,《世說新語·巧藝》中說:“顧長康畫人,或數年不點目睛。人問其故,顧日:四體妍蚩,本無關于妙處,傳神寫照,正在阿堵中。”可見,“眼睛”的表達在藝術創作中的重要性,一個人物的氣韻能、精神氣質能否恰當體現很大部分由“眼神”來決定。但是這種形神討論是在恰當把握“形”的基礎上來完成的,離開“形”的描繪,“神韻”變成“得魚忘筌”、“得意忘形”的創作了。
受顧愷之“形神論”的影響,六朝時期的謝赫也提出了“六法”的品評觀。所謂“六法”即為:一日氣韻生動,二日骨法用筆,三日應物象形,四日隨類賦彩,五日經營位置,六日傳移模寫。在這里可看出“氣韻”占了很重要的位置。到了唐代,書法家張懷瑾在《畫斷》中這樣評價陸探微、顧愷之、張僧繇三人的人物畫作:“象人之美,張得其肉,陸得其骨,顧得其神,神妙無方,以顧為最”。在這里可以明顯的看出,張懷瑾對顧愷之的畫十分推崇,因為顧愷之最能夠以形寫神,表達出人物的精神氣質和情態神思。總之,傳神既是一種藝術創作理論,即要求作品以傳達出精神氣質為核心要求,同時也是品評理論。
“以形寫神”、“遺貌取神”的美學思想不僅在繪畫上有所體現,在戲曲藝術中也得到了貫徹。登臺演劇,貴在傳神,形神兼備,為戲曲藝術最高境界。從最早的優孟衣冠的故事中便可以看出,優孟摹仿孫叔敖之所以模仿的那么像,讓君王大臣信以為真,不在于外在相貌的逼真,而是惟妙惟肖的抓住了孫叔敖的神態、言語習慣和外在氣質,并通過外在的表演技巧表現了出來。對于“神態”方面的摹仿可以說成了戲曲藝術一直的藝術追求精神。中國戲曲理論家同樣也在注重“形似”的基礎上追求“傳神”效果。明代戲曲理論家潘之恒在《籜昏之恒曲話》中有言:“余既讀湯義仍《牡丹亭還魂記》,尤賞其序。夫結情于夢,尤可回死生、結良緣,而況其掏而離,離以神者乎?”在這里潘之恒非常強調“神合”,這里的“神”就是作者對于人物精神氣質的把握,精神氣質的匯合。同時這種“神合”是建立在對景物和人物的描寫基礎之上的。同時戲曲藝術中對戲曲演員的評價也是建立在“以形寫神”的基礎上的,珠簾秀是元代著名的女演員,夏庭芝在《青樓集》中稱贊她為:“雜劇為當今獨步……后輩以朱娘娘稱之者”。但是珠簾秀的外在條件并不是很好,因為其“朱背微僂”,也就是有稍微駝背習慣。但是其在戲曲藝術方面的造詣乃是頗深,她扮演的各種人物形象,無論名公貴族還是三教九流,無不形神逼真。同時代的胡紫山觀看她的演出后就繪聲繪色地描繪了她的演出:“危冠而道,圓顱而僧,褒衣而儒,武弁而兵”,“為母則慈賢,為婦則孝貞,媒妁則雍容巧辯,閨門則迤邐聘婷……心得三昧,天然老成”。珠簾秀的演技是無與倫比和高超、精湛的,關鍵就在于她善于觀察和體驗人物,重視人物氣質、精神、身份、性格的表現和塑造,所以被贊譽為“以一女子而兼萬人之所為”。
此外,戲曲藝術中“以形寫神”的美學追求同樣注重對“眼神”的追求,即“傳神盡在阿睹之中”。清代黃幡綽在《梨園原》中就提出了戲曲演員“藝病十種”,其中就有列出了“面目板”這一演員容易犯的表演弊病。所以在演戲的時候眼神、神態一定要到位,面目上要分出喜、怒、哀、樂等狀態來。梅蘭芳在《梅蘭芳回憶錄》也回憶了他年輕時對于眼神訓練的場景,“當時觀眾們說誰的臉上有表情,誰的臉上不會做戲,這中間的區別,就在眼睛的好壞。”因為少年時有人憂慮梅蘭芳的眼神不夠靈活會影響他的前途發展,所以就養了鴿子,經常眼睛跟著鴿子轉,眼神也就訓練出來了。到了后來,畫家關良在進行戲曲水墨畫創作時就注意到了“眼神”在戲曲和繪畫藝術中的雙重重要地位,因此格外注重人物“眼神”的描繪。再到后來戲曲水墨畫家關良對眼神的表現很有講究,看、盯、瞟、瞪,各有區別。“有時我把畫好的一幅畫稿,高懸墻上,朝夕相對,斟酌再三,一旦成熟,即可落筆,一揮而就,眸子兩點,焦墨一戳,看來全不費工夫,卻是經心之極的一筆”。
中國傳統繪畫當中,藝術家為了達到傳神的效果,往往會采取一些“變形”的創作手法。這里就有一則有關顧愷之的趣談。裴楷,是東晉名士,時人認為他是“玉人”,就是因為他皮膚光彩照人,是東晉有名的大帥哥,當時顧愷之就為其畫了畫像。而《世說新語·巧藝》中說:“顧長康畫裴叔則,頰上益三毛。人問其故,顧日:裴楷俊朗有識具,正是其識具。看畫者尋之,定覺益三毛如有神明,殊勝未安時。”原來,裴楷臉上沒有那三根毫毛,顧愷之偏要加上去,還認為這三根毫毛正是裴楷俊朗的精神風貌之標志,更能準確傳達的裴楷氣度和修養和美好玉容。“以形寫神,寫形是為寫神服務的。當形似不能充分表現其神似時,應當作必要的變形來到的傳神的目的,顧愷之在裴楷頰上加三毛就是這樣。在戲曲藝術中也是會才取“變形”手法來達到傳神效果。
戲曲臉譜就是一個變形很大的化妝藝術。戲曲臉譜把臉部一些重要色彩、線條等巧妙地組織起來,形成一定的“形”的圖案,來揭示人物的性格、特征。比如戲曲臉譜中眉窩的勾法,有虎尾眉、風尾眉、飛蛾眉、云紋眉、火焰眉、劍眉、寶刀眉等。另外,同樣的變形,不同的變形程度,其基本神氣也是不一樣的。比如同是黑色的臉譜,紋樣不同,性格、氣質是不一樣的,項羽哭,張飛笑,包拯哭就是這個道理。《霸王別姬》中項羽的臉譜,好一個生動的末路英雄的形象,亂眉、低鼻、哭鼻子,對人物精氣神刻畫十分到位。
所以,戲曲和美術在進行創作的時候往往遵循共同的美學原則,既源于生活,又對現實生活進行了夸張變形,從而達到最佳的藝術效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