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懂爺爺常寶華，我已人近中年

●文/繼勝

常遠與爺爺常寶華

2019年2月4日除夕之夜，著名喜劇演員常遠在豬年央視春晚上，搭檔馬麗等人表演小品《占位子》。他帥氣的形象和精湛的表演，給億萬觀眾留下了深刻印象。

常遠出生于相聲世家，其爺爺是相聲大師常寶華。2018年9月7日，88歲的常寶華因哮喘病在京離世。他曾經最大的心愿，就是孫子能繼承他的衣缽，因此他對常遠細心栽培。常遠為何會違逆爺爺的心愿，走上喜劇演員之路？祖孫倆又走過了怎樣相殺相愛的溫暖歲月？

落魄相聲童星迎來事業曙光

2009年，常遠從北京電影學院表演系畢業整整3年了。漫長的3年里，他像群眾演員一樣逐個劇組推銷自己，卻連一部戲都沒接到。這年5月，常遠來到紅遍京城的開心麻花劇團薦戲，導演看中了他身上的喜劇潛質。常遠由此成為該劇團的簽約演員。上班第二天，常遠去向爺爺、著名相聲大師常寶華報喜：“我考入開心麻花劇團了，以后再也不用四處找戲拍了。”常遠本以為爺爺會祝賀自己，誰知常寶華卻說：“這些年你要是跟爺爺說相聲，你早成名了，哪還用為一份普通工作奔波？”一句話勾起常遠的辛酸，他忍不住淚濕眼眶……

常遠1981年出生在天津，在北京長大。曾祖父常連安、爺爺常寶華、叔叔常貴田，都是相聲界赫赫有名的大家。常遠是家中長孫，從小口齒伶利，記憶力超群，常寶華一心想將孫子打造成“常氏相聲”的第四代傳人。常寶華是馬三立的得意弟子，他多才多藝，創作了170多個經典相聲、小品、快板作品，榮膺“牡丹獎”終身成就獎。常遠出生時，常寶華年逾五旬，最大的心愿就是將孫子培養成才。

常遠6歲時，常寶華帶他登上了央視春晚舞臺，祖孫倆合說相聲《爺孫對話》。常遠身著藍色中式長袍，手拿折扇，剪著豆干頭，胖乎乎的圓臉，特別有喜感。一夜之間，常遠成了名滿全國的相聲童星。

常寶華對常遠的要求異常嚴苛。除了上學，常遠的課余時間全被相聲占據了。常寶華常板著臉說：“學相聲不吃苦，哪能成才？”常遠不敢頂撞爺爺，幼小的心靈卻積滿負面情緒。

常遠天資聰穎，常寶華害怕他被捧殺，從不說他的優點，總是給他挑刺。爺爺的嚴苛，漸漸激起了常遠的逆反心理。初中畢業，常遠考入位于天津的中國北方曲藝學校。為避免與爺爺碰面，常遠平時很少回北京。1999年7月，常遠跟爺爺在北京一所大學演出。走下舞臺，常寶華當著眾多明星的面指正常遠的不足。常遠的臉火燒火燎，從此有了心結。此后，他拒絕與爺爺同臺演出，爺孫倆再未合作表演過。

常遠考入中國全總文工團成為一名青年相聲演員。為跳出爺爺的生活圈子，2005年，他又考取北京電影學院表演系成人教育班。可常遠畢業的同時，也失業了。為了生活，他去婚慶公司做司儀，跟草臺班子在廟會、酒吧說相聲，演出一場50塊錢。

常遠用積攢的演出費，買了一輛廉價的菱帥轎車。接下來3年里，他駕車輾轉一家家劇組推銷自己，直到被開心麻花劇團招致麾下，這位落魄的相聲童星終于迎來了事業的曙光。可常遠沒想到，爺爺卻為此傷感糾結。

團圓宴化解祖孫隔閡

其實，常遠多年跑劇組的艱辛，常寶華有所耳聞。可常遠疏離自己，拒絕任何幫助，常寶華束手無措。得知常遠寧愿去開心麻花劇團做一名新人，嘗試從未接觸過的喜劇，也不肯跟自己說相聲，常寶華黯然神傷，以后孫子再難回到相聲舞臺，自己打造“常氏相聲第四代傳人”的夢想破滅了。常寶華始終想不通，自己為孫子設計了完美的人生軌道，他為何要執拗地偏離航向？在講究傳承的相聲界，常寶華德高望重，現在卻被叛逆的孫子傷透了心，常寶華急火攻心病倒了。

