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小華
一個炎夏的黃昏,我來到這個古代文化之邦,這個千年帝王之都。
西安(古稱長安),像一顆燦爛的明珠鑲嵌在八百里秦川的中央。它,是舉世聞名的“絲綢之路”的起點;它,是幾個王朝的定都之地。
西安作為古都,留下了豐富多彩的名勝古跡和藝術珍品。所以,漫步西安,如同走進了數千年的歷史博物館,會覺得歷史時而與人擦肩而過,時而與人并肩徐行。
它有公王嶺藍田猿人,姜寨,半坡人及周、秦、漢、唐都城的遺址;有氣勢壯觀的帝王陵墓;有書法薈萃之地的碑林;有聲聞于天的鐘、鼓樓;有聞名中外的“西安事變”舊址;更有號稱世界第八大奇跡的秦始皇兵馬俑博物館。它還有巍峨的大雁塔,秀麗的小雁塔,以及令我難忘的西安城墻和化覺巷清真大寺。
這些都散發出古老文化的馨香,閃射出瑰麗的流光溢彩,無不引起人們對古都西安的向往。難怪詩仙太白寫下了:長相思,在長安。
在這個酷暑難熬的夜晚,我踩在這堪稱當今世界上規模最大、保存最完整的西安城墻上,它的雄偉,它的壯麗,令我驚嘆古中國的磅礴氣勢,而這股氣勢正顯示了當時封建王朝的龐大和極權。
因為不夠龐大,造就不出這道四十三點七四公里長的城墻。它,是中國人在專制政治下的集體創作。它的每一塊磚,每一個石頭,都是千千萬萬中國人的血和淚堆砌而成的。而這樣的筑墻政治,卻也主宰了中國幾千年。
有人說:“一部中國的歷史,就是一部筑墻的歷史!中國的文化,就是城墻的文化。”
西安城墻是明代開國皇帝朱元璋在打下了天下之后,深感江山得來不易,為了保住世代江山,采納了謀士朱升“高筑墻、廣積糧、緩稱王”的建議,開始大興土木,在唐長安城的基礎上,將西安城墻修成一個布局嚴密、堅守難摧的軍事防御工程。
雖然西安城墻牢固,但在明崇禎二年(1629年),闖王李自成率軍起義,因城內軍心早已渙散,結果有人將東城門打開迎敵,李自成遂攻進了西安。可見即使深溝高壘,還是要仰仗“三分軍事,七分政治”,再高再堅實的軍事防御工程,也挽救不了腐敗政治的滅亡命運。
繼之,歐洲人又將中國發明的火藥發揚光大,用它轟垮了封建堡壘,轟垮了中國城墻,也轟垮了城墻里面被保護了幾千年的王朝至尊。
現代的西安已不復聞鼓聲,五彩斑斕的花燈已取代了古戰場的刀光劍影。然而,炎熱的余威似乎還潛伏在墻的內層,慢慢地噴出熱氣。我望著在燈火中閃爍的西安城墻,不禁低問:
城墻啊城墻!你究竟是中國人傲世的光彩?還是中國人難以卸下的沉重包袱?
然而,回顧歷史,兩千多年前,各國人民就通過海陸兩條絲綢之路開展商貿往來。從兩千一百多年前張騫出使西域到六百多年前鄭和下西洋,海陸兩條絲綢之路把中國的絲綢、茶葉、瓷器等等輸往沿途各國,帶去了文明和友好,贏得了各國人民的贊譽和喜愛。
如今,隨著中國經濟的崛起和騰飛,中國終于非常自信地卸下了這個沉重的包袱,打開了城門,用非常開放包容的“一帶一路”經濟合作倡議,不限國別政別,不搞封閉機制,讓有意愿的國家和經濟體均可參與進來,成為“一帶一路”進程的支持者、建設者和受益者。
這一跨越時空的宏偉構想,從歷史深處走來,融通古今,連接中外,順應和平、發展、合作、共贏的時代潮流,承載著絲綢之路沿途各國發展繁榮的夢想,賦予古老絲綢之路以嶄新的時代內涵。
我曾為了王維寫的“勸君更盡一杯酒,西出陽關無故人”這詩句,飛越萬里,來到河西走廊的最西端,尋訪陽關故址。
這一路上沒有人煙,沒有樹木,見到的只是一片廣漠死寂的戈壁灘。
車行了好幾個鐘頭,才看到前方的黃砂與礫石相間的斜坡上,有一座雄偉的烽燧凝立著。無情的歲月風沙雖吞沒了昔日的城池關隘,然而這座象征中華民族的精神堡壘仍挺立不倒。
狂風將墜落在地上的枯草吹起,飄游在廣袤的大漠中。在凜冽的山風呼嘯中,我朝著遠處的河谷行去。行在荒漠中,我默默咀嚼那種步入蒼茫的孤獨與悲涼,深深體味征人遠戍的壯烈與慷慨。
這會兒,已到了高處。游目四顧,身后,沙墳如潮,原是遍布殘瓦斷垣的古戰場;身前,只見山群漸矮,沒入荒漠;漫漫黃河,迤邐而去……
置身這樣的塞外蒼茫,行在如此悲涼嚴峻的風景中,誰也不能想像,這兒,兩千多年之前,曾經驗證過人生的壯美,藝術情懷的弘廣。張騫和班超受命出使,開辟了中外交流通道,并成功將東西方之間最后的珠簾掀開。
莫高窟,又曾有多少藝術上的殉道者,用他們不絕的火種,不滅的精魂,共同用熱血和生命捍衛、愛護、研究它,使它重放光華。
這些,使我想到許多移居海外的華人,為了保留自己的語言和文化,不也是在奮斗不懈嗎?
