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樂的天不怕地不怕

吳昆

京城東北郊小陳各莊居民區，有兩位整天無憂無慮又無限快樂的小青年。兩人都是先天性殘疾人。一位叫燕翔，乳名小翔子，先天腦神經發育不良，患有搖頭瘋癥，走路總是搖頭晃腦;另一位叫王根，乳名叫小根，是個跛足人，俗稱踮腳，走路總是先用右腳尖著地，一瘸一拐的。這二人是門挨門的鄰居，又是同班同學，無論在家在外在校，二人形影不離，整天樂呵呵地唱著小曲。唱的曲調是歌唱家劉秉義的《石油工人之歌》。唱詞是自編的四句：

“祖國江山美如畫，頭戴草帽走天涯;

天不怕，地不怕，俺的心里樂開了花。”

日常二人一見面，一不問吃喝，二不作揖行禮。最高禮節是按對方殘疾形象，互戲互勉互贊。王根一搖頭，開口唱：“天不怕。”燕翔一跺腳，唱：“地不怕。”又同聲合唱：“俺的心里樂開了花。”二人分別時，一不說再見，二不招手，仍然是唱著天不怕地不怕。

居民區有一個老八板兒，不知何故，就討厭這二人，尤其討厭唱天不怕地不怕。一天三人相遇，老八板兒威脅說：“你們倆小子整天的天不怕地不怕，是什么意思？這叫為（四聲）非作夕，再唱我告派出所去，把你們勾留起來。”

話音剛落，逗得二人哈哈大笑，還糾正說：“您老說錯了，應該念為（二聲）非作歹，拘留。”

“我就念為非作夕、勾留，怎么了！”說罷，拂袖而去，不歡而散。

1978年初，居委會組織就業，燕王二人被吸收到街道云母加工廠。二人干活特別勤快，打掃環境衛生、剝云母片、整理產品、取料送貨，臟活累活，樣樣都搶著干，經常受到領導表揚。職工們通常不叫他們的姓名，只叫天不怕地不怕。天長日久，天不怕地不怕成了二人的常用名。

那時，社會環境正處于撥亂反正，百廢待興之時。當時，大街小巷的小飯鋪門前戳著一塊木牌，上寫：二兩五分大火燒。于是有人因此造謠生事，散布謠言：明年5月大火燒京城。以蠱惑人心。中小學本已復課，干擾復課的流言也隨之而出，一些中小學生跑到街上搞違法犯罪活動，以致社會秩序不安，治安形勢嚴峻，刑事案件頻發，居高不下，犯罪團伙有增無減。如同割韭菜一般，割了一茬又出了新的一茬。朝陽區在短短的幾天內發生兩起大型群毆群斗事件，因此，市委市政府為了保護未成年人，召開緊急會，商討對策。決定發動群眾，組織聯防巡邏隊，制止械斗，確保平安。于是各地區、各單位的聯防隊應運而生。云母加工廠抽出燕王二人組成了聯防隊，并貼出一則告示：自即日起，小陳各莊居民區“天不怕地不怕聯防巡邏隊”正式成立，以保地方平安。

燕王二人本是普通居民，也不會武功，只是居委會利用其名，借以嚇人。可是外人不知底細，眾說紛紜：“他們肯定是真人不露相”，“別小看這二人，可能一人頂百人”，“若真沒本事的，誰敢稱天不怕地不怕？”外面的傳言神乎其神，對違法犯罪分子起到相當大的震懾作用。

冒險制止械斗

小陳各莊居民區是農居混雜區，農轉居的多。周圍地區復雜，那年下半年5個月里，先后有5撥10個團伙進行打架斗毆，均被燕王二人及時發現，組織群眾驅散制止械斗行為。其中有一次頗具戲劇性，好像舞臺上的《水滸傳》片段，燕王二人表演了一幕冒險制止械斗的活劇。

一天傍晚，晚飯后，居民們正在刷鍋洗碗，幾個在門前玩耍的小孩大喊大叫：打群架的來了！一些居民拿著鐵鏟飯勺跑出家門，燕王二人聽此更是立刻撂下碗筷、提起哨棒，不約而同地齊聚居民區西側空場。一看兩撥人，已分南北拉開械斗架勢，個個手持鋼筋、木棍，有的還舉著大砍刀，氣勢洶洶地怒視對方，躍躍欲試，只待團伙頭子下令開戰。燕王二人感到事態嚴重，事不宜遲，必須立即制止，否則后果不堪設想。怎么制止？燕王二人商定：耕地不留橫頭——豁出去了。

接下來的一幕，好像主角演員登臺，只聽二人齊聲怒吼：“小爺，來了！”

二人毫無懼色地拉著哨棒，勇敢地在兩撥人中間繞場一周，面對南北兩撥人，燕翔把哨棒往地上一戳，搶先自道姓名，高聲叫板：“小爺，俺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浪子燕青之后，天不怕燕翔在此。還是老祖宗的脾氣，打架是小爺的嗜好，有言在先，打死不冤，哪個不怕死的，上來！”

