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的果實，又酸又甜

楊召坤

心理解碼：

十幾歲是人最有感受力的時候，那時的敏感、叛逆、赤誠、坦蕩，都是成人世界難以企及的少年心性。少年時代還有一個重要的“自我療愈”功能，也是后來大人漸漸遺棄的功能。成人慣用壓抑和逃避，而少年敢直面，之后自己帶自己逃出泥潭。這盛夏的果實，滿是少年香氣。

[1]

夏天是我的閨蜜，我們住在一個宿舍，床鋪緊挨著，晚上熄燈以后我們小聲地說悄悄話。

夏天有一個小小的MP3，我們倆共用一副耳機。她最喜歡莫文蔚的《盛夏的果實》，她說這首歌里有淡淡的憂傷，像是雨后的苔蘚，濕漉漉、軟綿綿的。

我那時正迷戀三毛，喜歡齊豫唱的《橄欖樹》，歌詞是三毛寫的，把流浪生活寫得很瀟灑。

我小聲告訴她：“夏天，高考后我要一個人背著雙肩包去流浪，去看一望無際的蔚藍的大海。”

夏天很不屑地嗤了一聲說：“一個人有什么意思?！?/p>

然后，歌曲切換成了莫文蔚的《盛夏的果實》，夏天不再說話，靜靜地聽歌。

我不明白夏天的話里有話，在我看來，流浪就是一個人的海闊天空。

后來，我才知道，夏天正在暗戀隔壁班打籃球的男生，高考結束后她想和那個男生一起去旅行。

高考很快就來了，夏天落榜，她暗戀的那個男生去北京讀體校，連一句話都沒留給夏天。

我如愿考上了省城師范大學，夏天只能流著淚接受復讀的現實。

[2]

那個暑假在我的記憶里是藍天白云陽光燦爛，而在夏天眼中卻是她臥室里那一方小小的窗口。

我打電話給夏天，她一聲不響地聽我安慰她。我知道電話另一頭的她肯定在流淚，盡管她盡量不發出抽泣的聲音。

最后，我對夏天說：“你等著，我買冰激凌去看你?！?/p>

我騎上我的粉色自行車，從我家一路騎到那家我們經常光顧的冰激凌店要了兩大杯草莓冰激凌，然后一路狂奔，來到夏天的家里。

夏天的眼睛又紅又腫，看見我提著冰激凌滿頭大汗，對我笑了笑說：“你真傻。”

我把冰激凌塞到她的手里，然后兩個人一起吃冰激凌。

夏天一口一口地往嘴里送冰激凌，速度很快。

我默默地看著她不知道該說些什么。我拿出手機，開始播放她最喜歡的《盛夏的果實》。

夏天的冰激凌很快就吃完了，我把我的半杯給她吃，她沒有拒絕，繼續大口大口地吃冰激凌。

等她吃完了，我問她：“還難受不？”

她說：“不難受了，嘴唇都冷得發麻。”

然后夏天突然放聲大哭，哭聲蓋過了手機里的《盛夏的果實》。

我拍拍她的肩膀說：“一切都會過去的，一年很快，明年的這個時候你就能上大學了?！?/p>

夏天抱住我說：“現在，我就只有你了，誰也靠不住?！?/p>

我知道，她說的那個“誰”指的就是隔壁班打籃球的那個男生。

我說：“我要去青島看大海，你陪我吧！”

夏天看了我一眼：“你不是喜歡一個人的流浪嗎？”

我拍了拍夏天的肩膀：“我覺得和好朋友一起在海邊散步撿貝殼也挺浪漫，而且我這個好朋友最近心情不好，我想讓她振作起來?！?/p>

[3]