我隱隱感到了人的堅守,感到了那堅守如這風景一般蒼涼廣闊。我強忍住心中的激蕩,繼續我的長旅。
吐魯番作為一座歷史名城,的確值得細細品味思索。從交河、高昌這兩座古城的遺址中,我們不難想像吐魯番作為古絲道上中外經濟、文化交流的樞紐,曾是何等昌盛繁華。它使我們強烈地感受到西域人民的智慧和勞動的艱辛,感受到中華民族在西域這塊土地上所創造的古代文化是何等燦爛。
翻開地圖一看,吐魯番的地理位置,正處在絲綢之路東半部,河西走廊的西口外。從長安出發,不論走北路去烏魯木齊、伊犁,奔里海,還是過了哈密往南折去樓蘭、龜茲,西往波斯,以至南穿塔里木沙漠奔印度,這八百里火洲都是必經之地。所以不論玄奘也好、岑參也好,以及后來發配伊犁的林則徐也好,都在吐魯番留下了他們的足跡。這樣一個重要地區,自然成為中央政府管轄西域的重要據點。
我緩緩登上這座被流沙盤繞的交河古城,天空湛藍,陽光像熔巖般流瀉下來。遍望極目的頹垣殘壁,長期在烈日炙曬、厲風撕扯下,顯出一道又一道的傷痕。
踱步在貫穿古城南北的中央大道上,兩旁屏列的重重廢墟,排列有序、整齊如陣的塔林以及鱗次節比的寺院,依次展現在眼前,讓人感到吃驚,感到神奇。它們,盡管隱藏著一股不可測知的神秘氣氛,然而,藉著對交河悠遠歷史的了解,我們或多或少能感受到它神秘的緣由,觸探到它深邃的內在。
由于交河古城正當火焰山與鹽山交接之處,控扼了鹽山、火焰山之間的天然豁口,將城池設置于這個地方,等于在從吐魯番盆地通向西、北方向門道上,安置了一把大鎖,十分有利于加強盆地的軍事防御工作。而且這里地勢險峻,四周崖岸壁立,崖壁周圍還有寬達百米的河川作為天然屏障,所以,遠在兩千多年前,就有人為防御野獸的侵害和部落間的戰爭,選擇在這里建立起自己的家園。公元前108年,車師前國也將國都設在這里,唐朝更在此設立了安西都護府大本營。
這里既是屯駐重兵的名城,自然在許多關鍵時刻,成了一些歷史漩渦的中心,不能不經受一次又一次戰火的洗禮。而在斷續相繼的戰火中,多少家庭的幸福之夢,為此破滅?又有多少人物,曾在交河城中叱咤風云、左右乾坤?!如今,這一切歷史的印痕,都在轉瞬間灰飛煙滅。
經過無數戰爭劫難的交河城,時至今日,再也不見“黃昏飲馬傍交河”的風光,但從歷歷可見的都城規模及佛塔遺跡中,不難想像出它當年殿閣重疊、樓臺相接的情形,不難從中體味到它當年的氣宇軒昂。
交河,在戰爭年代,是人們必爭的軍事重鎮;但在和平的日子里,它又成了“絲綢之路”的經濟、貿易重心,是南來北往的樞紐。或許可以這么說,交河,是一座在特定環境下出現繁榮,也是在特殊地理氣候條件下才得以保存至今的珍貴古跡。
而交河最特殊處,在于它是世界上唯一一座從天然生土中掏掘而成的出土古城。這里,不論是雄偉高大的官署、寺院、塔林,還是普通的民居,大都是挖地為院,隔梁為墻,掏洞成室。巷道路面,也都是挖地取土而成的路溝。試想一下,當兩千多年前,面對著這一高達數十米、土質緊密、堅實如石的巖崗,面對著干旱少雨、缺樹少材的環境,要完成建屋筑城的任務,這是最實用、最節省材料的辦法。而它經歷兩千多年的考驗,仍然巍峨而立,就是歷史對這一樸素無華的建筑工藝作出的最好的評價,同樣也體現出古代勞動者的聰明才智和巨大的創造力。
交河古城曾一度從歷史的軌跡中緩緩消失,湮沒在一片浩渺的沙海里,直到19世紀才再度浮現于歷史的航線上。然而,相較于大自然風沙的侵蝕,現代人為的疏忽與無知的戕害反而更為嚴重。望著目前仍傲然挺立的交河古城,最感憂慮的是,難保再經幾個世紀,這座人類文明的遺產,在大自然的摧殘和人為的破壞下,會逐漸成為風蝕殘丘、風棱石灘,最后化為粉塵吹揚而去。
所幸,“一帶一路”就是要重新激活這條古老的貿易通道,復興這條古老的絲綢之路。這個被認為是“世界最長、最具有發展潛力的經濟大走廊”,東邊牽著亞太經濟圈,西邊系著歐洲經濟圈,它對于沿途國家的經濟發展,地區的穩定和繁榮,擴大對外開放,深入推進西部大開發乃至世界經濟的平衡都具有重大的意義。
因而,對于交河古城再創輝煌,我們也是同樣期盼著!