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欽楠
最近的生活和時間,都被“做助教”這件事情填得滿滿的。
沒正式給學生上課以前,我所以為的助教(Teaching Assistant)工作,不過就是批改一下作業,偶爾為學生答疑,做實驗的時候略作指導。至于講課,我以為那是教授的事情——一個剛剛大學畢業的小姑娘恐怕擔不起這個責任吧……
等到真正開始工作,我才發現自己太“天真”了。我們這門課程的助教,除了承擔帶實驗、答疑、監考、改卷等,還有一項必須做的,就是quiz section,俗稱“習題課”。而我所負責的基礎商科課程,每周一次的習題課,助教都要引導學生討論,并對難題進行講解,有能力的助教甚至會給學生做一個短暫的復習。
稍稍讓我安心的是,在正式走上講臺之前,除了一般培訓,我們還進行了兩個星期的試講職前培訓——這是商科系老師專門給做助教同學開的小灶。我們在培訓中進行了練習,最后還有考試,都是10分鐘的模擬授課。我講授的內容都是大一、大二的基本學科知識。前面幾次試講,我還是稍稍有些緊張的——手心都出汗了。還好,我的第一批“學生”(輔導老師和同班同學)都很配合,我慢慢地學會了用眼神和學生交流,甚至能“機智”地回答學生課堂上的提問。我感覺自己越來越享受講課的過程,若我的講解能讓他們恍然大悟,就會產生一種妙不可言的成就感。

最近我的時間被“做助教”這件事情填得滿滿的
最后的考試,聽我講課、給我打分的是三位陌生的教授——如能得到這群“學生”的認可,也就意味著我完成了培訓。測評前一個星期,我就挑好了課題,開始準備課件和講詞。初稿完成以后,我把身邊能動員的人都動員了起來做“預演”——甚至在圖書館見到同學都會跑過去問人家有沒有時間聽我講課。經過這一番“折騰”,我的初講算是順利地通過了。所有考官都夸獎我的講解生動有趣,讓他們學到了“新知識”——我們學校的老師,想鼓勵你從不“吝嗇”用詞。我也有點飄飄然,但我知道,真正的考驗還在后面等著我。閑下來,突然回想起自己上本科的時候,對老師課堂上的辛苦講解充耳不聞,喜歡“抓緊”時間埋頭做自己的事情——以為自己“賺”了。現在想想其實是大大地吃虧了啊!等我自己體驗了“教書匠”的角色,才真正明白,老師做的這一切都是想啟發和引導學生,讓他們更好地把知識和技能融會貫通。
從自己知道教學材料到掌握教學材料,再到能夠獨立構架新的教學框架、設計課件成品,并不是那么容易。從教學角度來說,自己明白并不代表學生能夠明白,所以解釋問題和現象就必須從最簡單、直白的角度著手。這對理解教材本身有著很高的要求。教學是非常枯燥、高度程序化的工作,想讓學生對教材真正感興趣,自己就必須對這件工作有著相當的熱情、持續著高標準。說起來簡單,但事實上并不容易,因為我們總想超越自己,但是在簡單的工作上,想要積累出質的飛躍是最難的。理論上來說,沒有不合格的學生,沒有不恰當的問題,只有不合適的教學方式和不恰當的回復。
作為助教,我已經上了幾節課,發現中國留學生和本土學生有一些區別。
第一個區別是,本土學生更善于尋找外界資源,中國留學生更喜歡尋找內部資源。我一周有6個小時左右的“office hour”(“office hour”大意是指,大學老師在每周安排固定時間接受學生的訪問,在這個時間幫助學生答疑解惑),來的大部分都是本土學生。其實,商科專業華人大約占一半以上,但是大部分學生并不喜歡利用自己和教授的“office hour”,而是在留學生內部的微信群中尋找幫助。
第二個區別是,本土生更加獨立,中國留學生更加喜歡抱團。本土學生寫作業一般都是獨立完成的,遇到問題的時候在“office hour”尋求老師和助教的幫助。中國留學生寫作業愛扎推,多以兩三人為主——他們并不是要互相抄襲,只是想找個伴兒。在我看來,這兩種方式各有利弊,選擇哪種學習方式還是要看自己的習慣。