王根也把哨棒往地上一戳，自道姓名，高聲叫板：“小爺，俺行不更名，坐不改姓——矮腳虎王瑛之后便是，地不怕王根在此。還是老祖宗的脾氣，打架是小爺的嗜好，有言在先，打死不冤，哪個不怕死的，上來！”

在一旁持械的居民們，先是為燕王二人捏了一把冷汗，萬一有個愣小子、亡命徒一上，呼啦啦兩邊人一擁而上，燕王二人就吃虧了。可是一看沒人敢動，居民們便馬上幫腔作勢，七嘴八舌，喊叫：“不怕死的上呀！”這招兒還真靈，真把兩撥人給鎮住了，個個嚇得目瞪口呆，立即收斂了氣勢洶洶的架勢，偃旗息鼓，不聲不響地蔫溜了。

生擒搶劫犯

聽了燕王二人冒險制止械斗的匯報以后，派出所干警們哈哈大笑，紛紛贊揚二人勇氣可嘉。說道，同違法犯罪作斗爭，就得什么招兒都用，一定要穩準狠細，決不能示弱手軟，一招兒制勝。燕王二人受到干警們的啟發，自問自答地設想了一些應付違法犯罪的對策。

1978年10月的一天晚上9點多鐘，月光如洗，涼風習習。一對對青年男女攜手搭肩地在小河溝岸邊悠閑地散步，燕王二人在居民區南邊巡邏，忽聽前邊500米處傳來一婦女的呼喊：“搶錢包了，抓住他！”

燕王二人立即注目觀察，只見一人氣喘吁吁地跑來，燕王二人迅速隱藏在路兩旁樹后，準備戰斗。只聽一聲“打”！兩根哨棒幾乎同時橫掃過去，把搶劫犯打倒在地，上前擒獲。這時被搶的婦女也已趕到，上前一把奪過自己的錢包，三人一同將搶劫犯扭送派出所。經審訊，這個搶劫犯供出14名同伙，破獲攔路搶劫案6起。按公安局內定制度：凡第一個提供線索破案的應記頭功。燕王二人當場抓了現行搶劫犯，破獲搶案6起，榮立了頭等功，受到獎勵。

狠劈行兇犯

1979年1月30日晚，燕王二人在居民區巡邏時，發現一人東張西望，行動詭秘，挨門挨戶地觀察，有時停下腳步，觀察居民院內情況，似乎尋找又似乎在目測，很有可能是踩道的賊，非常可疑，燕王二人決定隱蔽跟蹤。走到居民區6巷胡同東口時，不料，可疑人員發現有人跟蹤，轉身向西跑去。燕王二人分路包抄，王根的右腳是踮腳，跑得較慢，在后面追;燕翔腿腳伶俐，跑得很快，從一個小夾道繞過，到胡同西口堵截。剛跑到西口，與可疑人相遇。橫棍喝令：“站住！”

這個可疑人是個心狠手黑的家伙，面露兇相，一字不答，當即行兇，迅速從衣袖內抽出一把1號大鋼銼，朝燕翔頭上打去。燕翔下意識地猛一躲閃，鋼銼打在燕翔頭部左側，將頭部擦傷，頓時鮮血直流。燕翔忍著劇痛，順勢橫掃一棍，打在行兇人腿部，行兇人瘸腿起步欲跑，燕翔上前抱著行兇人不放。這時王根趕到，大喊一聲：“閃開！”

王根高舉木棍，跳起雙腳，朝行兇人頭部狠劈下來，正中行兇人頭頂，行兇人趴在血泊中不動了。附近居民聞聲跑來，協助王根把行兇人擒獲。

經醫生檢查，燕翔左側頭皮擦傷，輕微腦震蕩。行兇人頭皮裂傷，重度腦震蕩。

事后，經審訊，行兇人是個刑滿釋放的慣犯。刑滿釋放后，惡習不改，繼續犯罪。伙同兩名負案在逃的慣竊，溜門撬鎖，已作案10起。竊得手表、電唱機和人民幣等大量財物。

夜襲“本田司令部”

俗話說：禍兮福所倚。燕翔被打傷后，因禍得福，他的搖頭瘋病有所好轉。據醫生分析：燕翔先天腦神經發育不良，可能屬于腦神經粘連所致。經強烈刺激，粘連部位擴張，搖頭瘋好轉。是否如此，需進一步進行腦醫學診斷。

