試論絲路文化對中華民族性格特征的積極影響

來永紅

[摘要]基于絲路文化在中國悠長的歷史進程中內涵極其豐富和多樣，因此其對中華民族性格特征產生的影響也就極其復雜和深刻。又由于絲路文化所蘊含的草原文化（游牧文化）和海洋文化（商業文化）對中華民族大河文化（農耕文化）的性格特征都曾起過潛移默化的積極影響，因此中華民族的性格特征就在歷史中形成了以大河文化（農耕文化）為主體，以草原文化和海洋文化為兩翼的一體兩翼的性格特征和基本格局。基于此，以馬克思主義文化觀為指導深入細致地分析絲路文化對中華民族性格特征的積極影響，既有理論意義，又具有現實意義。

[關鍵詞]絲路文化;草原文化;海洋文化;大河文化;中華民族性格

[中圖分類號]G122? [文獻標識碼]A? ? ?[文章編號]1005-3115（2019）01-0102-07

一、 引論

任何研究都要首先立論。立論本身或許不難，但如果理論所依據的立論本身存在異議或輪廓模糊，會使所立之論因沒有基礎而坍塌。因此，我們的研究原則是，在以馬克思主義文化觀為指導原則的基礎上，吸納學界最新研究成果，提出自己的見地。①

眾所周知，文化是一個民族的靈魂，也是一個民族集體性格的主要表現。馬克思主義文化觀認為，文化的形成、發展和變遷既和地域的自然地理條件有關，也和一個民族的生產、生活方式密切相聯。不同的地理環境，是不同的文化類型和不同的文化特性產生的內在物質基礎。而人們的生活和生產實踐則是文化生成的內在機制。{2}歷史上，大河文化（農耕文化）曾經是中華民族文化的主導，但絲綢之路③文化中所包含的草原文化和海洋文化也都曾對中華民族文化產生過積極而深刻的影響。

影響中華民族性格特征的三種類型文化“是一個精華與糟粕、積極因素與消極因素糅合并存的復雜體，同時也是當代新文化創造與發展的重要思想資料。”④ 著名文化學家羅邁德·威廉姆斯說過：文化研究最精彩的片段，將不再是回溯古老洞穴的火把，而是照亮未來選擇的光柱。在文化影響日益重要的今天，我們應當對絲綢之路文化辯證地加以分析，吸取其精華，揚棄其糟粕，培育其現代性價值，促進其現代轉型，更好地為社會主義現代文化建設服務。

社會心理學通常認為，性格特征是人們對現實的態度和行為方式中較穩定的個性心理特征，是個性的核心部分，最能表現個別差異。性格特征具有復雜的結構，大體包括態度特征、意志特征、情緒特征、理智特征。下文首先以馬克思主義文化觀為指導，從上述文化結構的四個特征來分析大河文化與絲綢文化所蘊含的草原文化和海洋文化所具有的性格特征。在此基礎上，再進一步探索絲路文化對中華民族性格特征所產生的積極影響。

二、 絲路文化的構成及其性格特征

廣義的絲綢之路既包括陸上絲綢之路，也包括海上絲綢之路。陸上絲綢之路是連接中國腹地與歐洲諸地的陸上商業貿易通道，是一條東方與西方之間經濟、政治、文化進行交流的主要道路。它以西漢時期的長安為起點，經河西走廊到敦煌，再到西亞、歐洲等地。海上絲綢之路是古代中國與外國交通貿易和文化交往的海上通道，主要以南海為中心，所以又稱南海絲綢之路。大致說來，絲路文化的主體就是由陸上絲綢之路的草原文化（游牧文化）和海上絲綢之路的海洋文化（農耕文化）所構成。