2009年6月4日，常遠趕到爺爺家看望。看到爺爺臥在床上消瘦憔悴，常遠在床邊坐下來，小心地問：“爺爺，您哪里不舒服？”常寶華用手指指胸口：“心病，你咋不聽我的安排？”常遠安慰道：“您別難過，我在喜劇領域也能蹚出一條路來。”爺孫倆都清楚各自的心事，此后哪怕是逢年過節一大家人歡聚一堂的時刻，他們也絕口不提相聲和喜劇，唯恐觸動彼此內心的敏感……

進入開心麻花劇團不久，常遠就在舞臺劇《書桌里的銅鑼灣》中扮演男主角“左爪”。他創造性地將相聲里的三翻四抖、鋪平墊穩、說唱，巧妙地融入舞臺劇表演中，并開創了用粵語唱快板的表演先河。2009年10月，該劇在北京公演時場場爆滿，喜劇新人常遠讓觀眾耳目一新。短短兩年，常遠就憑借個人才華和精湛演技，成為團里的骨干演員。

2011年5月，常遠與同事們精心打造的舞臺喜劇《旋轉卡門》即將在北京公演。為讓爺爺見證自己的喜劇才華，演出前兩天，常遠自費買了一張貴賓票送給爺爺。常寶華卻推說哮喘病發作不宜外出，常遠只得悵然離去。

那幾天，常寶華連續在《北京晚報》上看到關于《旋轉卡門》演出盛況的報道，有的演出場次甚至一票難求。孫子主演的喜劇真有報紙上說的那么受歡迎嗎？5月21日，常寶華忍不住自己買了一張票，悄悄坐在劇院角落里觀看孫子的演出。青春飛揚的舞臺布景、明快激昂的音樂，配上演員一串串爆笑臺詞及夸張滑稽的肢體動作，一下子就將常寶華的心抓住了。隨著劇情深入，他不由自主地隨數千名觀眾一起鼓掌，一起歡笑。

演出進行了20多分鐘，常寶華還沒有看到常遠出場，正在納悶，只見劇中的“艾瑪士”摘下禮帽，向觀眾問好。常寶華這才發現，“艾瑪士”竟是常遠扮演的。演出結束，常遠手機里突然跳出一條爺爺發來的短信。他點開一看，只有兩個字“祝賀”。原來爺爺悄悄來看自己演出了，“祝賀”兩個字包含了爺爺對自己的認可與肯定，常遠流下了熱淚……

2012年1月22日除夕之夜，常遠時隔25年再次登上央視春晚舞臺。他與笑星蔡明等人合作表演小品《天網恢恢》。常寶華忍著老慢支的痛苦，戴著老花鏡，熬到深夜在電視機前看孫子的表演。小品演完，常寶華激動地說：“得，這小子成了！”他終于承認，孫子的確有喜劇才華，他走這條路是對的。

正月初一，常遠與父母一起給爺爺拜年。常寶華一改從前的嚴肅，招呼常遠：“今天爺爺開心，陪我喝兩杯？”常遠還像小時候一樣，攀著常寶華的肩：“爺爺，只要您高興，我陪您喝長壽酒。”午飯時，常遠溫了一壺老酒，給爺爺和自己各斟滿一杯。他動情地說：“爺爺，我現在理解了您的苦心，如果沒有您當年的嚴苛，沒有您給我打下的扎實相聲功底，我不可能有今天。當初您逼我考中國戲曲學院相聲大專班，我不理解。其實那兩年的系統學習，讓我受益匪淺。以前我不懂事，給您帶來了糾結和煩惱。現在想想很后悔。”說完，常遠將杯中酒一飲而盡。

常寶華情難自已，對孫子說：“其實爺爺也有做得不好的地方，我盼孫成才心切，對你過于嚴苛。我終于想通了，你沒有成為常氏相聲的傳承人，但在喜劇舞臺上屢創佳績，同樣是常家的驕傲，爺爺為你自豪。”說完，常寶華仰脖喝下杯中酒。爺孫倆緊緊擁抱，多年的隔閡，在一壺溫潤的老酒中化為云煙……

讀懂你時我人近中年

2012年，常遠與賀婉瑩的愛情瓜熟蒂落。賀婉瑩小常遠5歲，畢業于北京電影學院，是開心麻花劇團的管理人員。考慮到孫子獨自買房壓力大，常寶華交給常遠一張銀行卡，說：“這是我和你爸媽的一片心意，你買套婚房吧。”常遠將銀行卡推給爺爺：“這錢我怎么能要？我都過了而立之年，哪還能啃老？您和爸媽老了，我不能給你們的晚年添負擔。”常寶華激動地拍拍孫子的肩膀：“好小子，有咱們常家人的風骨。我們這么大一個家族走到現在，靠的是自強自立，一步一個腳印。”