第三個區別是,本土學生更擅長發散思維,中國留學生更擅長邏輯思維。我在課堂上很喜歡反問學生的一個題,How do you want to solve this problem?(你想怎么解決這個問題?)通過這樣的方式,我可以了解到學生們目前的學習狀態和思路。有些問題,尤其是一些“大項目”,本土學生就算完全不會,他們依然可以即興“瞎說”很多。我覺得這跟他們從小接受的教育有關。澳洲的老師從小學開始就要求孩子們主動回答問題,提出自己的想法,很多課都允許隨意插嘴,不需要舉手。這種環境,鍛煉了學生的發散思維,所以本土的學生無論在什么場合,都更敢說、敢做。然而,在某一課題的局部推演上,很多本土學生,給他們講三四遍都理解不了,必須反復舉例子,他們才勉強可以理解,而大部分中國學生則是講一遍就明白了。我想,這也跟從小到大的“訓練”有關吧。咱們中國學生從小學到高中,做了無數道“拐彎抹角”的數學題,這種“拐一個彎”,甚至“不拐彎”的題目,根本難不倒我們。
第四點,中國留學生應試能力比本土學生強太多了。舉個例子,“數據結構”期中考試的平均分一般是60-70分左右(來源于統計數據),中國學生大多可以考80分以上。我自己做題時候最大的感覺就是,審題完畢立刻就能看出這道題想考什么公式、知識點了——考點都明白了,把它做出來不就跟“走個流程”一樣簡單了嗎。我覺得,與我們國內的考試相比,澳洲本土的考試簡直就是張飛吃豆芽——小菜一碟。

做助教是有價值的社會經歷,也是難得的專業訓練
作為助教,我們每個月還要完成一份工作總結——我們的導師“加納”先生很有意思,他讓我們分析對助教這項工作的看法。導師布置的這個作業,也促使我對助教這份工作進行了深入的思考。
首先,做助教沒有自己的“教學自由”。并不是每一位講課的教授都非常熟悉教學材料,對學生寬嚴適當,對教學目標和要求都表達得十分清晰。在糟糕的情況下,教授本人不僅不熟悉教學材料,而且還會在作業和講義上出錯,甚至期末考試卷的參考答案都會出錯,學生當然也就得不到應有的指導和反饋。而無論教授如何,助教都必須做到跟隨教授本人的教學大綱和評分標準,即使這些標準在助教本人看來根本“不靠譜”……所幸,我的兩位教授是非常好的。
其次,做助教本質上屬于學術圈的“精英政治”中最低層的成員。在未來找工作的時候,有過相當的助教經歷,能夠證明你是合格的、可以被雇用的“物美價廉”的勞動力。因此,做助教的要求并不是輔導出優秀的學生,也不是改變那些成績很差、基礎不扎實、對學習幾乎沒有興趣的學生。做助教的目的是給任課老師和學生的未來“增光添彩”“排憂解難”。這意味著許多時候助教只能“葫蘆僧判葫蘆案”——因為任課教授需要維護自己的權威,學生需要得到高的分數。如果嚴格判卷,直言不諱地表達自己的觀點,不僅學生不歡迎,教授不喜歡,未來教學評價肯定也會很差。
20多歲是一個人學習知識、積累能力、獲得經驗最快的時期。從某些角度來看,如果說需要走出學校的象牙塔,自己做一番事業,助教的工作并不是一個很好的起點。因為,助教接觸到的大多是來“要”分數和“要”答案,抱怨考試太難的學生,而不是與你志同道合,愿意付出努力、改變世界的年輕人。這些學生只想“不掛科”——特別在麥考瑞大學,這是個“宿命”般的現實。但從另一方面來說,做助教是有價值的社會經歷,也是難得的專業訓練。正如參加各種俱樂部學習不到什么東西和義工活動往往沒有什么結果一樣——身邊的人以為你在做“蠢事”,但這往往能夠改變個人的發展方向。
做助教對我而言,已經不僅僅是一個任務,一份兼職。最特殊的,是這份工作讓我有了一份沉甸甸的責任心。我不希望大老遠跑來上課的同學,什么也沒得到。即使只是短短一個小時的課程,我也希望能有所裨益。誠然,“瞎糊弄”對我來說是輕松的,可對他們來說,卻是不公平的。
(編輯·張子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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