（一） 草原文化的內涵及性格特征

草原文化又稱游牧文化，是一種適應草原自然條件和社會條件，經過長時間的生活、生產實踐而產生的一種文化，是世代生息在草原地區的先民、部落、民族在長期的生活、生產實踐的基礎上，共同創造的一種與草原生態環境相適應的文化，這種文化包括草原民族的生產方式、生活方式以及與之相適應的風俗習慣、社會制度、思想觀念、宗教信仰、文學藝術等。我國北方草原文化是我國光輝燦爛的中國文化的有機構成部分。⑤

1. 態度特征：恪守信義

社會誠信和信任是人類文化的基本內核，是人類最寶貴的文化資源和財富，是保證人類進行有序生產生活的文化資源，也是人類文化的資本。

陸上絲綢之路沿途要跨越歐亞大草原，沿途多是戈壁、荒漠以及草原，歷史上其沿途民族如匈奴、烏孫族、吐蕃族、突厥族、維吾爾族、哈薩克族、柯爾克孜族、蒙古族以及回族等西域民族為適應環境，大多成為草原上的游牧民族。“游牧經濟的分散性和戰爭的經常性決定了游牧人必然以誠信為最高道德水準，以誠配天、以信取天。形成以誠信為重，推崇以誠立命、以信立行、以忠誓盟的文化價值核心、民族性格和文化心理。”⑥

恪守信義作為草原文化性格鮮明的的態度特征，保證了陸上絲綢之路2000年來友好開放的局面，也保證了絲路沿途各個民族的生產生活活動穩定有序的進行。時至今日，恪守信義仍然是草原文化的性格特征的基本內核，對社會發展起著積極的作用和影響。

2. 意志特征：勇敢尚武

從某種意義上說，草原文化是一種武力文化。建立在游牧經濟基礎上的草原民族的生活的幾乎所有方面，都無不反映其尚武精神，其尚武精神在民族遷徙和文化交融中體現得淋漓盡致。

“游牧的生活方式與奔波動蕩的軍事生活有相類似的一面，馬背上的顛簸適應縱橫捭闔的戰爭的需要，傳統的榮辱觀念的教育激勵了他們勇悍頑強的斗爭精神，較為艱苦惡劣的自然環境及其維系生存的手段鑄造了他們強悍的體魄、靈活的應變能力及吃苦耐勞、忍辱負重、堅韌頑強的文化素質。”⑦西域各民族的生態空間是沙漠之間的荒漠草原綠洲地帶。這里自然環境十分惡劣，各少數民族之間“自然而然地形成了與惡劣的自然環境進行抗爭的毅力與意志，以及無比強大的征服力”。⑧

勇敢尚武作為草原文化性格典型的意志特征，對游牧民族產生了深遠的影響，通過絲綢之路上的文化交流，這種勇敢尚武的意志特征對中華民族江河文化的平和忍耐性格也起到了潛移默化的互補作用。

3. 情緒特征：熱情奔放

由于游牧民族當年的生活環境比較惡劣，他們生活在遼闊的草原和荒漠胡楊林中，奔波于草原和大漠風沙之中，再加上游牧民族人數不多，經常要獨自面對生活，而他們過著的是游牧狩獵捕魚的生活，于是就形成了他們熱情、無拘無束、自由奔放的性格。

其中，音樂和舞蹈是游牧民族生活中非常重要的一部分，音樂和舞蹈對他們來說已經不單單是一種娛樂形式了，滲透到了生活中的很多環節。當高興快樂的時候，能夠表達這種感情的最好方式，那就是在“達普”富有激情的鼓點聲中，伴著熱瓦普歡快的旋律，一起盡情跳起奔放的舞蹈。這種天然性文化本性，給人的生活以充分的自由，從而使人性中最美好的一面———坦誠豪爽、熱情慷慨、勇武剛毅、樂觀豁達等本真率性得以保持，極大地保持了人的基本自由和社會的和諧。⑨

于是，熱情奔放奔放的性格成為草原文化典型的情緒特征，對游牧民族的性格特征產生了深遠影響。通過絲綢之路上的文化交流，這種熱情奔放的情緒特征對中華民族的保守內斂情緒也起到了積極而深遠的影響。