居民區西側的大空場是國家預留給附近村民的房基地。鄰村有一戶農轉居的拆遷戶，在預留的一塊空地上，蓋了三間北房三間西房，沒墻沒院，又四不靠，房周圍都是空地，六間房孤零零地矗立在大空場北側，特別偏僻。這家的主人是一缺心眼的中年婦女，俗稱二百五、半膘子、半吊子，在村里口碑很差。年輕時大姑娘懷孕，生了一個不知爸爸是誰的兒子。兒子未滿周歲，又與一個四川痞子相姘，未履行婚姻手續，即一起生活多年。兩年前四川痞子不辭而別，又換了一個游手好閑的男人，還是倒貼，供吃供喝，兩人整天只顧玩樂，根本不管孩子。

在孩子心靈深處，早已受到創傷。逐漸地學會了看人行事的本事，在學校與誰都合得來，得了“小外交”雅號。剛上初一，由于功課極差，自動輟學，整天東游西逛，結識了幾個有學不上的壞孩子，沒人過問的“小外交”住的三間西房，成了壞孩子的落腳點。

燕翔在家養病時，經常到居民區西側的大空場散步。多次發現“小外交”帶幾個壞孩子回家，這便引起了他的懷疑。燕翔病愈上班，又與王根一起巡邏，頭一件要事，就是注意觀察“小外交”的動靜。

同年11月底的一天夜晚，幾個人影悄悄溜進“小外交”的西屋，掛著窗簾的屋內空氣渾濁，在昏暗的燈光下，幾個孩子伏案疾書。只聽到“填表”“貼照片”“按手印”等幾個詞句。他們填什么表？怎么還貼照片、按手印？燕王二人正在思索，屋內突然傳出：

“當漢奸，我不干。”

“不干！”

緊接著又傳出乒乒乓乓打人的聲音。只見一個孩子抱著頭，沖出門來，徑直往屋后跑去，隱藏在一土坡下。幾個孩子追出門，在房前屋后搜尋一遍，沒有找到，又返回屋內。燕王二人悄悄來到土坡處，輕言輕語，小聲對被打的孩子說：

“別害怕，我們是來保護你，我們是天不怕地不怕聯防隊的。你別害怕，跟我們來。”

燕王二人把被打的孩子帶回居民區，在路燈下交談。問：

“他們為什么打你？”

“他們讓當漢奸，我不干。”

“現在沒有日本鬼子了，怎么又出了漢奸？”

據被打孩子交代，原來這是一個違法犯罪小團伙，起名叫“本田司令部”。一個17歲的中學生，綽號叫“小皇上”，任首席司令長官;綽號叫“小諸葛”的，任司令部軍師;綽號叫“小尾巴”的，任司令部參謀長;綽號叫“小外交”的，任司令部聯絡長官……他們已撬了北京手表元件六廠代銷店，偷了6塊北京手表和600多塊錢。現在“小皇上”等四人每人一塊手表，“小尾巴”家緊靠武警的槍械庫，經常在槍械庫院內游玩，地形很熟悉。他畫出了一張地圖，準備由“小尾巴”帶路，夜間潛入院內，撬開槍械庫門鎖偷槍。偷槍后，招兵買馬拉隊伍，到山里打游擊……

燕王二人一聽感到問題嚴重，事情緊急，一刻也不能耽誤，立即向派出所長匯報。所長接到報告，認為這個小團伙既有現案，又有預謀。事不宜遲，必須連夜行動——夜襲“本田司令部”。當即部署了抓捕行動方案。

首先，當夜一點鐘準時行動;其次，實施啞捕。與往常行動方法不同，要反其道而行之，行動中不得擾民，不得大聲說話，更不得喊叫。進入抓捕現場時，不破門，輕推門，悄悄進屋，悄悄上銬子，悄悄把人犯帶回。要串糖葫蘆（即用繩子把人犯一一串聯），即使有逃跑者，也不喊不追。跑了和尚，跑不了廟。再次，抵達抓捕現場時，繞道行駛，不走居民區內，繞道走居民區西側的大空場。最后，房前屋后由民警四人警戒，以防不測，由燕王二人帶路在前，干警隨后保護。

這天深夜一點鐘，參戰人員準時到位，開始行動。

夜深人靜，人們已熟睡，萬籟俱寂。偶爾只聽到人的鼾聲和遠處機器微弱的鳴響，好似演奏催眠曲，偶感一股夜風拂面掠過。只見燕王二人帶4位干警來到“小外交”的西屋門前，悄悄推開房門。打開屋內燈光，說：

“都別害怕，我們是來保護你們的。我們是天不怕地不怕。”

為什么此時亮明身份呢？是在分散被捕人的注意力引向燕王身上，借此時機，干警把人犯一一銬上。短短3分鐘時間，這個預謀盜槍的“本田司令部”團伙，7名成員被一一抓獲。當場繳獲了4塊被盜手表和盜槍路線草圖等物證。

1980年4月底，市公安局長受市委、市政府委托會見了燕翔和王根二人，進行了表彰獎勵。會見后，當燕王二人走出市公安局大門時，二人又快樂地唱起：

“天不怕，地不怕。俺的心里樂開了花……”

（編輯·劉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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