兩天后，我和夏天坐在去往青島的火車上，夏天面無表情地看著窗外，而窗外是一望無際的麥田，淺黃色，等待著成熟的季節。

我們終于看見了大海，說實話有點失望。想象中的大海應該是蔚藍色的澄澈海水，這里的海水卻有些渾濁，天空也沒有那么藍，大而厚的云朵遮住了太陽。

夏天突然脫下鞋子，瘋了似的跑向大海，海風把她的碎發吹得很亂。

她回頭朝我大笑，招手讓我過去。

我也像她一樣，赤著雙腳跑向大海，冰涼的海水打在我的腳踝上，很舒服。

夏天笑著把海水潑在我的身上，我也往她的身上潑水，她放肆地大笑著，像是一個長不大的孩子。

這是高考成績出來后，我第一次在夏天的臉上看見笑容。

我們兩個瘋夠了也玩累了，就躺在松軟的沙灘上。

夏天拉著我的手，閉著眼睛對我說：“謝謝你帶我來這里，我想通了，人生起起伏伏就如同潮水來來去去，這是無常。”

我細細品味夏天這句貌似很有哲理的話。

然后，太陽從烏云里出來了，我們閉著眼睛，感受著身體被太陽烤熱，感受著海風咸濕的氣息，還有在頭頂盤旋鳴叫的海鷗。

[4]

我們撿了好多白色的貝殼，帶到了住的酒店里。夏天說要用這些貝殼做一個風鈴送給我，讓我帶到大學，掛在宿舍里。

晚上躺在床上，窗外傳來海浪的聲音，我和夏天共用一副耳機，就像高中宿舍那樣。

夏天說：“你是我這輩子最好的朋友了，沒有比你更好的了?！?/p>

我說：“你也是我最好的朋友?！?/p>

耳機突然切換到莫文蔚的《盛夏的果實》，我們都不說話了。

夏天突然背過身去身體輕微地顫抖，我知道她在小聲地哭泣。

我沒有安慰她，我知道這首歌將會是她心口永遠的朱砂痣，抹不掉的。青春的殘酷就在于此，那些傷痛只能一個人承受。

[5]

從青島回來后，夏天直接進了復讀班，她興沖沖地對我說讓我等著她來年金榜題名。而我也在一個陽光明媚的早晨，坐上了去往省城的火車。

周末的時候，夏天總會給我打電話，向我傾訴復讀生活巨大的學習壓力，高密度的考試以及永遠都不夠的睡眠，有時她也會用羨慕的口氣問我在大學過得怎么樣。

我沒有告訴她我在大學豐富多彩的生活，只是靜靜地聽她講完，然后勸她堅持，挺過這一年就是“海闊憑魚躍，天高任鳥飛”的生活。

我知道她只是需要一個釋放壓力的出口。一旦掛了電話，她還得重整旗鼓，在撲天蓋地的試卷里披荊斬棘，做一個“提高一分，干掉千人”的勇士。

其實，我的大學生活很簡單，很悠閑，我只是害怕刺激到夏天敏感的神經。

我喜歡在大學操場上散步，天上是滿天星斗，手機隨機播放著音樂。有時《盛夏的果實》這首歌會從手機傳出來，這時我總是會想起夏天。此時此刻，夏天應該在復讀班的教室里奮筆疾書吧。

更多的時候，我是替夏天感到惋惜。如果高考之前她能專心致志地學習，一心撲在大大小小的考試里，那么此時此刻的她就應該和我一樣，在大學校園里無憂無慮地散步，隨意欣賞那些從身邊一跑而過的高高瘦瘦的男生，捕捉那一閃而過的薰衣草洗衣液的香氣。

我想盛夏的果實應該都是酸澀的吧？盡管可能咬上去的剎那會有片刻的甜蜜，可畢竟還沒有到成熟的季節。如果你等不及，伸手摘了一顆下來，那酸澀的味道一定會讓你后悔不已。等到了秋天，秋高氣爽，天高云淡，那時的果實才是飽滿的、甜蜜的，你可以任意摘下一顆屬于自己的果實，細細品嘗。

編輯/圍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