4.理智特征：感性形象

感性形象的理智特征指人情感豐富、多愁善感，能對別人的遭遇感同身受，感受力很強，能體會到任何事物情感的變化。感性的人在待人處事過程中，更遵從自己的意識，也就是習慣于從心所想出發，不會更多考慮客觀條件。

感性認識是直觀的形象的認識，感覺器官感性可以大致歸結為通過感官經驗而完成直觀活動，沒有明顯的理性思維的過程，不是深思熟慮的過程，也即給出直觀經驗經歷作出的主觀（融入個人感情）的判斷。不可否認感性的盲目性，感性之中也有直覺的成分。直覺不完全是沖動，是下意識的推理，習慣和經驗把推理過程壓縮到意識可以覺察的閾值以下。

草原文化的理智特征最為突出的特征就是感性形象，這是因為生活在草原上的游牧民族生活環境比較惡劣，經常要奔波于草原和大漠之中，許多事情都要他們在短時間內作出認知和判斷，而沒有經過長時間深思熟慮的推理和細想，沒有穩定的環境就沒有經過理性的、邏輯的、分析的科學手段對事物進行理性的認知和思維，對事物的認識就很難從感性認識上升到理性認識。因此，草原文化就形成了游牧民族這種以感性形象為主的性格特征。

（二） 海洋文化的內涵及性格特征

海洋文化又稱商業文化，而“中國海洋文化，就是中華民族緣于海洋而生成的文化，也即中華民族緣于海洋，在與海洋長期的生活和商業實踐基礎上而創造和傳承發展的物質的、精神的、制度的的、社會的文明生活內涵。中國海洋文化的本質內涵，就是中華民族與海洋的互動關系及其產物”。 ⑩海洋文明在早期以漁業、商業為主時，并為發展形成多高的文明，它的發展隨著資本主義的發展，對外貿易的擴展，才逐漸增強了海洋文明的地位。{11}

海洋是生命的搖籃，它為生命的誕生進化與繁衍提供了條件;海洋是風雨的故鄉，它在控制和調節全球氣候方面發揮有重要的作用;海洋是資源的保護，它為人們提供了豐富的食物和無窮盡的資源;海洋是交通的要道，它為人類從事海上交通，提供了經濟便捷的運輸途徑;海洋是現代高科技研究與開發的基地，它為人們探索自然奧秘，發展高科技產業提供了空間。故海洋和海洋文化商業貿易往往很發達，從而使海洋文化的人們具有如下性格特征：

1. 態度特征：自信樂觀

海洋文化中崇尚力量的品格，崇尚自由的天性，其強烈的個體自覺意識，其強烈的競爭意識和開創意識，都比內陸文化更富有開放性、外向性、兼容性、冒險性、神秘性、開拓性、原創性和進取精神。

為此，要戰勝變幻多端的海洋自然環境，就必須充滿自信樂觀。自信是對自己充分肯定時的心理態度，是遠洋航行戰勝困難取得成功的積極力量。而樂觀是在對自信作出力所能及的對遠方和未來的必勝的信念。無論自信與樂觀產生何種關系，發揮何種作用，重要的是它們在航海事業中是人們賴以生存和發展的至關重要的因素。人總是在樂觀的基礎上建立自信，從競爭的環境中尋找獲勝的機會。

所以，航海尤其是遠洋航海，需要自信樂觀的勇氣，需要對到達海洋遠方的堅韌信心，需要在極端艱苦的遠洋航海中保持樂觀的精神;同時，經歷了遠洋航行的歷練，更能造就航海者自信樂觀的態度特征和性格特征。因此，可以這樣說，沿海居民在長期的航海生活和實踐中，航海事業所需要的性格特征和航海事業培育出的文化性格特征都需要自信樂觀，在這兩者的進程中是交互作用、互相影響、互相促進的。

