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確的悲傷

閆晗

紀錄片《人間世》有一集，說的是因疾病不適合生育的女性因為堅持要孩子而離開人世的故事，掀起了網上諸多討論。有評論說，那個丈夫看起來好冷漠;還有的說，他是因為哭不出來所以轉過身去背對著鏡頭吧？

似乎每當有悲劇新聞出現時，都有網友指責視頻上的家屬：他好像一點也不悲傷。這甚至會引發一連串惡意的揣測。吃瓜群眾看圖說話的能力太強，而一旦自己進入鏡頭下，恐怕也很難恰如其分地表達所有人都認可的“正確的悲傷”。何況還有魔力強大的后期剪輯。

有親人去世，是該哭泣還是該堅強，也是影視作品經常探討的問題。美劇《我們這一天》里，父親因為要搶救著火的房子里的女兒的愛狗，肺里吸入煙塵，在醫院里突然離世。母親傷心欲絕，卻決定整理好表情和心情，堅強地面對孩子們。假裝堅強耗盡了她的能量，變得沒有能力過問女兒的暴食和兒子的酗酒問題。而兒女誤解媽媽“很堅強”，沒人關心她的感受，只顧沉溺在悲痛和自憐中。成年人總害怕展現自己的脆弱，可表現得無懈可擊，并不一定是最佳答案。

韓劇《請回答1988》里面，德善搞不明白為什么奶奶去世了，爸爸還能神采飛揚地跟前來吊唁的客人推杯換盞。是大人的心都比較硬嗎？可當鄰居客人全都散去，只剩下爸爸和自己的兄弟姐妹在一起的時候，大家才抱在一起號啕大哭。真實的內心只能袒露給自己人，人前總要禮數周到，做好場面上的事，把別人的善意一一回應。這也是德善對于“大人”的理解，認識了這一點，是她成長中的重要一步。

常有人指責《紅樓夢》里的薛寶釵冷血，她在聽說金釧跳井和柳湘蓮出家后沒有表現出驚訝和傷心，還能有條不紊地安排其他事項——把自己的衣服送給金釧當裝裹，提醒薛蟠不要忘記安排宴席感謝出過力的家人伙計。或許她只不過經歷了父親的早逝，母親懦弱、哥哥任性，不得不培養起了決策者的自覺罷了。一個家里，不可能人人恣意放縱情緒，總得有個擔事的人吧？

張藝謀拍《我的父親母親》時，有一場戲是父親去世，孫紅雷演的兒子回家奔喪。孫紅雷覺得應該演得哭天搶地，可張藝謀說，你是你們村里唯一一個大學生，大冷天的你媽還在外面凍著，全村的人都看著，你作為兒子、家里唯一的男人，應該做的難道不是趕緊把媽勸到屋里？那一段孫紅雷演得很克制，并沒有給人留下深刻印象，因為他不像是在演戲，而是表現得像普通人一樣。

后來，在《潛伏》里，孫紅雷演的余則成，在發現愛人左藍死了之后，給出的反應是嘔吐，這段表演的靈感也來自對生活的觀察。人在悲傷和緊張的時候，并不一定都會落淚。那些動輒說人家沒有哭就不夠悲傷的人，也許還是太天真，閱歷太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