歲月是一場有去無回的旅行

夏沅

很多年前的某個冬天，我們一行人去了斯里蘭卡。我們在曼谷轉(zhuǎn)機，快抵達科倫坡時突遇氣流，我從睡夢中驚醒，顛簸中下意識地去檢查安全帶。耳機里的音樂被飛機廣播截斷，我在一大串英語中，努力地辨識出零星幾個熟悉的單詞，以此來確認我們是否還算安全。

顛簸持續(xù)了近十分鐘，飛機緩緩平穩(wěn)下來。在那近十分鐘的顛簸里，我突然想起了很多很久遠的過去，那節(jié)因為玩狼人殺而被抓包的英語早自習，那個為了準時說一句“生日快樂”而熬的夜，那通站在天臺不舍卻不得不掛斷的電話和無數(shù)個孤立無援的時刻。

飛機落地已是凌晨三點，我們拖著一身疲憊走出機場，一陣熱浪撲面而來——斯里蘭卡四季如春，溫度直逼三十攝氏度。

接我們的是斯里蘭卡一個很有經(jīng)驗的司機，名叫Kapi，他將早已準備好的用鮮花編織的花環(huán)戴在我們的脖子上，然后用稍顯蹩腳的中文說：“你好，歡迎來到斯里蘭卡?！?/p>

你好，我仿佛聽見遠方的自己說。

當晚我們暫住在一間民宿，因為已是凌晨，草草洗漱后就沉沉睡了過去。

夜宿的地方大概在寺廟附近，因為熟睡中不斷有鐘聲和誦經(jīng)的聲音傳入夢境，這些聲音雖然擾了睡眠，卻在冥冥中讓人覺得異常心安。

第二天一早，我們啟程，正式開始了斯里蘭卡之旅。

我們到佛牙寺的時候，已是傍晚。Kapi在入口買了四頂蓮花，佛牙寺有一個著名的傳統(tǒng)：捧蓮花。

那天我們沿著護寺河往前走，穿過佛殿、鼓殿、長廳、誦經(jīng)廳、大寶庫進入內(nèi)殿，內(nèi)殿里供著一尊巨大的坐佛。我小心翼翼地把蓮花放在桌案上，然后十指相扣。

年少時許愿總是空大，祝你揚鞭策馬，看盡天下桃花。而后來，倘若有什么心愿真能達成，那么只愿你身體健康，萬事順遂。

去霍頓平原那天，我們凌晨四點起的床。車子繞著崎嶇的環(huán)形山路緩慢而上，我穿著一條大紅色裙子縮在后座，在淺睡和凍醒間反反復(fù)復(fù)。

幾個小時后，車子終于到達目的地，我的大紅色長裙在幾近零攝氏度以下的氣溫中顯得格外單薄。kapi建議我們加上一件外套，我斟酌了好久，索性一咬牙打開行李箱，拿出了我的……羽絨服。

長裙被羽絨服裹著，棗紅色披肩圍在脖間被用作圍巾，就這樣，kapi將我們送進了入口，絲毫沒有要陪我們一起的意思。而幾個小時后，當我站在霍頓平原的叢林里，羽絨服被雨水淋濕，裙擺布滿泥濘，我恍惚想起kapi在門口時嘴角若有似無的笑意，他當然不會同我們進來——

因為霍頓平原要徒步四個小時才走得出去！

后來我們途經(jīng)一簾瀑布，遠遠看去飛流直下。我站在瀑布前突然就有些傷感，耳邊回響起某段時間單曲循環(huán)的一首歌：

又回到這個盡頭/我也想往前走

只是越看見海闊天空/越遺憾沒有你分享我的感動

你曾在哪一個時刻覺得身邊本該站著喜歡的人？

大概是你走過大街小巷覓得一處美食，你穿越人山人海渴望一個擁抱，你在每一座霓虹閃爍的天橋、在每一趟看得到萬家燈火的列車上，那時你總會想，倘若你在我身邊，該有多好。

這大概是旅行的意義。

你離開我，就是旅行的意義。

霍頓平原有一個非常著名的景點：世界盡頭。

我們抵達時，景點已經(jīng)聚滿了熙熙攘攘的各國游客。世界盡頭煙霧繚繞，腳下仿佛萬丈深淵，像極了神雕俠侶里的絕情谷。

同行的姑娘笑著問：“為什么要叫世界盡頭？”

大家開玩笑：“跳下去，不就是世界盡頭了？”

你看，我也曾到過世界盡頭，然后毫不猶豫地回了頭。

我們最后一天離開尼甘布，在去往科倫坡回國的路上，我竟已經(jīng)開始懷念。

懷念大象孤兒院里貴得要死卻難以下咽的漢堡，懷念獅子巖山下200盧比一瓶的冰鎮(zhèn)可樂，懷念在路上吃過的甜到心里的熱帶水果，懷念在尼甘布就餐后被一場大雨困住的傍晚。

歲月是一場有去無回的旅程。

好的壞的，都是風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