2. 意志特征：堅決果斷

海洋的自然天性是變幻多端、自由傲放的，神秘莫測、奧妙無窮的，充滿著無限風險、無限未知的。在這些嚴峻的自然條件面前，要想在海洋上生存和發展，就不能懦弱和猶豫不決，就必須以勇敢和堅決果斷的意志去處理各種風險。

海洋的誘惑是無限的，這就吸引著人們去探險，去發現，去拼，去闖。{12}事實上，中國人從來不缺乏堅決果斷的性格特征，否則無法解釋何以中國的航海長期領先于世界，也無法解釋何以在地球上的“環中國海”這一偌大地區數千年綿延發展的是“中華文化圈”亦即中國海洋文明圈的所在。

海洋環境的自然天性，需要航海者具備堅決果斷的勇氣和智謀，同時，通過遠洋航行和探險，海洋環境變幻多端的自然條件也培育了航海人的堅決果斷的性格特征，正是在這個意義上，我們說海洋文化的意志特征既是海洋自然環境的需求，也是在對海洋自然環境的征服過程中形成的性格特征。

3.情緒特征：自由開放

航海使中國人練就了勇于開拓、善于求索的民族性格。造就了自由開放和開拓、求索的民族精神，同時創造了輝煌燦爛的海洋文化。

海洋連接著五大洲大大小小的陸地和島嶼，人類的大多數民族、國家和地區瀕臨海洋，海洋面向人類開放著，幾乎每一寸海面都是天塹通途，幾乎每一滴海水都是公路、鐵路的路基。因而人類對海洋的開放性發展利用，必然產生出自由開放的海洋文化特征。而且遠洋航行需要四海為家，視野特別寬闊，能夠廣泛接納各種文化，對任何外來文化都不排斥，任何時候都能恰倒好處地融合、吸收異族文明。{13}長期而廣泛的交流，使海洋文化形成了開放的特性和互動的對外交流方式。這就形成了海洋文化自由開放的情緒特征。

中國歷史上也出現過我們現在稱之為“閉關鎖國”的時期，主要出現在明、清兩代的某些時期，主要是元明、明清換代時期新生王朝對前朝殘余的海上封鎖，和遭遇倭寇及西方侵擾海疆的時期。這是國家政權保國安民的被迫的戰略舉措;而一旦海疆平靜，即行開海。明清兩代的各個時期均是如此。{14}

4. 理智特征：思維縝密

中國人對海洋的認識就是通過對海洋的觀察，用理性的、邏輯的、分析的思維方式獲得對海洋的認知。在這個過程中，使得中國海洋文化培育出一種思維縝密的性格特征。

中華民族對海洋的認知行為很早，自史前時期就已經成果豐富。在先秦時期乃至夏、商、周甚至更早時期，中國先民的海洋認知水平，已經達到了我們今人難以想象的高度：人們對于海洋水體的來源有了認識，并已明確提出了水分的海陸循環觀;人們對海上地貌和海底地貌已經進行過不少描述，對中國大陸沿海的渤海、黃海、東海和南海這些海區進行了初步劃分。

先秦已降，中華民族歷經2000多年的海洋文化長期發展，其海洋科學認知體系的內涵日益豐富，廣泛地實用于人們開發海洋利用海洋和保護海洋的歷史實踐，在天文水文航海、指南針航海、船舵發明、水密艙發明、大船技術發明等“海洋高科技”發明，都比歐洲早了至少幾個世紀。{15}這些成就的取得充分反映了中國人通過對海洋的觀察、體驗、分析、推理、歸納和總結所形成的縝密思維特征。

三、 大河文化的內涵及性格特征

大河文化又稱江河文化、農耕文化，是大河文明的集中體現，其誕生于大江大河流域，這些區域灌溉水源充足，地勢平坦，土地相對肥沃，氣候溫和，適宜人類生存，利于農作物培植和生長，能夠滿足人們生存的基本需要，故農業往往很發達。

