音樂是藥，治愈一切

楊時旸

某種程度上說，《綠皮書》確實是一部集政治正確之大成的電影，獲奧斯卡最佳影片、最佳原創(chuàng)劇本和最佳男配角三項大獎，毫無懸念。

一個粗俗的意大利移民，對黑人百般厭惡，但意外得到了一份為黑人鋼琴家開車的工作。在近兩個月的巡演途中，兩人一起歷經(jīng)磨難，見證著美國從北到南愈發(fā)嚴重的種族歧視，最終成為了摯友。一輛車、兩個人，“在路上”的標準美式題材，一路升級打怪，從對峙、試探直至最終和解，抵達小格局的大團圓。它的每一步都避開險峰，按照最“套路”的方式本分地呈現(xiàn)故事，但依靠扎實的劇本、兩位男主角看似不動聲色實則暗流涌動的表演，讓舊瓶老酒又顯出新生機。《綠皮書》并不是一部音樂歌舞題材，但因為男主角之一的設(shè)置為黑人鋼琴家，眾多的演奏段落被導(dǎo)演聰明地化用，成為了電影外部的配樂。而更重要的是，樂曲風(fēng)格的變換、兩個男人對于音樂的討論，非常巧妙地切近、融入了主題。

鋼琴家Don Shirley只是有一副黑色的皮囊，但卻只演奏那些優(yōu)雅的、復(fù)雜的“白人樂曲”，故意避開所有那些世俗眼光中確認下來的“黑人文化符號”，從音樂到穿著再到食物。這樣一來，這個故事在有關(guān)種族問題的探討之外，又生發(fā)出了一層身份認同和身份危機的討論。從某個角度去看，種族題材是皮，身份認同的探討卻是瓤;或者，換句話說，身份認同是另一種內(nèi)化的、更加深層的種族疑惑。

這種疑惑也體現(xiàn)在了司機身上。白人司機也是移民，來自意大利，與黑人成為了一種怪異的鏡像：他愛吃“黑人的食物”，對電臺中所有黑人歌手和流派如數(shù)家珍。音樂家是被家人和環(huán)境塑造成一個內(nèi)在的白人的，而司機卻是隨性的，自我的，并不在乎自己的音樂品位和食物品位象征著什么，外界眼光于他而言不值一提。至此，又一層內(nèi)涵被巧妙地提煉出來：有關(guān)文化規(guī)訓(xùn)和內(nèi)心自由。

兩個人一路上的試探和對峙，意外地成為了對彼此的“矯正”——音樂家讓司機明白什么叫做體面和自尊，司機也讓音樂家變得放松和不那么在意外界的眼光。有人從粗俗變得文明，而有人從文明的桎梏中解脫重獲自由。矯正是意外降臨的，潤物無聲，解放彼此。

出演音樂家Don Shirley的是近年來聲名鵲起的非裔美國演員馬赫沙拉·阿里，這是他繼《月光男孩》之后第二次拿下奧斯卡最佳男配角。今年他還出演了備受矚目的《真探》第三季。在這部氣質(zhì)憂郁邪魅的經(jīng)典美劇中，他出演一個被罪案徹底擾亂生活的警探，在阿爾茨海默癥的折磨下疲憊不堪，形象和表演方式與《綠皮書》截然不同。而在《綠皮書》里，他把黑人在面臨窘境時既想維系尊嚴又無法擺脫羞辱的尷尬與微妙心情拿捏得精準無比。

仔細檢視，《綠皮書》講述的核心無非就是尊嚴。一個曖昧年代，對黑人仍有諸多限制，那本綠皮書上標明了哪些酒店允許黑人入住哪些是禁地，而體面的白人卻又以能請到這位黑人鋼琴家來證明自己的品位為榮，成為一種詭異的分裂。

見多識廣的觀眾早已經(jīng)厭倦了政治正確的好萊塢樣板戲，但為什么這個故事卻仍能打動人心，無非就是因為它的情感曲線無比真實，表達方式收束內(nèi)斂。司機最初為了錢和生計，最終卻和黑人音樂家彼此相擁，根本原因不過是同理心。它像所有成功的主流故事一樣，把別人總想宣講和吶喊的理念藏匿進了小小細節(jié)里。在這個故事里，音樂是藥，治愈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