不久，常遠拿出全部積蓄，在京按揭購置了一套婚房。2012年國慶節，常遠與賀婉瑩在北京低調完婚。常寶華精神抖擻地出現在婚禮現場。長輩致辭時，他聲音洪亮地叮囑孫子：“結了婚，你肩上就多了一份責任。一定要擔負起家庭重擔，善待婉瑩，善待婚姻，只有你們幸福了，我們全家才幸福。”常遠承諾：“爺爺，您與奶奶的幸福婚姻就是一面鏡子。我會用心經營生活，與婉瑩白頭偕老！”

伴隨著幸福婚姻，常遠的事業迎來輝煌。他連續4次參加央視春晚、元宵晚會，他在《大城小事》中飾演的服裝設計師“美男子”深入人心，“美男子”由此成為常遠的代名詞。媒體稱他為“治愈系男生”，常遠跨入一線喜劇紅星行列，人氣比爺爺還旺。常寶華也成了孫子的粉絲，經常在網上給孫子點贊留言，熱心收集常遠的報道、行蹤資訊。

2016年，常遠與同事在劇團籌劃喜劇影片《情圣》，為趕進度加班加點，經常連晚飯也顧不上吃。常寶華知道后很是心疼。一天傍晚，他帶著50個肉夾饃，及自己腌制的“常氏咸菜”來到劇團。他熱情地向孩子們問好，將晚餐分發給他們。此后，只要有常遠的作品公映，常寶華就自己買票，組織親友團去劇場、影院，為孫子加油助威。

為更好地與常遠交流，年邁的常寶華讓他手把手教自己開通了微博、微信。常寶華一改往日的嚴肅，在微信里叫常遠“美男子”，與他開玩笑。在常遠影響下，常寶華張嘴就是“洪荒之力”“吃瓜群眾”等新鮮詞匯，儼然成了一個老頑童。常家每年組織“家庭春晚”，常遠和爺爺當主持人，他配合爺爺說相聲，演小品，逗得家人捧腹大笑。

因上了年歲，常寶華的哮喘病經常發作。2017年元旦，常遠與爺爺和家人共度新年。常寶華感慨道：“過了一年，爺爺又老了一歲。我一直有兩個心愿未了：一是希望你和婉瑩盡快孕育寶寶，讓我實現四世同堂的夢想；二是希望咱們爺孫再同臺演出一次。”常遠握住爺爺的手：“您的話我記下了，會幫您圓夢的。”

這年4月，常遠參加東方衛視名牌欄目《歡樂喜劇人》的錄制。他自己創作劇本，與知名演員蔣欣搭檔表演。為實現常寶華的心愿，常遠邀請爺爺當助演，祖孫倆合說了一段相聲。這是時隔30年，常遠與爺爺再次合作表演。因表現精彩，常遠連奪四期周冠軍。網友對他好評如潮，常寶華看到這些贊美，比孫子還高興。

多年來常寶華的哮喘病時好時壞，2018年6月，他病情加重，躺在床上連翻個身都呼吸困難。常遠一結束排練演出就守在爺爺身邊。他給爺爺訂保健按摩床，用吸管為老爺子吸痰，親自動手做爺爺最愛吃肉皮凍、豆沙包、小米粥及窩頭……常遠還將香蕉、蘋果切成丁，插上牙簽，擺在爺爺的床頭柜上。人老了喜歡懷舊，常遠就陪爺爺回憶往事，一同觀看爺爺當年的經典相聲作品，為老人的病中歲月涂抹暖色。

8月中旬，常寶華問常遠：“你們懷上寶寶了嗎？”他黯然回答：“爺爺，對不起！這兩年太忙了，沒有時間精力。”老爺子一聲輕嘆：“我理解你，年輕時總想在事業上沖一沖，其他事往后推。”爺爺雖很淡定，但常遠還是聽出他話里的失落。這也成了爺孫倆永遠的遺憾。

2018年9月7日，常寶華因哮喘病在北京離世，享年88歲。料理完爺爺的后事，常遠化悲痛為力量，以事業上的成績告慰天堂里的親人。回首與爺爺走過的或爭執或溫暖的歲月，常遠一次次熱淚盈眶。在他心目中，爺爺是藝術大師，是一本厚重的書。可讀懂爺爺時，他已人近中年。未來歲月里，爺爺的精神會始終溫暖著常遠，激勵他在人生路上奮力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