農耕文化的生產方式會對文化的各個層次、各個方面產生深刻的影響。{16}這種和平自守的經濟派生出的民族心理也是防守型的。大江大河流域利于農作物培植和生長，能夠滿足人們生存的基本需要，故農業和農耕經濟往往很發達，而農耕文化的生產方式必然會影響人們的生存方式，進而農耕文化的生存方式又會影響到人們的思維方式、價值取向以及中華民族的文化性格，從而使得大河流域的人們具有如下性格特征：

（一） 態度特征：謙敬禮讓

受農耕文化安定和有規律的生產和生活方式的影響，中國自古就形成了禮儀之邦的社會，謙敬禮讓是中華傳統美德的重要體現。在中國傳統道德文化中，謙敬禮讓既是個人的態度特征，也是個人修養和為人處世的道德要求。

農耕文化的穩定性造就了中國人謙敬禮讓的性格特征。歉即自謙，虛以處己;敬即敬人，禮以待人。歉敬與禮讓是聯系在一起的，如孟子所說：“恭敬之心，禮之端也。”禮也是人的立身之本。孔子說：“不學禮，無以立。”因此，也有學者認為，“中國人有持久和充沛的活力，勤謹而有耐心”。{17}

農耕文化造就了東方人看重社會秩序和社會和諧的意識，從而造就了中國人謙敬禮讓的性格特征。因此，中國人提出了“親仁善鄰，國之寶也”的思想，強調社會和諧，講求和睦友善，倡導團結互助，追求和平共處。

（二）意志特征：平和忍耐

農耕經濟造就了東方人注重倫理道德，求同求穩，特別看重社會秩序和社會和諧的意義，以“和為貴，忍為高”為處世原則，有較為強烈的謙讓意識、自卑意識。同時安于現狀，追求平安。

農耕經濟不容易形成財富的大起大落，因此冒險行為往往被認為是愚蠢的、不值得的，因此人們總是安于現狀，追求平安，忌諱冒險。農耕經濟往往總是面對相同的環境和相同的事物，造就了人們善于總結前人經驗教訓，喜歡以史為鏡，形成了強烈的懷舊思想和繼承意識，淡化了人們的前瞻思想和創新意識。人們總是“以老為榮”，以“老”為尊稱，信奉傳統和權威。

中國人農耕文化下的忍耐性格，通常包含三層含義：“首先，它表示一種能夠不帶抱怨、憤怒或不滿等情感而長久等待的行為或素質;其次，它表示一種能夠平靜地或鎮定自若地面對或承受任何苦難的力量或行為，即一種沉靜的耐力;最后，它可以被用作堅韌的同義詞。”{18}

（三）情緒特征：保守內斂

溫和的內陸氣候，適宜的生存環境，自給自足的小農經濟以及溫和的農耕行為形成了人們溫和、內斂的行為特性，行為保守、封閉。農耕經濟的生產資料主要是土地、農具、耕牛等，對于土地的依賴性強，人們居住在固定的房屋里，生活在窄小的空間里，其行為往往依附并封閉于土地和房屋，對于外界的新生事物接觸不多。

封閉的大陸型地理環境使中國人的思維局限在本土之內，這種溫和內向型思維導致了中國人求穩好靜的性格，對新鮮事物缺乏好奇，對未知事物缺乏興趣。加上農耕經濟的封閉性和保守性，人們比較安分保守，因為他們依靠一塊土地可以活一輩子，文化比較內向，講究樸素與節儉。這個特征對中華民族的影響很深遠，著名學者梁簌溟就曾說，中國文化是“歷久不變的社會，停滯不進的文化”。{19}

正如林語堂所言：“每一個中國人，即從其外表看來，未有全然不帶保守之色彩者。保守就其字義本身而言，非為玷辱之詞。保守性不過為一種自大的形相，基于現狀之滿足的感覺者。因為人類之足引以自傲者總是極為稀少，而這個世界上所能予人生以滿足者亦屬罕有。保守性是以實為一種內在的豐富之表征。”{20}

（四）理智特征：直觀體悟

形象直觀是形象思維最基本的特點。形象思維所反映的對象是事物的形象，思維形式是意象、直感、想象等形象性的觀念，其表達的工具和手段是能為感官所感知的形象圖像。形象思維的形象性使它具有生動性、直觀性和整體性優點。

因此，“中國人比較傾向全面性直觀性的思考方式;這一思考方式有些接近審美，而不接近邏輯。中國人運用這一資本，對人對事都能迅速理解，因此辜鴻銘說中國人廣闊、深刻、單純”。 {21}著名學者梁簌溟也認為，“中國生活是理智運用直覺的”。{22}這種直觀思維的模式也就是非邏輯性，亦即非理性，認識事物是靠人的靈感感悟所得，其思維結果不需要邏輯證明或實踐檢驗，也是邏輯不能證明、實踐不能檢驗的。

受農耕文化影響，中國人認識事物是不講邏輯的，大多數時候是采用直觀體悟的方式。所以，道家老子曰：“道可道，非常道。”莊子曰：“……因是已。已而不知其然謂之道。”道即為真理，故真理這樣的東西，只能在直覺的悟性中感到。中國人雖非明確地同意于莊子認識論的哲理觀念，然而本質上是與之合致的。他們所信賴的，不是邏輯——邏輯從未發皇成為完備之科學——而是或許更為健全的普通感性。{23}

四、 絲路文化對中華民族性格特征的積極影響

在長期的歷史發展過程中，絲路文化與大河文化相互交流、相互撞擊、相互補充、相互融合，最終鑄就了中華民族文化經久不衰的內聚偉力。這就是文化哲學所提出的文化整合（指不同文化間相互影響、吸收、融化、調和而趨一體化的過程。這一過程同時也意味著相互影響的不同文化之間均質化和一致化的發展趨勢）。{24}從歷史上看，絲路文化的性格特征對中華民族的以大河文化為主導的性格特征產生了許多積極而深刻的影響，因而使得中華民族的文化性格特征一次又一次的整合、變異和更新，長期保持了其強大的生命活力。

（一）態度特征的影響

歷史上，絲路文化曾以自信樂觀和恪守信義的態度特征濟大河文化的謙敬禮讓。大河文化的生產方式主要是農耕經濟，由此所形成的農耕文化在態度特征上的集中表現就是謙敬禮讓。

伴隨著絲路文化里的草原文化和海洋文化與大河文化相互交流與融合，它們之間產生了互攝性影響。一方面，絲路文化的草原文化和海洋文化不斷學習吸收大河文化的態度性格特征;另一方面，大河文化的態度特征也受到了絲路文化中的草原文化和海洋文化的深刻影響。

因此，在這三種文化類型的共同影響下，中華民族的文化性格之態度特征就形成了以謙敬禮讓為主導，同時兼有自信樂觀和恪守信義的態度特征。自信樂觀的態度特征使得中華民族在面臨各種危機和困難時總能充滿活力，不斷超越，不斷奮斗，前仆后繼，使得中華民族不斷獲得新生;恪守信義的態度特征使得中華民族的社會在總體上和多數時候更趨穩定，使得中華民族在歷史長河中多數時候保持了和諧穩定的社會局面。

（二）意志特征的影響

歷史上，絲路文化曾以堅決果斷和勇敢尙武的意志特征濟大河文化的平和忍耐。由于大河文化的生產方式是農耕經濟，受此影響，這種小農經濟在文化上的意志特征主要表現就是平和忍耐。

大河文化與草原文化和海洋文化在長期的歷史交流融合過程中，逐漸形成了以平和忍耐為主導，同時兼有堅決果斷和勇敢尙武的意志特征。在這個過程中，三種類型文化的意志特征產生了互攝性影響，它們之間交互學習、交互融合，潛移默化地共同鑄造了中華民族既熱愛和平又勇敢堅毅的意志特征。

這個意志特征的形成，向我們揭示了為什么中華民族在歷史上那么熱愛和平，即使國力強盛，也很少以武力進行對外擴張;同時，在面對外敵入侵時，為什么中華民族又那么勇敢堅毅，不怕犧牲，而且為國捐軀的仁人志士前仆后繼，一次又一次地挽救了中華民族的民族危機。通觀整個歷史，我們可以看到，中華民族戰與和之間是這樣的關系：“中華民族的的戰，通常是在忍無可忍的情況下進行的，而不是為了領土擴張，因此總是打完仗就班師回朝;中華民族的戰只是手段，和才是目的。”{25}中華民族對待戰與和的態度，深刻反映了中華民族的意志特征。

（三）情緒特征的影響

歷史上，絲路文化曾以自由開放和熱情奔放的情緒特征濟大河文化的保守內斂。同樣是受農耕文化的影響，中華民族的江河文化在情緒特征上的主要表現就是保守內斂，這是由于自給自足的小農經濟的保守性所決定的。“隨著中國封建社會從前期過渡到后期，中國文化日益露出凝重的保守性格。”{26}

在中華民族三種類型文化的共同影響下，中華民族的情緒特征形成了以沉穩為主導同時兼有熱情和開放的性格特征。一方面，中華民族大河文化鑄就了中國人保守內斂的情緒特征;另一方面，絲綢之路上的草原文化和海洋文化又鑄就了中國人熱情而又開放的性格特征。

保守內斂的特征在絲路文化的影響下使得中華民族生成了以凝重沉穩為主導同時兼有熱情開放的情緒特征。這個特征在中國歷史上的不同時期都有很多的表現，在漢唐盛世中的表現尤為突出。這一點在漢唐的文學作品里得到了生動而多彩的印證。漢賦唐詩的作品總是表現出濃厚的雍容華貴、熱情奔放的特質，而其主旨又總是那么凝重沉穩。

（四）理智特征的影響

歷史上，絲路文化曾以思維縝密和感性形象的理智特征濟大河文化的直觀體悟。中國的大河文化從生產方式而言是小農經濟（農耕文化），受這種自給自足的小農經濟生產方式的影響，在歷史中就形成了中華民族以直觀體悟為主導的理智特征。

在中華民族三種類型文化的共同影響下，使得中華民族的認知既充滿著直觀體悟的思維，同時，也充滿著“科學”的縝密思維。在中國人的認知體系中，總是融匯著形象思維（感性思維）和邏輯思維（理性思維），從中，我們可以看到絲路文化對中華民族理智特征的深刻影響。

理性思維和感性思維不僅不是互相排斥、非此即彼的，而且是可以并能夠互相激發、互相派生、互相豐富其創造力和創新力的。中國歷史上“天人感應”的傳統哲學思維和所取得的一系列科學成就，就是在直觀體悟的感性思維和嚴格縝密的理性思維共同激發下所取得的巨大成就。只有馬克思主義文化理論以實踐為根基，真正深刻地揭示了文化與人的存在的內在關聯，把文化理解為人的本質的規定性。{27}這種文化上的互補與交融，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互攝性交流，極大地促進了中華民族文化性格特征向著積極向上的因素發展。

五、 結論

受自然環境和生產生活方式的影響，中華民族形成了三種文化類型，亦即中原的大河文化（農耕文化）和絲綢之路上的草原文化（游牧文化）與海洋文化（商業文化），其中絲路文化與大河文化（農耕文化）通過長時間的交流、互攝、融合和互補，在歷史上對中華民族的性格特征產生了許多積極而深刻的影響。“應該說，三種文明（游牧文化、農耕文化、海洋文化）都有長短，它們在經濟、文化上是互補的，即使在今后進入工業時代、信息時代，也不能缺少哪一種。它們只是在新條件下有了新的發展，或者互相融合為一種新文明而已。”{28}文化人類學家本尼迪克特認為：“文化人類學家往往偏重于具體文化特質的研究，但實際上，文化在本質上是趨于整合的，各種文化特質形成一種具有內在統一精神和價值取向的文化模式，這種文化模式把每一個體的行為包容于文化整體之中，賦予它們以意義。”{29}

總之，在古代中國，絲路文化（包括草原文化和海洋文化）對中華民族文化產生了很多積極而深遠的影響，通過不間斷的文化整合，在總體上形成了以大河文化（農耕文化）為主體，以草原文化和海洋文化為兩翼的整體文化格局。而且，文化不但不是被最終決定的終端因素，而是歷史中的影響力巨大和經常起主導作用的因素。{30}如果中華民族這種一體兩翼的文化體系進一步和當代中華民族新文化交融匯合，當代中華民族這只大鵬的兩翼將會更加強健有力，在不久的將來必將會展翅高飛，翱翔于藍天，實現中華民族百年復興的夢想。

[注? 釋]

①董小川：《儒家文化與基督教新教文化》，商務印書館1999年版，《序言》第2頁。

{2}田廣林主編：《中國傳統文化概論》，高等教育出版社1999年版，第14頁。

{3}絲綢之路有廣義和狹義之分，狹義的絲綢之路僅指陸上絲綢之路，廣義的絲綢之路既包含陸上絲綢之路，也包含海上絲綢之路。本文是用其廣義。

{4}孫熙國、劉志國：《全球化與中國傳統文化的現代轉換》，山東大學出版社2009年版，《前言》第5頁。

{5}蓋山林著：《絲綢之路：草原文化研究》，新疆人民出版社2009年版，《前言》第2頁。

{6}{9}馬桂英：《略論草原文化的特征》，《天府新論》，2006年第1期，第122頁、第120頁。

{7}邢莉：《草原游牧文化與民族精神》，《草地學報》，2014年1月第1期，第11頁。

{8}彭嬿主編：《絲路文化概要》，中央廣播電視大學出版社2011年版，第25頁。

{10}{12}{13}{14}{15}曲金良等：《中國海洋文化基礎理論研究》，海洋出版社2014年版，第19頁、第36頁、第36頁、第36頁、第85頁。

{11}{28}孫進己、干志耿：《文明論：人類文明的形成發展與前景》，人民出版社2011年版，第120頁、第120～121頁。

{16}張岱年、程宜山：《中國文化論爭》，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2009年版，第136頁。

{17}{21}李亦園、楊國樞主編：《中國人的性格》，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2012年版，第355頁。

{18}[美]明恩溥著，劉文飛、劉曉旸譯：《中國人的氣質》，譯林出版社2014年版，第124頁。

{19}梁簌溟：《中國文化的命運》，中信出版社2013年版，第23頁。

{20}{23}林語堂：《中國人》，群言出版社2009年版，第53頁、第68～69頁。

{22}梁簌溟：《東西文化及其哲學》，商務印書館2010年版，第177頁。

{24}祁進玉：《文化研究導論》，學苑出版社2013年版，第26頁。

{25}李少軍：《國際政治學概論》，上海人民出版社2009年版，第407頁。

{26}張岱年、方克立主編：《中國文化概論》，北京師范大學出版社2004年版，第41頁。

{27}衣俊卿、胡長栓：《馬克思主義文化理論研究》，北京師范大學出版社2016年版，《總序》第44頁。

{29}衣俊卿：《文化哲學十五講》，北京大學出版社2004年版，第12頁。

{30}孫麾、林劍：《馬克思文化觀與當代中國文化建設》，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2015年版，第5頁。

[參考文獻]

[1]孫熙國，劉志國.全球化與中國傳統文化的現代轉換[M].濟南：山東大學出版社，2009.

[2]董小川.儒家文化與基督教新教文化[M].北京：商務印書版館，1999.

[3]衣俊卿，胡長栓.馬克思主義文化理論研究 [M].北京：北京師范大學出版社，201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